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华苓三辈子 聂华苓:一辈子恍如三生三世(图)

2017-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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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我家住在汉口旧俄租界两仪街,正是父亲在武汉卫戍司令部的时候,马弁听差晚上没事,就在门房里抽烟,喝酒,讲笑话.他们都说自己是北方老粗,没有念过

我家住在汉口旧俄租界两仪街,正是父亲在武汉卫戍司令部的时候,马弁听差晚上没事,就在门房里抽烟,喝酒,讲笑话。他们都说自己是北方老粗,没有念过书,当过军阀吴佩孚的兵,国民革命军打败吴佩孚,他们又成了国民革命军的兵。

他们谈打仗的事,他们会唱戏,他们会讲故事。杨延辉坐宫院,自思自叹,想起了当年事,好不惨然。唱戏的北方佬唱到那儿,突然显得很悲哀的样子。有人还会唱“一马离了西凉界,不由人一阵阵泪洒胸怀,青的山,绿的水,花花世界,薛平贵好似孤雁归来。”他们比汉口大舞台的戏子唱得好听,好像唱出了真人真事,唱的人真成了一孤雁,我也悲哀起来了。

我要听故事。有人说:好,我给你讲牛郎织女吧。牛郎织女七七鹊桥相会、嫦娥奔月、吕洞宾、铁拐李、张果老、何仙姑那一类好听的故事,都是在我家门房里听来的。

他们赌博,玩牌九,掷骰子。我不懂,只听他们叫叫嚷嚷。再来一张!好!二四!庄家统吃!庄家把桌上的钱全搂光了,对我说,明天请你吃法国冰淇淋。我家在已收复的俄租界,和法租界相连,那儿的安南巡捕头戴法国小帽,笑起来,一口黄牙,我一点也不怕他。

英租界的红头洋人,手拿短木棒,一抡一抡,逗孩子玩,不像巡捕的样子。德租界已经收回,德国买办还在街上走得呱嗒呱嗒响,硬着脖子,看也不看人一眼。日本租界的巡捕,一看见没人坐的人力车,拉着车夫就用棍子打,车夫哎哟哎哟地叫,拖起车子往租界外面跑。日本巡捕一脚踢倒车夫,扣下车子,巴格亚路巴格亚路地骂。

我家门房的人还谈什么直系,奉系,皖系,还有很多很多系。吴佩孚、孙传芳、张作霖、曹锟、段祺瑞,说他们是什么北洋军阀。一谈一个晚上。军阀打来打去。本来是朋友的,不知怎么一下子变成了仇人。本来是仇人的,一下子变成了朋友,结合起来打别人。

我问,那些人是流氓吗?他们大笑说,他们可比流氓厉害呀,有兵,有权,有枪,说杀就杀,拖到刑场,嘭嘭几下,人就去见阎王爷啦。阎王爷有一本生死簿,该死的,要你死;不该死的,放你回去。

民国十五年八月,国民革命军打汀泗桥。汀泗桥有山有水,容易守,很难攻,是武汉的前哨阵地,吴佩孚布置重兵死守。唐生智的革命军第八军,李宗仁的第四军猛攻,打下汀泗桥。吴大帅大怒,退后的将领,全部枪毙!立刻执行!

讲的人讲完了,有人叹了口气说:中国人几时才有太平日子呀。

有人接着说,北伐军真厉害,五天打下两桥:汀泗桥,贺胜桥。吴大帅亲自带大刀队督战,下令退后的官兵格杀不赦。北伐军打下贺胜桥,吴大帅一枪打死几个长官,砍下脑袋,挂在贺胜桥上,才坐车逃走。吴佩孚的第二师师长刘佐龙倒戈,帮革命军作内应,占领汉阳和汉口,只剩下武昌孤城了。

吴大帅派第八师师长刘玉春当武昌守备总司令。革命军封锁围困武昌城。我们是刘玉春的军队,分途突围,都给革命军打回来了。关在城里四十天呀,粮食完了,有人吃树皮呀。

城里到处是难民。汉口商会派代表进城救出一百多妇女孩子。我们当兵的,没去汀泗桥、贺胜桥送命,困在武昌城里也要饿死了,还能打仗吗?革命军总指挥唐生智和刘玉春谈判成功,放出三万多难民,刘玉春开城,革命军收编吴佩孚的军队。一眨眼,咱们又成了革命军!又反过来打军阀!滑稽不滑稽?民国这笔烂账怎么算?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