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夫散文(插图珍藏版)

2017-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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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那是一九四五年,抗日战争刚刚胜利,我从泰兴来苏州求学.苏州的学校很多,苏高中是首屈一指,全国有名的,报考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地板上都睡得满满的,平均要四五十人中才能录取一个.我在初中学习得并不太好,特别是数学差劲,常在四十分上下浮动.再加上初到苏州这个天堂,早被虎丘.灵岩弄得神魂颠倒,根本谈不上什么临时抱佛脚的复习了,只是硬着头皮到苏高中去碰碰运气. 那时候的苏高中刚从宜兴复校来苏州,三元坊的校址被国民党的伤兵占据着,初中部和高中部都挤在公园路的草桥头.我跑到草桥三场考罢,心就凉了半截,出了考场

那是一九四五年,抗日战争刚刚胜利,我从泰兴来苏州求学。苏州的学校很多,苏高中是首屈一指,全国有名的,报考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地板上都睡得满满的,平均要四五十人中才能录取一个。我在初中学习得并不太好,特别是数学差劲,常在四十分上下浮动。

再加上初到苏州这个天堂,早被虎丘、灵岩弄得神魂颠倒,根本谈不上什么临时抱佛脚的复习了,只是硬着头皮到苏高中去碰碰运气。 那时候的苏高中刚从宜兴复校来苏州,三元坊的校址被国民党的伤兵占据着,初中部和高中部都挤在公园路的草桥头。我跑到草桥三场考罢,心就凉了半截,出了考场和别人对对题目,听起来别人...    显示全部信息

那是一九四五年,抗日战争刚刚胜利,我从泰兴来苏州求学。苏州的学校很多,苏高中是首屈一指,全国有名的,报考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地板上都睡得满满的,平均要四五十人中才能录取一个。我在初中学习得并不太好,特别是数学差劲,常在四十分上下浮动。

再加上初到苏州这个天堂,早被虎丘、灵岩弄得神魂颠倒,根本谈不上什么临时抱佛脚的复习了,只是硬着头皮到苏高中去碰碰运气。 那时候的苏高中刚从宜兴复校来苏州,三元坊的校址被国民党的伤兵占据着,初中部和高中部都挤在公园路的草桥头。

我跑到草桥三场考罢,心就凉了半截,出了考场和别人对对题目,听起来别人都是对的,我都是错的。 待到发榜之日,心里也不存什么希望,只不过跑到学校里去“张张”。

这一张喜出望外,我的大名赫然在焉!而且不是备取,不是“扛榜”,大约总在开头的二三十名之内。我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考取的?想来想去可能是一篇作文帮了忙。作文的题目我记不清了,好像是一篇什么记游的文章。

我读过几年私塾,又在姑苏游了这么一番,于是便用半文不白的句子,仿照《滕王阁序》的格局大加发挥。不知道被哪位阅卷的老师看中了,给的分数大概是很可观的。我的这种猜测也有点根据,入学以后我被编在丙班,那时共有甲乙丙丁戊五个班级,戊班是女生,甲乙班虽然不叫尖子班,但都是数理化比较好的,他们的课程都得比我们多,比我们快,但是我们也没有被遗弃的感觉,教和学还是很认真的。

我们对一句格言的印象很深,叫“书到用时方恨少”。

为了避免将来恨少,不如现在多学点。许多有声望的老师,他们上课并不按照课本教,都有自编的一套讲义,很多人到处去搜集这种讲义来学,好像掌握了什么秘密武器似的。 苏高中是个有名的“死读书”的学校,有一种尊重知识的风气。

如果有一个人打扮得漂亮,家中富有,外面有势而成绩不好的话,那就没有多少人瞧得起。如果一个人头发很长(不是故意蓄长发而标新立异实在是出于生活的马虎),经常是蓝布衫一件,但是考起来总是名列前茅,自然就会受到别人的尊敬、羡慕。

被大家推举为级长什么的。我在抗日战争的动乱中读完了小学和初中,读得很马虎,所以一进苏高中便觉得特别紧张。再加上不懂苏州话,第一堂课下来听不懂老师讲了些什么东西。

教英文的老师不讲中国话,倒反而能听懂那么一点。我本来的习惯是起身钟不敲第二遍不起床,穿衣、叠被、洗脸、奔饭堂等等,这一连串的动作都是以极精确的计算和最高的速度进行的。一进苏高中可不行了,天不亮就有人起床,打了起身钟宿舍里就没有几个人(也有几个睡懒觉的),人都到操场上,到学校的各个角落里去了,在那里背课文、背英文生词。

吃早饭之前都得背它几十个,晚上下了夜自修以后,走廊的路灯下还有人徘徊。那时候百分之八十都是寄宿生,走读的不多。

平时出校门都得请假,只有星期六晚上和星期日的白天才得自由。 每个宿舍都有个室长,还有一个专职的舍监老师,专管点名、整洁、纠纷等事务。苏高中的校规很严,都有明文规定。

犯了什么便得记小过一次,犯了什么便得记大过一次;三次小过算一次大过,犯两次大过便得开除。话虽这么说,被记过的人很少,开除的事儿我好像没有见过。 我们在草桥头挤了一年,学校和国民党当局多次交涉,要收回三元坊的校舍,大概是当局同意了,就是国民党的伤兵赖着不肯走。

国民党的伤兵是很厉害的,看戏不买票,乘车不给钱,开口便是老子抗战八年,动不动便大打出手,没人敢惹他们。突然有一天,草桥头苏高中正方形的操场上高中部的学生紧急集合,校长宣布,要到三元坊去驱逐伤兵,“收复失地”,除女生和身体弱小者外,高中部的学生全部出动,实际上是到三元坊去和伤兵干仗。

学生们个个兴高采烈、摩拳擦掌,有人带了棍棒,有人拾了几块砖头,几百人排队涌出校门,跑步奔三元坊而去!

占据三元坊校舍的伤兵其实没有多少,事先听到了风声,又见来了这么多的“丘九”(那时人称国民党的兵为丘八,学生好像比兵还难对付,故名之曰丘九),眼看形势不妙,便从道山亭的后面翻越围墙落荒而走。校方立即把高中部全部搬到三元坊,并派学生轮流在高处瞭望,防止伤兵重新入侵。(P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