李健吾青春 这不过是春天(李健吾代表作)

2017-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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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兄弟,我的为人怎样,你知道的.我只晓得有一件事干一件事,不会外想到第二件.你们叫我傻子;你们也爱我这样.你还记得我们跟曹大人打云南吗?那时我

兄弟,我的为人怎样,你知道的。我只晓得有一件事干一件事,不会外想到第二件。你们叫我傻子;你们也爱我这样。你还记得我们跟曹大人打云南吗?那时我们打了一个败仗。照我们那样的军纪,兄弟,不败要算天不睁眼。我们从前线上退回来,狼狈到了家,趁势放火打劫;我们快活到了极点,百姓遭殃到了极点。

我们这一营离开全师,驻在湖北河南交界的一个小镇市,叫做刘店的。 镇上家家户户关了门,不关门的是穷汉。营长办公处和大半兄弟占满了那唯一的小店,只有几小棚分札在民家:我们是一个。在这儿我们等省里的命令。 那时大家都足吃足喝,不知道王法...    显示全部信息

兄弟,我的为人怎样,你知道的。我只晓得有一件事干一件事,不会外想到第二件。你们叫我傻子;你们也爱我这样。你还记得我们跟曹大人打云南吗?那时我们打了一个败仗。照我们那样的军纪,兄弟,不败要算天不睁眼。我们从前线上退回来,狼狈到了家,趁势放火打劫;我们快活到了极点,百姓遭殃到了极点。

我们这一营离开全师,驻在湖北河南交界的一个小镇市,叫做刘店的。 镇上家家户户关了门,不关门的是穷汉。营长办公处和大半兄弟占满了那唯一的小店,只有几小棚分札在民家:我们是一个。

在这儿我们等省里的命令。 那时大家都足吃足喝,不知道王法,成天给营部惹事。镇里富家的小姐和年轻媳妇,早都藏一个干净,女人的影子只有几个穷老婆儿。这扫了大家的兴。

你那时顶年小,什么都要由你起头,可恶极了。那一排人,我就是爱你,兄弟;然而我真怕你,兄弟。你不懂得军法,任性胡闹,简直不分轻重:为你我常担忧,有一天你总要吃亏的。 我们借住的那家民房,在全镇最西头儿,偏僻得很,肃静得很,这我十分合意,免得在热闹地方你们瞎来。

我是老实人。我真看不下你们平日的样子,所以搬来以后头一件事,便是不准你们喝酒,向东家发凶,他姓陈罢,人是上好的,县里有买卖,镇上有房产,田里有水浇地;他把老婆同女儿早就送回舅家,这办得真够我称好的,虽然这大叫你们没趣。

留他一个伙计伺候我们,他自己陪你们在一个土炕上睡。我独自歇在上房,从这儿有一个小门通到后面菜园。他们房舍倒不少,搁家具的,存粮食的,马房…… 你们日子过得闷闷的,好歹都不成,尤其你的火苗子按捺不下。

我只装没有瞅见。 好那,有一天黄昏,我独自用完了饭,在房东的菜园里头闲溜达。我觉得无聊,这种规规矩矩的生活连我也腻烦了,干一点儿什么消遣好那?没有事。

唱戏我不会;《三国演义》我没有瘾;掷骰子我讨厌:我是一个一无所能的闲光棍。 我坐在菜畦旁的石凳上,看着西面天上一颗顶亮的星星已经出来,慢慢一个一个都跟着散了出来,仿佛头一个是老大哥,领头的。

月亮在云里露了雪白的脸,像它们的妈。四下安静极了。一忽儿有狗乱汪汪,接着像让人喝住了的声音。 一忽儿在树影里闪出灯亮儿,说不清往哪里去了,这时我心里不禁难过起来,想到了从前,在这世上没有两个人爱我的:妈爱我,可惜我刚十四岁她便死了,东飘西荡,如今做了兵,升到排长,年纪慢慢大了,将来生死还没有准头。

哪怕有人恨我也好,究竟还显得自己值一点儿什么,不至于像山坳里一根孤草,就连风也吹不着。

我流下泪来,觉得自己脑子有些缭乱;我站起来,在小道上来回的走。忽然我听见了什么声音。 兄弟,我当时细细一听,的确有一种哭的声音,哀哀的和鬼号一样,一点一点传上我的耳朵。我凝神立住,并且有些害怕,不清楚为什么。

这不是狗的怪气怪味的叫唤,这不是房上野猫走夜的可憎的叫唤;这是小孩的哭声。这尖嗓子慢慢弱下去了,让我越发听不清,像有什么堵住了那张开的嘴。不过我总可以听出这是呼救的,而且它从西南犄角来的。

那儿是东家的马房:马早已让他藏到远处亲戚家。谁在那儿?我悄悄的向那儿走,发急,不住的奇怪。 马房离我们安歇的院落,还有二百来步,很得走一会儿工夫;我的脚步虽是落得轻轻的,走的却格外快。眼看我就要到马房的。

后墙:墙上离地三尺高,有一个拳大的窟窿,可以望到里面。灯光从这儿闪出一星星,很不容易让人觉出来。我诧异谁敢在我们军队附近行凶,这一定是杀人的案子。那种哭法叫人不由得不这样想。我放倒身子,趴在窟窿口往里望,内面的光黯的和没有一样,显不出什么动静。

我只能瞅见一排马槽,干草扔得满地散着;再往外伸出半堵低墙挡住了我眼睛。我有些发恼。随后我将耳朵放在窟窿口。听清有两三个男人的低粗嗓音;我再仔细一听,从那嘈杂中,慢慢辨出你的腔调。

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你们又在偷偷摸摸的暗地胡闹,丢我的面子,营部的名声。无怪乎吃饭时候我不见你们。 我转身到马房前边,踟蹰着,进去也好,不进去也好,倒让我两难了。 我不知道你们干什么,不过猜起来总不会是好事。

我实在不愿当面扫了你们的兴头,明天大家都不好回话;我决定不闻不问,自寻苦恼。正在我迟疑要转身的当儿,便听见你狂笑的声音,在夜里静静的非常刺耳朵;我忍不住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你们静下去了,一忽儿吵起来了,像是疑鬼猜神,却还不出来。我气起来,分外大大的咳嗽着。这一群不知好歹的东西!你晓得我怎样的爱你。 果然立刻里头又静了,我从腰下掏出手枪,看你们谁敢反抗。你们从里头跑到马房门口,伸出头向外探望。

我哼了一声,你们彼此望了一眼,开口不得,垂头丧气的一溜烟儿跑掉,停也不停。我用手招你们回来,要问一个明白:你们早已没有影子。后来我才想出你们见我手里拿住家伙,怕来拼命。

不过这一跑倒把我弄糊涂了,马房里头究竟是怎么一回子事那?这尖细的哭的声音我很久就没有听见了。我怕弄错了事情。我举起六轮子,一步一步往马房里走。从这门道转过一堵另外不到人肩的矮墙,才是你们捣鬼的地方;就在这座墙头儿上,放着一盏半明不灭的洋灯。

在墙尽头要拐弯的地方,我听见极细微的人的喘息。这定然是一个小孩,白天不清楚怎么开罪了你们;他的小胆一定吓破了,要不然这里不趁这个当儿逃走那?可怜的孩子!我刚转过墙,呀,我的天!

呀,我的天!在我眼前那根柱子上捆着的,嘴里塞着破布的,是一个女孩子呵!她浑身一丝不挂,让皮带绑在靠里头短墙前的高柱子上,这儿原来拴马的,头发披在两肩上,散下遮住她整个的身子,头垂着,像咽了气的死人。

我吓得靠在身后的墙上,移动不得: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女人,光了身子的女人,在这样破烂空房和阴暗的夜里头。我的眼睛想避开她,不成,只在她身上转着,忘记自己在哪儿,在做什么。她的奶头肥得真美,肉同雪一样,头发和老鸹一样,不像地上的人。

我不清楚自己该干什么。不过我终于瞥到了那捆得上紧的带子,从胸口到下面,连手带脚。我定过神,跑上去从后面替她解开了她的扣头,手哆嗦得要命,心不知道在腔不在腔,我用手顶住她的前胸,怕她骤然倒下去;换过手来,从她垂下的头,我取出她口里的破布。

我回身褪下军氅,在我一手扶她,一手往地上铺她的时候,她的软软的面条儿身子,扑向我的怀里。 我放她在地上我的外套上面,蹲下闻了闻她鼻子还有热气,心舒展了许多。

我是一个粗人。你要看见我在那儿救她的模样,不发笑才怪那。那时我自己差不多也晕了,这比杀人还难,瞅着光身子的晕了的女人。我走到门外呼了几口气,想多叫一些帮手。继而自己一思索,这反更不妙;头一桩,这事声扬出去,传到上官耳朵,于我更没有光彩,再说,它越隐秘越好,对那姑娘自然更得这样。

我那时简直忘掉你们这几个浑蛋。打好了主意,我重新回到她躺的地方:她的气出入得也粗也匀了,嘴里发着像哽咽像咳嗽的声音。

我不敢细瞅她,转向马槽旁边,等她活转;在它下面乱草上,我发现了一堆的女人的衣服。我拾起它们,在黄黄的灯亮里头,我辨出它们的颜色,材料和样式。这不像穷家女儿的。我走到她的身边。 P105-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