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德夫陈升 胡德夫在回忆

2018-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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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眼下,尤其是个恐老的时代.时代的各种进步.各种奇迹,莫不是由新知识.新发明.新创造,也由代表着这新知识.新发明.新创造的年轻人造就.老从来没有这么老朽.这么不堪.这么代表着负面.连带着,人人不敢老,60岁还想扮出16岁的样貌.回忆过去,也像是成了坏东西.胡德夫陈升 胡德夫在回忆但胡德夫在回忆,用一个苍老的老人的面貌,回忆得深情,回忆得纯粹,回忆得正大深沉.充满了力量.他用<芬芳的山谷>这张专辑,给我们上了一课.人到暮年,就会回忆过去.这是人生规律.回忆什么?怎么回忆?这是个问题.胡德夫陈升 胡

眼下,尤其是个恐老的时代。时代的各种进步、各种奇迹,莫不是由新知识、新发明、新创造,也由代表着这新知识、新发明、新创造的年轻人造就。老从来没有这么老朽、这么不堪、这么代表着负面。连带着,人人不敢老,60岁还想扮出16岁的样貌。回忆过去,也像是成了坏东西。

胡德夫陈升 胡德夫在回忆

但胡德夫在回忆,用一个苍老的老人的面貌,回忆得深情,回忆得纯粹,回忆得正大深沉、充满了力量。他用《芬芳的山谷》这张专辑,给我们上了一课。

人到暮年,就会回忆过去。这是人生规律。回忆什么?怎么回忆?这是个问题。

胡德夫陈升 胡德夫在回忆

暮年总有各种不堪。尚在年轻时,人们见识到了这不堪。于是有人生箴言告诫说,应该在年轻时立誓,写下“年老不许一百条”,收藏起来,待年老昏庸时,拿出来警醒自己,对照着做。

眼下,尤其是个恐老的时代。时代的各种进步、各种奇迹,莫不是由新知识、新发明、新创造,也由代表着这新知识、新发明、新创造的年轻人造就。老从来没有这么老朽、这么不堪、这么代表着负面。连带着,人人不敢老,60岁还想扮出16岁的样貌。回忆过去,也像是成了坏东西。

胡德夫陈升 胡德夫在回忆

但胡德夫在回忆,用一个苍老的老人的面貌,回忆得深情,回忆得纯粹,回忆得正大深沉、充满了力量。他用《芬芳的山谷》这张专辑,给我们上了一课。

《芬芳的山谷》出版于2014年12月26日,其时,胡德夫64岁。64岁,他已经须发皆白,连眉毛也是白的,皓首苍颜,像一个白金的雕像,给人64岁老人的端庄伟岸形象。

他首先给我上了一课。《芬芳的山谷》拷贝到iPod里,在上下班的路上听。汽车发动机嗡嗡,周围人来人往,但这专辑里的一句句,带着呼吸顿挫,清晰入耳。这是一张质朴的专辑,其中多首歌曲,不需要摊开歌本,就能不费力地听清。

这是罕见的。这几年来,这十几年来,经由方文山的词藻堆积、城市民谣的个人私语、摇滚乐的思想和诗意,还有几张专辑,是不对照着歌词就能听懂的?本来,歌手对着人群唱,人群清晰地听到唱词,不是歌曲本该有的最朴素的本义吗?

清晰,首先在于咬字。又不止在于咬字。还有推波助澜的、但是清澈的配器,还有他在唱着大家听得懂的话。更主要地,

他在唱着普普通通的话,唱一些寻常和恒常。专辑中的九首歌,从歌词上看,简单极了:用朴素的词,写朴素的话;用真挚的心,唱真挚的话。唱的内容人人懂:他唱母亲,唱故乡,唱故乡的山谷和海洋,用64年生命的累积,深深地,唱对他们最终无法割舍的爱。

我曾经是不遗余力的摇滚乐、民谣音乐鼓吹者。优秀的摇滚乐和民谣音乐有一个特征:个性化。我曾经是歌曲个性化的不遗余力的鼓吹者,轻视非个性化,自觉不自觉将其置于负面。胡德夫开始让我反省这一点。个性化经常是———叙事、自传、诗意,有时甚至是带点小脾气、带点独和怪。

是的,20世纪和21世纪的摇滚乐、民谣音乐,因此贡献出了一大批杰出人物和作品,比如彼岸的鲍勃·迪伦、伦纳德·科恩,比如此岸的陈升、张楚。但是胡德夫不在此列。

《芬芳的山谷》的大部分歌,均在个性化艺术的反面。它唱的是大而化之的东西。是的,确实,它也展现了胡德夫的故土之恋、民族之爱、人生之情———他的父亲是卑南族,母亲是排湾族,他深爱的人、他深念的故乡,都是有个性的。但是他是这样展现个性:

大地的孩子爱高山

大地的孩子爱草原

大地的孩子爱湖泊

大地的孩子爱大海

他们在蓝天下歌唱

歌声传遍四野

他们在蓝天下歌唱

歌声一直到远方

他们在大海边歌唱

歌声传到远洋

他们在大海边歌唱

歌声一直到永远

———《大地的孩子》,胡德夫词曲、编曲

这样的歌曲,人人能懂。把它放在中国、甚至放在这世界上任一个人头上,或许它都是贴切的。从这个角度看,它实实在在是非个性化,是一种共性的艺术。

谈及这专辑中的思想,也并无多少奇异、多少深奥。开头,楔子之后,这老人弹琴感叹起人生,大话题,用的是星云法师的词,却也普通,未见有多奇特的含义,不外是这人生短促,梦幻泡影,“但人生总要留下一些美丽”。

由此联想到那些歌曲,世界上流传广远,跨越了地域、种族、时代界限,流传了千百年的那些歌曲。大多数时候,它们都是一些大而化之的词曲,就像胡德夫这样,唱着人生中最基本的题目,表达着美好却普通、普通却美好的感情。我在想,若论流传广远、普适性、人同此心、具有高度的人民性,还真得就数这样的歌曲。

同样的,若要承担起人生最普遍、最广大的重量,非得是这样的歌曲,才担负得起来,而不是艺术上奇异、思想上孤绝的个性化创作。只有最普通的大话、大词、大题目,才能激荡、相通、容纳和涵盖全人类的情感,不分彼此。这是共性歌曲的力量。

“大道至简”,说对了问题的一面,不绝对。当然,真理还有另一面,也不绝对。专辑中,64岁的胡德夫在回忆,他想起了初念:12岁时第一次离开家乡,被双眼全盲的大哥牵着坐巴士到城市去。“我们究竟要到哪里啊?”从大武山到淡水,感觉好遥远。

“从此这偌大无际的城市之中,就我一个人漂流着。”“我到底在这干吗呢?……在这个离故乡好远好远的地方。”这首歌,《大地恍神的孩子》,是看了歌词也听不懂的,胡德夫用卑南语唱了十一分钟。但那种第一次离家的陌生感,和一辈子在外漂泊的无根感,是许多人都有的,深植内心。

九首歌曲几乎全部是关乎亲情、关乎故乡的回忆。唱的两首非胡德夫作曲的歌,是为了纪念好友兼师长,2014年当年离世的李泰祥。最深刻的亲情和回忆是关于母亲(《芬芳的山谷》),这首歌写了14年,自母亲过世前夕就一直在写。

它写了故乡的山、故乡的溪谷、天上的苍鹰,最后,母亲紧紧抱着已经五十白头的儿子,像抱着当年还懵懂的少年,不愿意撒手。而这已经白了头的少年,在他眼里,母亲含咽最后的芬芳的那口呼吸,“为我长留”;他看到了母亲眼眶中的彩霞、蝴蝶、大武山最芬芳的山谷、满山的月桃花,“我的故乡,嘉兰,就躺在那满山月桃花和飞舞的蝴蝶的,芬芳的山谷里。”

此时,这64岁的老人,还有什么奢望?还有什么是他想要做的?他想要做的,不过是从这来路回去,从陌生的城市回去,回到祖先生活的地方,回到祖先的归处。“你现在只有一条路,就是回家。别再胡思乱想,就只有回家这条路啊。”“我再也不会闷头寻找那根本寻不到的事物。而朋友们啊,如果我最后回来了,请您们一定要在那隘口的阴凉处等我。”

《芬芳的山谷》,《大地恍神的孩子》,非常长,长得就像一生。最后一念,都是要回去。胡德夫是压抑着要哭出来的悲声,把它唱完了。这些歌曲最重的力量和意蕴,在声音和情感里,而不在词义和思想之中。与此相关,胡德夫一直有一个见解,那种“娜鲁湾阿伊焉”———那没有意义的,民族的虚词、感叹字,才是声音的源头,是神灵的恩赐,是几千年锤炼形成的、最美的声音和歌唱。

用这无意义的虚词咏叹,胡德夫唱了《鹰》,唱了《看海》。无意义的声音,在老人的咏叹下,真的仿佛幻化成了鹰和海,幻化成了痴痴的那听和看,负载着老人心念中的少年的魂灵和思绪,在苍天盘旋,在大地一层层涌起。

一人,一琴,一次录音———所有的声音,只有胡德夫。他歌唱,朗诵,弹奏着钢琴,模仿着鹰的啼鸣,用母语的感叹字吟咏……所有的歌,自弹自唱,均为一次录音完成。这也回到了歌的本义:一段现弹现唱,全无掺假;你面对的是真的呼吸,包括那钢琴,那手指,那歌唱,那叹息,那话语,———完完全全的,一段连续时间的完整纪录。

总体上看,《芬芳的山谷》专辑是老人的回忆,又是少年的初心,在历经世事后,摸索着回家的路,这结束游荡返回人生正途的路。这一路,这回头的路,白发少年魂游故乡,魂飞山谷,魂向大海。

虽然早已经是传奇人物,胡德夫却一直都不是个复杂的人。对人,他从不设防、毫无城府。对事,他单纯对待、一往无前。可能,也因为这个机缘,他拥有丰沛的热情和爱,拥有纯正、高贵、高尚的人格精神。64年赤子之心不改,少年初念不忘,他的纯真贯穿了始终,追求贯穿了始终。18岁弹琴唱歌,一生弹琴唱歌,深爱于此,温柔敦厚,热力灼人,从未改变。他示范给我们简单、纯正、持守的力量,如此雄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