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部公房中国】安部公房:赤之茧

2019-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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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日暮时分,人们匆匆忙忙地赶回自己的居所,而我却无家可归,只好继续在房子与房子间狭窄的夹道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街上房屋鳞次栉比,却没有一个容许我栖身的地方,这是到底为什么呢?--我又开始念叨着这个早已重复了千遍万遍的疑问.[安部公房中国]安部公房:赤之茧靠着电线杆撒尿的时候,我发现旁边有一截被人落下的绳子.我突然产生了上吊自尽的想法.绳子斜着眼睛盯着我的脖子,一边说道:兄弟,休息吧!的确,我也想休息啊,但是却不能休息.因为我并不是绳子的兄弟,况且我还没找到能够让自己满意的,我之所以没有家的缘由.夜

日暮时分,人们匆匆忙忙地赶回自己的居所,而我却无家可归,只好继续在房子与房子间狭窄的夹道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街上房屋鳞次栉比,却没有一个容许我栖身的地方,这是到底为什么呢?……我又开始念叨着这个早已重复了千遍万遍的疑问。

【安部公房中国】安部公房:赤之茧

靠着电线杆撒尿的时候,我发现旁边有一截被人落下的绳子。我突然产生了上吊自尽的想法。绳子斜着眼睛盯着我的脖子,一边说道:兄弟,休息吧!的确,我也想休息啊,但是却不能休息。因为我并不是绳子的兄弟,况且我还没找到能够让自己满意的,我之所以没有家的缘由。

夜幕每天都会降临,人们每天都会休息,为了休息就必须有一个家。这么看来我应该也有一个家才对。

猛地,我发现自己也许从根本上误解了什么。说不定我不是没有家,而仅仅只是忘记了拥有家这个事实而已。没错,就是这样。比如……我在偶然路过的一座房子前停下了脚步。很可能这里就是我的家,我心里想着。当然,什么地方都没有能够验证这个猜测的证据,不过这对于其它所有的房子也是一样的,并不能成为否定我的家就在这里的理由。于是,我鼓起了勇气,走,去敲门——

运气不错,从半开着的窗户里探出了一张亲切的女人的笑脸。希望的微风涌进我的胸膛,我的心脏化作一面舒展着的旗帜在风中飘扬。我也堆起笑容,绅士般地点点头。

“对不起,请问,这里是我的家吗?”

那女人转瞬间板起了脸:“啊?你是谁?”

我莫名其妙地语塞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说明。我是谁?在此时此刻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可是,怎样才能让她明白这一点呢?我有点自暴自弃了。

“不管怎样,如果你认为这里不是我的家,请拿出证据来”

“啊……”女人脸上流露出恐惧的神色,这让我感到有些恼火。

“没有证据的话,就可以看成是我的家了。”

“可,这是我的家啊!”

“那又怎样?是你的家,不见得就不是我的家,是吧?”

代替回答的是女人冷若冰霜的面孔和随即关闭的窗户。啊,这就是女人笑靥的真实面目。难道某种东西属于他人,就不能同时地为我所有吗?从刚才那个女人表情的转变之中,我已经充分地感受到这一荒谬论调的本质。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都是别人的,而不是我的呢?哪怕至少有一个既不是我的,也不是别人的东西也好啊!我时常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施工现场和材料堆置场的水泥管就是我的家。但那也正逐渐地成为他人的所有物,最终完全地被占有,从我的眼前消失,丝毫没有顾及我个人的感受与意愿……或者说,在他人的干涉下,那些水泥管彻底地转变为与我的家没有任何关系的事物。

那么,公园的长椅呢?当然很棒。如果那里真的是我的家,如果没有人拿着棍棒赶我走的话……没错,长椅是大家的东西,而不是某一个人的东西,可是他却对我这样说道:

“喂,起来!长椅是大家的东西,而不是某一个人的东西,更不可能是你的东西。快走开,如果不愿意的话就请你经由法律的大门到地下室里来,除此以外,无论是在什么地方,只要你停下了脚步,你就已经触犯了法律。”

所谓漂泊无根、四处流浪的犹太人,指的就是我吧?

日暮时分,我不停地往前走。

房屋……不曾消失,不曾改变,伫立在地面之上纹丝不动的家家户户。在那之间是一条不断变化着的没有固定形状的裂隙……夹道,下雨的日子里就像刷子那样竖起背上的刚毛,下雪的日子里只留下车辙宽幅的小径,刮风的日子里仿佛变成一条流动的长带牵系着远方。我不停地往前走。我还没有理解自己之所以没有家的缘由,因此我还不能把自己吊死。

啊!是什么东西缠住了我的脚?若是吊颈的绳子,请不要这么心急地催促我嘛!不,好像是具有粘性的丝线。捏着线头拽过来一看,线的另一端在鞋子的破洞里,随着我的扯动一点一点地往外冒。这玩艺真奇妙!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用上双手不断地把丝线拉出来。紧接着,更加奇妙的事情发生了——我的身体渐渐地偏向一侧,无法与地面保持垂直的状态了。是因为地轴倾斜,引力方向改变了吗?

啪的一声,鞋子离开我的脚掉落到地面上。我终于明白,不是地轴歪了,而是我的一只腿短了一截。在抽出丝线的同时,我的腿变得越来越短。一如磨破了袖子的毛衣开了线那样,我的脚也在不知不觉间开了线。那根源源不断的丝线,其实是如同丝瓜的纤维一般逐渐脱落的我的腿。

已经再也无法往前走了。不知所措的我茫然地单脚站立在原地,在我的掌心,已经化为丝线的我的腿同样不知所措地独自蠕动起来,顺溜地从我的指缝间滑落,自行地开始分解,像一条蛇似地紧紧地缠绕着我的身体。在左脚全都脱落之后,丝线自然地转移到了右脚。不久,丝线就像一个口袋裹住了我的全身,即使如此,身体的分解也仍然没有停止,从腹部到胸口,再从胸口到肩膀,丝线依序地脱落,再从内部加固整个口袋。最后,我消失了。

只剩下一个没有任何内容物的茧。

啊,这下总算可以休息了。夕阳把空茧染成耀眼的赤红色。这才是我的家,确确实实地,谁也无法干扰,谁也无法妨害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家。然而,拥有了这个家以后,能够入住的我却已经不存在了。

茧内,时光永远驻留在相同的时刻。外边天黑了,里边也依然还是黄昏,残留在内部的晚霞不间断地闪动着赤红色的光芒。这个显眼的特征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在铁轨与过道口处的栅栏之间发现了变成空茧的我。起初他很生气,但一转念又觉得自己捡到了一个珍奇的东西,因此顺手把我装进口袋。我在里面翻滚了一段时间之后,就被直接扔到他儿子的玩具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