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慎之风雨苍黄五十年 李慎之:数量优势下的恐惧

2019-02-16
字体:
浏览:
文章简介:并且建议美国也要这样做,但是能否收效尚未可必.像美国出现的白人"民兵"组织.欧洲出现的新右派.德国出现的新纳粹和澳大利亚最近出现的反亚洲人浪潮都在加强着亨廷顿的论据.亨廷顿在最近这篇文章中说:"西方已经没有经济的或者人口的活力足以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了.""人口的活力"这几个字泄露了亨廷顿的真意.李慎之风雨苍黄五十年 李慎之:数量优势下的恐惧另外,亨廷顿对国际形势提出的若干自己的观察,确实可以说是深刻的,而且已被事实所证实.例如:他认为现代化与经

并且建议美国也要这样做,但是能否收效尚未可必。像美国出现的白人"民兵"组织、欧洲出现的新右派、德国出现的新纳粹和澳大利亚最近出现的反亚洲人浪潮都在加强着亨廷顿的论据。

亨廷顿在最近这篇文章中说:"西方已经没有经济的或者人口的活力足以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了。""人口的活力"这几个字泄露了亨廷顿的真意。

李慎之风雨苍黄五十年 李慎之:数量优势下的恐惧

另外,亨廷顿对国际形势提出的若干自己的观察,确实可以说是深刻的,而且已被事实所证实。例如:他认为现代化与经济发展既无必要也不可能造成文化的西化,而只会导致本土文化的复兴。他看到虽然美国的大众文化(包括电影、电视、流行歌曲……)看来似乎是以不可阻挡之势席卷世界,但都受到精英分子越来越强的抵抗。

李慎之风雨苍黄五十年 李慎之:数量优势下的恐惧

他看到第二代第三代受西方教育的非西方知识分子与第一代不同,后者更强调本土文化与本土价值。由于他所谓"西方价值的悖论",正是全球化带来了民族主义,也正是现代化带来了各种宗教(或者更笼统地说各种本土文化)的"原教旨主义"的复兴。

李慎之风雨苍黄五十年 李慎之:数量优势下的恐惧

他还看到,英语表面上似乎越来越国际化,但是英语的实际势力正在减弱。民主政治往往趋于使政府乡土化而不是世界化。还有,在西方认为有普遍价值的东西,如果推广到非西方就是帝国主义。……

决不能随随便便把亨廷顿叫做种族主义者,在他的文章中并不能容易地嗅出这种味道来。他无疑是西方中心主义的遗老,但是他已不敢公然嗟叹盛世难再,而只敢承认西方已经衰落。他说"西方价值之所以可贵正在于它的独特性,而不在于他的普遍性"。

不难推断,从西方中心时代的颠峰跌落下来,他心里是不会好过的。他为西方设计的战略只是严守北大西洋公约以自保,但是在铺天盖地而来的"黄祸、绿祸与黑祸"面前,他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信心。

(这是一位亚洲朋友的话,绿祸指伊斯兰、黑祸指黑非洲,因此还不能把这样"政治上不正确"的"反PC"的话安在亨氏头上。)对于黑祸,在世界范围内,他的恐惧要小一些。这可能是因为黑非洲迄今为止还没有表现出强大的经济活力,因此在他的文明分类中,只是把"非洲文明"列为"可能有的第八种文明"。

他也有相当的"统一战线"意识,把日本文明单列而且与西方文明拉在一起就是一个突出的例子。此外他极力想把拉美文明也拉作西方文明的同盟军,而且对俄罗斯也偶露拉拢之意。考虑到俄罗斯人既是白种人又是基督徒,这一心事不难理解;但是几十年的敌对,以及天主教与东正教上千年的分裂又使他顾虑重重。

亨廷顿的理论内在的悖论是十分明显的,人类自古以来的各大宗教、各大思想体系,都不但把自己的价值观看成是普世性的,而且都预设人性有统一的价值标准,近代的启蒙思想家和革命思想家(如马克思主义)也并不例外。亨廷顿鼓吹的"西方文明"比之于历史上的英国文明、德国文明、法国文明、西班牙文明……各种各样的特殊文明来已经可以说是一种范围相当广大的"普遍文明"了,如果对照他自己说的"第一、第二次世界大战不过是西方的内战"的话,矛盾尤其明显。

为什幺五十年前还在打得你死我活的国家今天就已经可以统一在"西方文明"的旗帜下了呢?但是亨廷顿所说的"在可见的将来,不会有普世的文明"这话应当是可信的。人类的历史已经有几百万年,而文明的历史从苏美尔人算起还不过七千多年,即使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在经历了这幺多的挫折以后也不敢相信再有几十年的时间就能实现世界大同。

因此亨廷顿的下一句话,也就是第一篇《文明的冲突》的结语——"有的只是一个包含不同文明的世界,而其中每一种文明都得学习与其它文明共处",听起来有一点伪善的味道。

总而言之,亨廷顿的观点值得重视,因为它们代表着一种深刻的恐惧。正如我们上面所分析的,这种恐惧决不仅仅代表他一个人,而是代表着一大批人。大家知道,恐惧会产生仇恨,而仇恨又能孕育战争,而亨廷顿所设计自保的方案竟还是已有半个世纪历史的人类史上最大的战争机器——拥有核弹的北大西洋公约组织。

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警惕。虽然亨廷顿声称冲突并不等于战争,然而他也不排除冲突可以是战争。"文明的冲突"是一种说着说着就会自动实现的带恶兆的语言(self-fulfiling expectation)。

大家都知道,人类的生存空间几乎已经塞满了,甚至已经是过度拥挤了。布热津斯基曾经说二十世纪是人类历史上最丑恶的"大死亡的世纪",同时他也不能排除二十一世纪不爆发同样的惨祸。

我相信我自己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我相信普世文明终会出现,但是几十年、一二百年对人类的文明史只不过是一瞬间。人类是否还要流血流泪再走过一段满布荆棘的道路才能通到开满玫瑰花的芳草地呢?丙子除夜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