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道明电影 南通籍著名电影导演江平:我所知道的陈道明[图]

南通籍著名电影导演江平:我所知道的陈道明[图]

江海文化

文/江平

很多年没有那么投入地看电影了,尽管我一直从事电影企划、制作乃至包括广电总局电影审片的工作,一部《归来》,让我落泪,让我心颤,让我震撼……老谋子终归是老谋子,当他潜下心来搞创作的时候,当他用他生命的激情去拥抱艺术的时候,他的作品依然能像《红高粱》中的烈酒那样,喝上一口让人沉醉半天。

陈道明不是艺人。艺人是六十多年前在中国大陆通行的一个对演艺工作者的带有蔑视的称呼。六十六年前的十月一日,天安门前一杆红旗直插云霄,艺人这个名词一夜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人民的文艺工作者这个庄严而伟大的称号。就陈道明而言,我觉得他无愧于这个称号。陈道明最愿意别人给他的定位就是两个字:演员。

第一次见到陈道明时是1985年,我去南京演出。当时我是江苏省一个地级市话剧团的演员,听说南京电影制片厂正在制作表现南京大屠杀的电影《屠城血证》,便兴冲冲地赶到拍摄现场,因为戏当中演日军头目的老演员是与我十分熟悉的前辈刘江老师。

我对江苏和上海这带的演员都很熟,而眼前的这张面孔却很陌生,正在琢磨他在哪部电影中露过脸,就看到制片主任阎友良匆匆走到他们身边,“刘江老师,该拍您了。道明,今天可能晚饭前都拍不到你,要不要用车先送你回招待所休息?”

那个叫道明的年轻人既和善又沉稳地欠了欠身子:“不用了,谢谢。把老爷子的戏先拍掉了,好让他早点回去躺着。我没事,就在这默默戏,背背词儿。”说完他又坐在一旁的条凳上弓着腰翻看着剧本,念念有词,很是认真。

我悄悄问阎主任:“他是谁?哪的演员?”阎主任压低了声音:“北京的演员,叫陈道明,名气不大,但戏演得一级棒,好得一塌糊涂。”阎主任用了一个南京人特有的褒义词来形容他。

我这才仔细琢磨离我大概五米远的这位叫陈道明的演员:瘦瘦的,眼睛很有神,颇有些忧郁感,如果他不穿着那套笔挺的日本呢子军装而换上西服或是长衫,那他可能就是上海汇丰银行的买办或者是复旦大学的教授。总之,他身上的文人气质更多一些。

不久,陈道明主演的《一个和八个》在搁置数年后终于在影院亮相,让观众们在那帮似乎歪瓜裂枣的不知名演员中记住了比他们英俊一些的陈道明。我估计陈道明他们都没有料到,中国电影的再度崛起居然与他们合演的这部戏有关。中国电影的“第五代”真正被国际影坛注意,也是从这部电影开始的。戏中,陈道明深邃而犀利的眼神,不温不火却恰到好处的表演让我刻骨铭心。

几年后,陈道明接拍《围城》,制片人是我圈中的好大姐张雪村。当我听说这位主演正是陈道明时,不由分说跟着大姐追到现场。导演是黄蜀芹,谢晋大师的爱徒,在现场很有威严,不苟言笑,从不轻易表扬别人,可她对陈道明却夸赞有加,“道明身上有种傲骨,不是明星耍大牌的那种骄傲,是知识分子的风骨,一种孤傲,一种不羁,一种玩世不恭。他的这种气质就是活脱的方鸿渐!”《围城》给陈道明带来了巨大荣誉,他成了家喻户晓的知名演员。

走出“围城”的陈道明火了,火得很厉害。从街头巷尾到校园酒吧,《围城》成为一种文化现象,也是上世纪90年代初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大妈们不聊《围城》,仿佛觉得自己没文化;学者们不聊《围城》,好像觉得自己不文艺。陈道明成了各阶层人士喜欢的偶像级演员。

陈道明的父亲陈宗宽,是在旧社会就受过良好教育,同时也目睹国家腐败,期望能改朝换代振兴中华的那一代人。解放后,虽历经各种运动,但始终保持着知识分子骨子眼里的高贵和不屈,厚道与忠诚。他的言传身教,使得陈道明不同于一般的演艺人员。起初父亲并不同意儿子从事文艺,但当时的大背景是知识青年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为了避免“上山下乡”,陈道明在父亲无奈的默许中选择了演戏这个职业,但他注定和别人不一样。

1993年,上海电影节联谊会让我和陈道明逐渐熟悉起来,逢年过节都会相互问候。心里话,我觉得那阵的陈道明骨子眼里还是有一种傲气的,我又是个特随意的人,虽说后来也有了一官半职,可我总以为自己仍然是电影界的“打工仔”,道明是艺术家,咱俩是背心到袜子——中间差着一大截呢!

几年后,我两次成为陈道明作品的监制,我就叫他“老道”了,他对我也是直呼其名,听来特别亲切。他到上海拍摄我们公司的《上海人在东京》时,我去探班,见剧组伙食一般,邀请他晚上到朋友开的碧海渔港小酌,他问,“还有谁?不投缘的我不愿意一桌吃饭。”我告诉他,“还有你‘老丈人’一家,还有你弟妹。”他笑了。

记得那是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淮海路上的梧桐树在微风中摇曳着。霓虹初上,陈道明来了,仍然一个人,仍然扣着那顶白色的棒球帽。我太太朱苹和吴贻弓老师一家在包房内等着,我和吴冕在门口迎接他,他从出租车上下来,见了我俩一愣:“你说的弟妹难道是?”吴冕擂了他一拳,“老道,你别乱点鸳鸯谱,我是江平他师姐!”道明跟熟人在一起的时候,很可爱,一点大牌的架子都没有。

前几天,我偶尔在朋友圈里看到一则报道,是陈道明说他心中的钱钟书,他说:“钱老就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代表,他的学识、他的品格、他的魅力,让我终身受益,和钱老这种文化人在一起,我们狗屁都不是!”我相信,老道说的是真话。他不是一个谄媚的人,更不是一个会说假话的人。老道的可爱,正因为他的真实,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我一向觉得,陈道明很透明,有人说他说不清道不明,我不这么认为。他喜欢的剧本从不会轻易放下,他喜欢的角色会废寝忘食去琢磨。2000年,著名制片人蔡永瑞拍摄《康熙王朝》,我是监制之一,请来陈家林导演挂帅,陈道明演玄烨。那部戏,跨度几十年,陈道明从年轻演到垂暮,丝丝入扣,张弛有度,顾盼生辉,是迄今在荧屏上未曾被戏说而又让人觉得像神话一样的皇帝。陈道明把康熙演活了!

我多次去探班,从不敢惊扰他,甚至到了片场,都不去和他寒暄,因为导演说,陈道明是用心在演戏,康熙已经融化在他躯体里了。多少年过去了,《康熙王朝》只要重播,我还会看,没办法,喜欢老道的戏,每当片尾《向天再借五百年》的歌声响起,我总是血往脑门涌,一个自己曾经看过剧本、探过剧组、审过样片的戏,本来已经再熟悉不过了,可每看一次,仍然觉得是全新的!

如今,《归来》好评如潮,也掺杂一些不同的声音,我见南方某报有陈道明的专访,老道谈吐间潇洒自如,宠辱不惊,钦佩,钦佩!

陈道明是位好演员。

陈道明也是个好人。

本文作者:江平,南通人,著名电影导演,导演的电影作品有《真情三人行》、《纸飞机》、《三十八度》、《江北好人》、《寻找成龙》、《康定情歌》、《三个未婚妈妈》等;曾任上海国际电影节法人代表、办公室主任,上海永乐电影电视集团副总经理、上海电影集团副总裁、国家广电总局电影局副局长、中影集团副总经理、中国儿童电影制片厂厂长。现为中国广播艺术团和中国电影乐团党委书记,国家一级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