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永东死刑现场 亲临死刑注射执行现场

2017-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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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4月22日,经市院领导特许,到死刑执行现场观看对两名死刑犯执行注射死刑.其中一名死囚是年轻的施扬(化名),本市"5.4"杀人碎尸案的凶犯.去年冬,案件在市院审查起诉阶段,我与他有过对话.从少年到青年,从工作到情感,直至走向毁灭-- 他始终很冷静地回答提问,思维清晰理性,表达准确简捷,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那种杀人犯,那天很冷,审讯室没有空调,他穿一件厚厚的军棉大衣,直发抖.我说你是不是冷,他说还好,我说那你怎么抖得厉害,他说恐怕是精神上消耗得太多的缘故吧.从被拘留到批准逮捕,再到审查起

4月22日,经市院领导特许,到死刑执行现场观看对两名死刑犯执行注射死刑。

其中一名死囚是年轻的施扬(化名),本市“5.4”杀人碎尸案的凶犯。去年冬,案件在市院审查起诉阶段,我与他有过对话。从少年到青年,从工作到情感,直至走向毁灭…… 他始终很冷静地回答提问,思维清晰理性,表达准确简捷,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那种杀人犯,那天很冷,审讯室没有空调,他穿一件厚厚的军棉大衣,直发抖。

我说你是不是冷,他说还好,我说那你怎么抖得厉害,他说恐怕是精神上消耗得太多的缘故吧。从被拘留到批准逮捕,再到审查起诉,在无数遍重复着残忍的犯罪过程中,在对被害人及亲属、对与他有关的所有人的愧疚自责中,在良心道德的谴责中煎熬,前前后后半年多,能不心力憔悴嘛!

看他极度憔悴,就没有涉及犯罪的话题,以平等地姿态,平和的语气,平视的眼光与他相对宽松地交流,很多内心深处的东西在拉拉家常的氛围里才能真实流露。因为有了前面的交流,所以得知他将被执行死刑,即向市院领导要求最后见他一面。

先在看守所对死刑犯验明证身。他被押进审讯室,押送的中年管教高声道:施扬,一路走好呵!施扬说谢谢你!管教将铁门“砰”关上,生命开始最后一个小时的倒记时。他坐在审讯椅里,一边站一个同样高大英俊的法警。坐稳后他抬头环顾铁栅栏对面的执法者,看到我时眼光停顿,认出了我,点头微笑,脸颊显出大大浅浅的酒窝。

他穿一身深灰色崭新西服,里面是深藏青与浅色相间羊毛衣,一双白底黑帮新布鞋,与西服很不相称,对喽,上路的人要穿新布鞋,这是中国人的规矩。指挥执行的审判长宣读最高人民法院死刑执行令,讯问有无遗言信札及骨灰由谁收取等,语气很平淡,不象是在说有关生命有关死亡的事,倒象是拉家常,也许是执行者故意用这样的气氛弱化死亡前的凝重肃杀吧。

审判长:昨天与亲属见面了吗?

施扬:见了,姐姐来的,这身衣服就是姐姐送来的。

审判长:骨灰谁收?

施扬:如果可以的话,让家人收吧。

审判长: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施扬:遗体可以捐赠吗?

审判长:可以,办手续。

站在旁边的市中级法院领导递了根烟给施扬,法警立即掏出打火机点燃。

验明正身后,轮到我与他最后对话。仅隔一道铁栅栏,距离也就一米左右,面对面地注视一个即将离去的年轻的生命。黑色宽边眼镜后面的眼神平静坦然,微笑着注视我。想给个微笑回应,可我一点笑不出来,心速加快,手心直冒汗,绝不是因为恐惧害怕,是因为对青春的惋惜,对鲜活生命即刻毁灭的痛惜。

“施扬,你比一年前胖多了。”我说,他点头微笑。

“这是你要的结果,(归案后他要求尽快死刑),所以你很坦然。”他点点头:“对!”

“从昨晚到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抿了抿嘴,思考状,抬头:“一下子回答,不知怎么说。”

“随便说。”他思考片刻:“还是不知道怎么说。进来一年多,想了很多,这一生的很多事,我在里面一直写日记,把所有的都记在日记里了,昨天姐姐来给她了,你可以跟她联系,你可以看。”

“如果事情可以从头再来的话,你会怎么去做?”

思考片刻:“说什么都无意了。人总是自私的,为自己考虑的太多,为别人考虑得太少,这是本性。还有就是自己的性格问题,也没有能力,不善于处理这么复杂的事情……”他说的“复杂的事情”是指他与被害人的感情纠葛。

一个头脑清醒的年轻人,而从清醒的自由人到罪犯,很多时候仅仅一步之遥。时间不允许我与他长谈,虽然我多么想再挽留一刻那年轻的生命。

“最后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请转告我的妻子,让她尽快地重新开始!”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审判长将执行死刑的回执穿过铁栏递给他,站在他左边的法警接过来,折叠几下塞在他西服表袋里。他笑道:“这个我还需要保存吗?呵呵!”法警说:“当然要!”他笑出声来:“哈哈!对,到那边也是要通行证的!”

他被押出审讯室,来到停车的室外空地,抬头眯眼仰望天空,深深地倒吸一口新鲜空气,那一刻,濒死者对生命的不舍和留恋昭然若是。他与另一名死囚被押上车,有法警给他们各自点了支烟。我上了另一辆车,五、六辆车依次缓缓驶出看守所。

天空阴沉,下起小雨,一车人都不言语,默默地看着雨点唏唏簌簌打在车窗玻璃上,为生命最后送行,大家心情都不轻松。在车辆较多的地段,第一辆车拉了一会警报,过去后就停了。不一会,车队悄无声息地驶进执行现场。

行刑室一排三间,两名死囚被分别带进左右两边的行刑室,中间一间执行人员操作的地方

施扬平静地躺倒在执行床上,眼神象临终前的病人一样安详。执行床一侧站立三名法警,他们表情平淡,没有鄙视和轻蔑。他躺下去的那一刻,看到站立在正面玻璃幕墙外注视他的我,给了我最后一个微笑。

绷带带住他身体的各个主要部位,基本不能动弹。右手臂伸进床边玻璃墙上一圆孔,五分钟后,玻璃墙那边一名穿白大褂的女法医将针头扎入其静脉血管。注射开始时,他握紧拳头的左手手指一个一个打开,是在数数,一、二、三、四、五,手指再一个一个收进,一、二、三、四、五,每到二的时候,他就朝前方我站立的方向竖出食指和中指,做一个“V”的手势,在他第三次出现这个手势的时候,突然停顿,瞬间手指无力地半摊开垂下,电脑显示屏上的脑电波停止了跳动,变成几条毫无生息的平行线……,注射全过程不超过两分钟。

整个过程很平静,穿白大褂的法医,穿藏青色制服的公检两家领导及执行人员都不说话,默默地做着,看着。

有工作人员把他从执行床上小心地抬到推车上,目送他被推进太平间后才慢慢走出大门,仰望天空,天色湛蓝,习习春风拂面,为一个生命有尊严地没有痛苦的离去深深地舒了口气,啊……!尽管他是一名万劫不复的杀人犯。

回单位车上想起那个“V”手势,Victory,胜利!解脱!没有肉体的痛苦,保留人格尊严,平静坦然地离去,这一切之于他,难道不是最好的解脱嘛!

高楼、商店、街道、人群……掠过车窗,心情比来时舒缓多了,大家议论起有关审理此案的一些情况。不由地想起20年前,也是从死刑执行现场回单位,也是透过车窗看景物倒逝……,而那会的心情极其压抑,被枪决的死囚脑浆迸裂血肉模糊的模样历历在目,深深的悲悯充斥于心,知道这种情绪对一个刚踏上岗位的检察官是极其犯忌的,是有关政治立场的大是大非问题,所以不敢有任何表露。

那会每年“五一”或“十一”前都要对一批死刑犯执行枪决,检察院派员依法临场监督。检察长说我文弱有余,泼辣不够,去死刑执行现场,练练胆子。去就去,这么多人呢,怕啥呀。

一早,公检法三家的警车(多数吉普车)在政法大院门口一溜排开,贴着号,1、2、3……,起码得10辆出头,过路的群众都知道这是要枪毙人了。等到押出死囚的时候,看守所大路两旁已经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夹道“欢送”死囚,那场面是相当“壮观”的,决不亚于迎接外国总统访华的阵势。

死囚的衣服都很旧,有的赤脚拖着塑料拖鞋,有的穿着发白的解放鞋。“阶级敌人”们表情惶恐,面如土色,眼神空洞,说是魂已飞了。执行人员因表情极端严肃而显得凶神扼杀,气氛异常紧张。

死囚被五花大绑,因为手臂在后背往上捆绑得太紧,身体都弯曲成虾状。背上插个死亡牌,木制的,用粗黑的毛笔字写着姓名罪名,名字打上鲜艳的红叉。死囚被连拖带推押上大卡车,准确地说是被站在车上的武警拽住麻绳提溜上去的,因为没了魂的死囚两腿软软地,决计没有力量自己上车。

死囚沿卡车车厢排列,两个武警押一个。如果死囚多名,一排排不下,就排在左右车厢。我注意到挤在人群中的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眼睛都睁得大大的看着卡车上一名年轻的死囚,她们面部表情极其痛苦,要哭又不敢哭出来,相互搀扶,被人群挤来挤去,老的是妈妈,小的是姐姐。他们家几辈人才出一个大学生,而这个忤逆子却因失恋残忍地将对象活活捅死,也就断送了自己。

从案犯被拘留到执行死刑一般要一年左右,期间家属不能会见。尽管在那种场合被送的不一定能看到远处人群中的她们,尽管汽车喇叭声、人群嘈杂声不容彼此喊上一句诀别的话,她们还是来了,毕竟是血脉相连的骨肉,最后送他一程,而生离死别的惨烈被湮没在强大法律威慑和群众的空前好奇之中。

公检法领导及执行人员钻进各自警车,所有警报一起拉响,格外尖锐刺耳,把紧张肃杀的气氛推到最高潮。车速很快,一溜烟呼啸而去,卷起尘土一片。路上的行人车辆都尽快退避让路,飞扬的尘土后面是拖拉机、摩托车、自行车,群众的大部队紧跟而来。不一会,车队就把追赶的群众甩在远处。

先得到死囚户籍所在地或犯罪地召开公判大会,到了目的地,沿当地主干道游街示众,以“教育群众,威慑犯罪,安定社会”。

大会一般在乡或镇的影剧院召开,座位满满的,过道都站满了人。死囚被从卡车上拽着跌滚下来,押进会场。陪绑的还有被判有期徒刑或无期徒刑的案犯,一字排开低头站在台前一边。法院院长铿锵有力地宣读判决书。

这种多少延续了文革时期以群众运动的方式执行死刑,使群众受到煽动而变得群情鼎沸而失去理智和秩序。亲眼见过群众不顾民警阻拦冲进会场,人流将会场里外通道挤得水泄不通,我们只得匆匆地另走边门,怕群众拥上来,法警跑步押解死囚上车,死囚因臂膀被捆重心不稳,一路跌倒了再爬起,还有跌破脸流血的……

那天被执行的是三个还是四个死囚我记不清了。执行地隔天由公检法三长选定,一般在公路旁的农田。到了地方武警动作迅速地拉下死囚,从后面一脚踢在死囚膝腕,死囚跪地,枪口在30公分处对准后脑勺。是步枪还是冲锋枪,我分不清,总之是长枪,不是手枪。

我与检察长等一行站在武警后面大约三米的地方,很直观地观看现场情况。戴头盔全副武装腰间插着手枪的执行官很威风地对执行武警交代什么,只见他高举一面小旗,高喊一声(喊什么记不清了),小旗从上往下猛的一指,就听:砰!砰!砰!枪声很闷,不象我想象得震耳欲聋。

死囚们脑门往前伏地,立即被翻转身来查看是否还有呼吸,其中一名腿脚在抽搐,执行官命令:补枪!年轻的武警楞了 楞,我背过身去,咬紧嘴唇,强烈克制情绪。“砰”,枪声又响了 ,等 我 转过 身时,我“师傅”老周端着相机对死者拍照,全身的,脸部的。

我壮着胆子走过去,仔细看了看那年轻人的脸,子弹从眼眶处迸裂,花一样绽开,白的红的,满脸血肉模糊,一阵恶心,几乎要呕吐。科长说这是“开花子弹”。几个穿蓝大褂的人用透明塑料薄膜卷起尸体,扔进收尸车,血立刻在透明塑料薄膜上铺染成片片云彩状,很显眼。

我们迅速上车离开现场,前后20分钟左右。这时候,群众的大部队才赶到,再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有血迹脑浆的地方……之后,在死囚户籍所在地或犯罪地的大街小巷张贴盖有法院大红印章的死刑公告(这对亲属该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和耻辱,而现在只张贴在市中级人民法院门口的公告栏内)。

那天中饭晚饭我都没吃什么,情绪很低落。强烈的悲悯——对死囚毫无尊严地死去、对亲属的痛苦万状怀抱同情;强烈的不解——为什么要用“开花”子弹?为什么不能让他们死得别那么惨?而一切都只能深深地压抑在心底。

那个举小旗发命令的死刑执行队长与我同住政法大院家属区,自从领略了他执行死刑时的“耀武扬威”后,进出大院只要见他迎面而来,一概扭头回避,暗称其为:郐子手!(其实,他只是执行任务,不应该怪罪他的)

临枪决现场后10年,1997年新刑事诉讼法将旧刑事诉讼法“死刑采用枪决的方法执行”修改为“死刑采用枪决或者注射等方法执行”;并规定:执行死刑,不应示众。今天,中国正在加速普及注射死刑。

20年前的肃杀、热闹、血腥,20年后的尊重、安静、温情,从“开花子弹”到静脉注射,“不再是对一个有疼痛感的肉体行刑,而是对一个拥有所有权利的司法对象,依法剥夺其生命权”,这一演变,见证了我国法律在尊重人权、敬畏生命方面的历史性的跨越。

学者称:在死刑复核权已经收归最高法院,死刑数量明显下降的情况下,中国全面废止枪决统一注射死刑的条件已经成熟,下一步要做的就是修改刑法和刑诉法,把注射作为惟一死刑执行方式确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