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故人叶倩文 山河故人 — 叶倩文

不关注流行乐好多年,近日却被鲁豫的叶倩文访谈(似乎是两年前的)戳中了泪点,虽“潇洒歌后”已年过半百,美人迟暮,但怀旧的幽情还是彻底爆发,不写几个字始终不过瘾。

老叶是我真正迷恋的第一个歌手。 喜欢上的时候,乐坛已有林忆莲和王菲相继出世了,相比两位的仙气四溢,叶倩文简直是“俗”的代名词。她的长相、穿衣风格,乃至唱的歌曲,无一不是。尽管如此,我依然忠于了我的音乐趣味,直至她与林子祥双双隐退江湖。

每个走红的歌手都是特定时代的产物。 我这一代听歌的时候,香港歌坛已改朝换代, 90年代的主题是酒入愁肠千千阙歌,正好让青春期的孩子学会了伤春悲秋。在这之前有黄沾、卢国沾们歌尽了家国千里,乘风踏云的豪情,而叶倩文,正好生在了这两个时代的交融期。再后来的港乐,被林夕惹尽了尘埃,他那虚无与疏离的后现代都市感情观将一代人从大写意拉回了小眉目的视觉,延绵至今。

喜欢叶倩文,多少是因为她声音里的一片赤诚。她没有王菲的色同寒冰,也不似林忆莲可以孤寒自得,更没有梅艳芳的暗香蚀骨,但听叶倩文的歌,很容易感受到一种情到浓时的肝胆相照。很多年以后,贾樟柯说他喜欢“珍重”这首歌,“那是人生里的某种情义。” 这种情义,正是那个时代的大情怀,也是粤语歌独有的风标,再难复刻。

所谓粤语的魅力,是“三千年外知谁在,两三生里与君逢”。它在唐涤生的戏文里,在老电影的胶片里,也在粤语的老歌里。那时的粤语歌,底色还是浓浓的广东音乐,歌词也尚未精确到变酸的茶和掌心的痣,但却有一种后世难以企及的身段。

如此,生在粤语歌最好的年代,叶倩文也把最好的年华给了黄沾,给了潘伟源,给了徐克。黄沾是其中代表人物,别看叶倩文没心没肺,天然一副“岁月不知人间多少忧伤”的模样,据说他最中意的女歌手就是叶倩文,也正因为其应了这份大情怀。

说到黄沾,不得不提那首旷世的“焚心以火”,由叶倩文唱出“情浓写我诗,让千生千世都知我心”时,你可以说她唱功平平,不缠绵也不悱恻, 但这一刻它的感染力所达到的,就是情义的顶点。她的坚定,她的无畏,一洗天地荡然。这种情不需要看透,也不需要打磨,她唱出了完整的情义。

黄沾另有一首“躲也躲不了”,是徐克的《刀马旦》插曲,曲和词都极简单轻快,类似小调。初听不以为然,后来在电影中见这样一幕,林青霞、钟楚红和叶倩文三大美人被赶出门后,在寒冷中相拥而笑,此时,天空飘雪,响起这首歌,“风儿在吹云儿飘,天边响起歌谣”,让人忽觉一种回到天地之初的美好,配上叶倩文丝毫不加修饰的嗓音,那是一种多么纯真的诗意啊。

叶倩文另有几首歌也是我最喜欢的,作词都是潘伟源。他的词追求古典意趣,常常在阅沧桑、参枯荣里拨弄一丝禅意,其中的文字美与韵味都要超过情感的深刻。而对着这片冷冷的寒塘鹤影,不懂中文的叶倩文倒并没有辜负它的精神,反而带来一份华丽的慈悲之情,别有一番暖意。

“红尘”是具有代表性的一首,听到叶倩文那略带浑厚而又风尘不浸的嗓音唱到“红尘水月映镜花,一笑沧桑似梦“时,那种感觉却很奇怪,它算不上沧桑满怀,反而带着一种懵懂与纯真,还有点朦胧。

就沧桑而言,仿佛也没有具体的方向,给人一种”你在山巅拨云弄月,我在红尘转山转水“的幻象。直到”红日去还在,青山依旧,梦中一生非自控”,方知此身如寄,飞升俯瞰,到了照面一刻,竟是有如镜影,相互映照。至此,“我”和梦中人终于达到了相看相惜的境界。纵观整首歌,唱得不浅不深,完全不刻意,仿佛一个人对人生的理解,它是可感知而不可体认,是可欣赏而不可触摸的,人生不正是如此?

另一首代表作是“甜言蜜语”,歌词也是古典朦胧派。 明明歌唱柔情蜜意,却偏偏要说“可笑聚散此生都不懂”;盼望重逢,却又说“万千岁月如一梦,仿佛水里飘过影踪”,完全不似人间气象。 但仔细品味,它与叶倩文的人与歌声是多么契合。明知人生如梦,但她仍有皓白的情心。任凭你风刀霜剑,我自任性行走,世间路再迷茫,也总有一丝期望。难怪听这首歌时,有划破夜空的惊艳,那是因为,叶倩文赋予了它一丝温暖的底色。

真心不想提老叶后来在台湾出的专辑,“真心真意过一生”,“明月心” ,“选择” 等等等等,在我看来才真正俗到了家。那个时期的台湾就像香港歌手的焖烧锅,出炉后个个都成了情路上的旷男怨女,再无别的形象可言。 林忆莲也不幸免,褪去Dick Lee、林振强精心打造的金身,被李宗盛狠狠抛进了最深的红尘里打滚。 头一次听见“至少还有你”的时候,忍不住有暴殄天物的愤怒,她可是情撼天地的野花林忆莲啊!

最近上网搜索,才知老叶仍然活跃在舞台上,各种综艺、晚会都能见到她的身影,但形象歌喉早已不复当年。当然,时光之下本就无人得胜,唯一不老的可能只有情怀了。想起贾樟柯的电影名--“山河故人” ,叶倩文也像是这样一位故人,封存在记忆里。 然而自古,故人揖別,便是高山大海,便是参与商。 此生再见時,唤起旧日的情怀,仍然教人震动,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