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瑜张亦文 读刘瑜《观念的水位》:文字 因饱含思想而迷人

把深奥的政治理论诠释得浅显易懂、引人入胜,在中国当代政治学者中,非清华大学政治学系女教师刘瑜莫属。这个曾多年担任英国剑桥大学政治系讲师的年轻留洋学者,出过时评专集《民主的细节》、生活随笔《送你一颗子弹》,还写过小说《余欢》。她的每一部书,都富有思想的穿透力、逻辑的生命力和文字的感染力。像讲故事一样讲道理,使得刘瑜拥有众多的忠实读者,这一点,从她的博客中可见一斑。

《观念的水位》是她最近出版的一部报刊专栏文章结集。在这本书的自序里,她说:“这些文字大多在网上都能找到——想省钱的读者可以放下此书,去买杯拿铁或一碗牛肉拉面。”通常的情形是,为了推销自己的书,作者找名人写推荐语,给书系腰封,贴海报打广告,在网络吆喝,无所不用其极。

刘瑜却显得如此淡定、自信,事实上她出的每一本著作,没有俗不可耐的腰封,没有借比她更有名的“大腕”,写不痛不痒的推荐语。她是把出书当作一桩兴之所至的好玩的事,“作为一个作者,还是希望自己各奔东西的文字能够有家可归,端端正正码一起,有‘小团圆’的喜悦”。她就是这么自得其乐,使得自己的文字散发着“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感觉。

但刘瑜的写作,绝不是用“游戏笔墨”可以形容的。很多“专栏快手”,有“两根烟功夫”写出来的,有“交稿前两小时动手的”、有“飞机上赶的”,而她写一篇一二千字的文章,“每次交稿前焦虑三天,酝酿两天,动笔一天”,足见其用功之深,写作态度之认真。

作为一个饱学的作家,刘瑜并非没有下笔如有神的本领,但她总是对自己的才情保持一种警惕,不致因自身思想的漫漶而以辞害意,或辞不达意。她在轻松自如中实现对思想精准的表达、传递,背后有严谨的写作姿态作依托。

自由、平等、博爱、民主、法治等等这些普世观念,并不是人人皆而知其然,并知其所然,而相关著作,浩如烟海,为什么传播的效果不尽如人意?很大程度上,在于许多作者说不到读者的心坎里。刘瑜的文章,在诠释这些观念时,没有疾风暴雨式的棒喝、灌输,没有故弄玄虚的词藻堆砌,而总是站在政治学者的独特角度,基于事实,穷搜理据,条分缕析,娓娓道来,让读者通篇读下来后,往往陡生醍醐灌顶之感,“原来真是这么回事”。

譬如在一篇《不知道与宁可不知道》的评论中,她这样介绍一种“理性无知”的理论,“当‘无知’合乎人们的‘理性’时,人们可能会努力保持这种无知,刻意逃避可能会干扰这种无知的信息”,进而提出,“即使是在信息自由、充分的社会,人们对信息的关注和吸收也往往是选择性的”,很多时候,“一个人‘看到’一个事物并不等于他能‘看见’它,人们往往需要穿过重重固有的意识形态才能看见自己所看到的东西”。

一言以蔽之,“‘视而不见’其实更合乎许多人认知的惯性。

她以“大跃进”为例论证这一观点,“农民自己就是种地的,岂能不知‘亩产万斤’的荒谬?但在特定的历史情境里,农民普遍的装聋作哑,是因为‘无知’可以带来利益和安全。在今天,一些领导也不是把‘宁可不知道’当作一种弄权法术么?”

尽管社会现实和人心纷繁芜杂,但刘瑜始终对时代进步抱“谨慎的乐观”态度。在大多数时评里,她总是表现得理性、专业、温和,看问题客观全面,不刻意追求“片面的深刻”,每每在不长的篇幅中,以纵横捭阖、行云流水的叙事说理方式,尽可能展示开阔的视野、富有新意的思想和文章的立体感和历史感。“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刘瑜的所有努力,似乎都在印证这句出自《红楼梦》里的名言。

什么是观念的水位?刘瑜思接千载,视通万里,用最浅近的语言把自己的观点表达得淋漓尽致,“观念的力量可不能小瞧。当年老老实实给地主打长工的农民,就是被灌输了‘剥削’这个观念后,开始理直气壮地剥夺地主的土地。

过去30年经济发展蹭蹭蹭,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观念倒了一个个儿:同一种活动,过去叫‘投机倒把’,现在叫‘市场经济’。80年代苏东剧变,并非经济有什么大危机,无非是观念的水位变化了,过去曾经对着那件皇帝的新衣啧啧赞叹,现在一觉醒来,民众突然不干了——你害臊不害臊,怎么什么都不穿?”无论时事评论,还是书评、影评,或生活随笔,她的文章就是这样,保持着与读者平等的姿态,用拉家常的方式,把林林总总抽象的政治学名词“翻译”成被人忽视的常识,还不失一个知性女子的幽默。

唯其如此,刘瑜的文字,因饱含思想而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