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美学史李泽厚 20世纪中国美学史研究的问题和动向

2017-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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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作者简介:邹华(1952-),男,辽宁岫岩人,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美学研究,北京 100048内容提要:将20世纪中国美学作为具有普遍联系的整体进行全程贯通的历史研究,这个工作始于上世纪90年代初.20多年来,研究工作取得了重要的进展,同时也存在一些亟须解决的问题.进一步的研究应客观完整地展现百年美学的历史图景和理论格局,深入探索和揭示中国美学从古代转向现代的发展规律,纠正当前普遍存在的将现代性等同于纯审美的理论偏差,为理解当代美学和艺术的现状及未来走向提供全面真实的历史参照

作者简介:邹华(1952-),男,辽宁岫岩人,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美学研究,北京 100048

内容提要:将20世纪中国美学作为具有普遍联系的整体进行全程贯通的历史研究,这个工作始于上世纪90年代初。20多年来,研究工作取得了重要的进展,同时也存在一些亟须解决的问题。进一步的研究应客观完整地展现百年美学的历史图景和理论格局,深入探索和揭示中国美学从古代转向现代的发展规律,纠正当前普遍存在的将现代性等同于纯审美的理论偏差,为理解当代美学和艺术的现状及未来走向提供全面真实的历史参照,为中国美学和艺术的发展繁荣提供来自历史主脉和生活深处的强劲动力。

关 键 词:20世纪 中国美学 历史研究 the 20th Century Chinese aesthetics historical research

标题注释:[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中国古代审美意识生成机制研究”(13AZX025)

一、论从史出的推进方式

近三十年来,20世纪中国美学史的研究取得了较大的成绩,但从总体上看至少存在两个主要问题,这就是缺乏理论深度的平面描述和涉及总体问题的理论偏差。第一个问题较为明显,到目前为止,多数研究还停留在对各种理论现象的归纳分类和平面描述上。由于理论观念不同,所选研究对象也不相同,有的研究仅选择蔡仪、朱光潜、李泽厚等几家理论进行研究,然后加以评说;有的尽管对以前研究不多的美学家如邓以蛰、滕固等人进行专题研究,却将蒋孔阳、高尔泰、刘纲纪等遗漏在外;有的将90年代的“后实践”美学作为一个研究专题,但却遗漏了高尔泰美学;有的描述了大量的文艺现象,但宗白华、蔡仪等却没有进入研究的视野等等;这些研究也试图揭示历史过程的内在逻辑和规律,但理论阐述具有较大的主观随意性。

第二个问题涉及深层理论问题。当前20世纪中国美学史研究存在的最普遍和最根本的问题,是对王国维美学的理解偏差以及由此导致的对整个20世纪中国美学历史发展的全局性误判。20多年来的研究结果表明,将王国维美学确定为20世纪中国美学从古代转向现代的关节点,这一点已成为多数学者的共识。

然而问题在于,多数学者同时认为,中国美学之所以出现从古代向现代的转变,王国维美学之所以具有历史关节点的地位,根本的原因就在于西方美学的传入以及由此形成的将审美与生活分离开来的超功利性。

这样一来,将审美现代性等同于审美超功利性,将审美独立性等同于孤立性,将审美特性视为超脱空灵等,这种将审美自由与社会功利对立起来并大幅度“内转”的观点,成为“现代性”范畴的基本内涵和20世纪中国美学史研究的核心理论。

在这样的理论视野中,中国现代美学的真实的历史进程和复杂的理论格局就被模糊或遮蔽了,而通过历史研究获取经验和启示的目标已变得遥不可及。

按照这个偏差和思路研究20世纪中国美学,那么贯穿这一历史进程的主导线索,就成为以各种方式不断呈现出来的孤守内心的审美空灵论。这条封闭性的“主线”带有强烈的排他性,由此出发,现代审美意识向社会生活的扩展及其理论建构将受到排斥,关注历史现实的马克思主义美学将受到质疑和批判,认知思维作为审美意识不可缺少的维度将被舍弃;这种“内转”视角带有天然的盲区,它在肯定朱光潜审美特性理论的同时,对其审美绝缘论几乎没有任何质疑;它对宗白华古代意境理论的接受远胜于对其现实立足点的关注;对高尔泰主体存在论和美感论的接受,大多完全忽略了其深切的现实感应;而李泽厚历史本体论从实践内转情感的失衡、则被视为回归现代美学正轨的体现。

同样,这种“内转”也难以发现所谓后实践美学所产生的双重效应:以生存和生命对实践美学的“超越”,不仅阻遏了现代人将美植根于现实生活的努力,而且也将现代人从现实生活获取动力的情感体验置于悬空漂浮的状态;在这种“超越”之下,中国现代美学内外拓展、对峙互补的理论格局将不复存在。

纯审美的空灵境界带有深刻的古典主义的历史烙印,它与纯功利的世俗欲望在古代美学中具有同源共生和联动互证的关系;由于审美现代性与审美空灵论的合流,当前的20世纪中国美学史研究已经不可能形成自觉的历史反思的意识,亦即无法站在更高的理论基点上认识这种同源共生的关系,从而看清其中隐含的纯审美与纯功利两极摆动和周期换位的机制;不仅如此,由于这种研究将审美空灵论视为20世纪中国美学历史发展的主线,它实际上默认了艺术工具论存在的合理性,例如:面对“文革”艺术及其典型论的美学特征,从“生命美学”出发的研究也只能用“英雄美学”加以概括,而不能深入地阐述其深层的规律;再如80年代后中国美学从“文革”的纯功利转向纯审美,90年代中期以后文化研究又从纯审美转向纯功利,面对这些现象,当前的美学研究大多未能发现和揭示其两者暗通的实质,而是跟随着审美空灵论与艺术工具论的各执一端的博弈,将古典主义全面导入中国美学的现代进程。

笔者对王国维美学的理解以及对整个20世纪中国美学历史发展的研究,与上述误判有根本性的差异①。王国维美学的重点和关键,并不在于主张审美与生活分离的超功利性,相反,他对欲望与痛苦的深切感受,对壮美(崇高)与悲剧性的创新论述,明确地表达出迥异于古代中和之美的基调,而其境界说对“有我”与“无我”、理想与写实,主观与客观等问题的论述,实质上以胚芽的形式浓缩了现代审美意识向人的内外世界大规模扩展的历史趋向;这就是中国美学的现代性,在这种现代性的视野中,审美不是与生活分离,而是自觉地全方位地进入现代社会生活和现代人的内心情感世界。应当从以下三个方面推进20世纪中国美学史的研究:

第一,揭示20世纪中国美学发展的主导线索和基本矛盾。现代人以古代所无法比拟的广度和深度开拓其内外世界,这是审美意识及理论思维进入现代历史的主要根据,也是观察和研究20世纪中国美学史的基本视点。进入20世纪后,中国美学逐渐形成两个对峙互补的现代理论体系:一个以美与社会生活的关系为主轴,偏重论证主体实践、理性认知、感性直觉和现象再现等核心范畴;另一个则以美与内心情感的关系为主轴,偏重论证主体存在、感性意欲、理性观照和抽象表现等核心范畴。这两大美学体系的对峙互补形成贯穿20世纪中国美学历史全程的主导线索,也成为20世纪中国美学发展的基本矛盾和主要动力。然而矛盾对峙并非绝对排斥,双向生成不过是现代人大规模拓展其内外世界的理论表现;美学史研究必须充分意识到这两大体系的内在关联,由于前一个体系直接通向美的社会生活之源,因而要特别关注其对20世纪整个中国美学发展的基础地位和保障作用。

通过这条主导线索,学界应以“论从史出”的方式为中国当代美学的理论建设提供一个新的范畴体系。初步研究结果表明,在中国现代美学百年历史的纷繁复杂的表象背后,隐含着一个逐渐生成的具有对峙互补关系的多层面的范畴体系:在本体论的层面上,主体实践与主体存在两大范畴规定了现代美学不同于古代客体性原则的历史走向;在人性论的层面上,理性认知与感性意欲两大范畴展现了现代人远超古代狭小时空的感应视野;在美感论的层面上,感性直觉与理性观照两大范畴论证了古代美学无法提出的审美特性的课题;在艺术论的层面上,现象再现与抽象表现以古代无法企及的方式引领了现代人审美创造的主导倾向。

第二,提出20世纪中国美学必须面对的审美特性问题。20世纪中国美学的发展水平和理论纠结,集中体现在审美特性问题上,亦即体现在对审美与生活的关系的理解和论证上。审美特性问题是历史赋予现代美学的重大课题,对此,中国现代美学两大体系在提出和论述问题的重点及方式上各不相同。以美与社会生活的关系为主轴,在审美问题上偏重认识论,它强调以情感溶解认知的方式形成审美直觉,通过真实地再现生活的原生现象而展示历史现实的深厚底蕴;以美与内心情感的关系为主轴,在审美问题上偏重存在论,它强调由情感带动理智而形成的审美观照,通过建构复杂抽象的形式来表达现代人来自生活的内心体验。

通过上述研究,学界应以“论从史出”的方式把审美特性理论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推进对于审美意识内部结构和历史差异的理论研究。审美意识有认识论和存在论两个不可或缺的维度,审美特性是思维认知和功利意欲的一种特殊的合成状态。个体感性地位的低下及其与社会理性的抑制性关联,这是古代美学无法自觉提出和深入论证审美特性这一重大课题的历史局限。近代以来个体感性地位的提升,以及由此引发的古代理性的历史转变,这是现代美学在审美问题上走出古代困境的历史条件。当今美学提出的建立新感性与新理性,与发展审美独立性实质上是同一个历史任务;这就是说,审美既区别于认识和意志(情感),但它又可以内在地包含容纳二者。在现代美学看来,强调审美的独立性与审美同时包含重大的社会历史内容以及强烈的意欲追求是统一的,它们之间的矛盾可以在美学的现代行程中逐步解决。

第三,关注20世纪中国美学发展中的古典主义延滞问题。中国美学从古代向现代的转变并未割断历史,古代美学遗产如何通过历史更新而成为现代美学的宝贵财富,这是20世纪中国美学史研究的重要问题。同时,由于中国近代以来社会历史发展的特殊性,学界应高度重视对古典主义负面影响的考察,更强调关注古典主义向现代美学的延滞以及由此形成的与现代美学的复杂关系。可以断言,对古典主义延滞及其封闭性的关注,将从一个重要的侧面触及20世纪中国美学艰难曲折的历史命运。

在这个问题上,学界应以“论从史出”的方式深化对古典主义问题的历史反思和理论阐述。在确定古代审美意识、古代美学和古典主义三者内在关系及主要内容的基础上,应当揭示古典主义阻遏现代美学发展的两种机制,即衍生客观性假象和诱发空灵境界。前者以抽象本质论封闭了现代美学通向社会生活的道路,艺术通过对感性现象的真实再现而触及的历史底蕴,被代之以对生活的本质主义的主观处理;后者则以超脱境界论封闭了现代美学通向情感世界的道路,艺术通过构建抽象形式而表达来自生活感受的情感体验,被代之以营造疏远人生的天地境界。这种对古典主义延滞问题的研究将为中国当代美学的理论建构提供新的元素和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