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俊朱忠华 “老乡镇”朱忠华的履职之路

一位镇人大主席的担当——浙江省临安市“老乡镇”朱忠华的履职之路

新华社“中国网事”记者 李亚彪 崔清新

乡镇人大主席,是一个许多人不很了解,甚至忽略的岗位。

在960万平方公里的中国,有3万多个乡镇,按照法律规定,乡镇人民代表大会设主席一职。

作为3万多人中的一员,浙江省临安市板桥镇,一位52岁的“老乡镇”用了10年,在这个“芝麻官”职务上干出了味道。

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面对履职、面对群众、面对矛盾、面对癌症,用自己的信念与坚持,这位人大主席成就了这个最基层国家权力机关岗位的担当。

朱忠华是谁

临安是哪?它是隶属杭州的一个县级市。板桥镇在哪里?它是临安市的东南门户。那么,作为这篇报道的主角,朱忠华是谁?

“这是一个干了10年的乡镇人大主席,他热爱这个岗位。”临安市人大常委会主任吴苗强说。朱忠华2004年在千洪乡任党委书记兼乡人大主席,自2006年到现在,在板桥镇担任人大主席。

“这是一个从最基层的‘老乡镇’,办法多、敢碰硬。”临安市委书记张振丰说。朱忠华25岁到马山乡林管站工作以来,先后在马山、紫水、藻溪、西天目、千洪、板桥6个乡镇工作过。

“这是一个骨头很硬的癌症病人,5年里4次手术没有把他打垮。”临安市人民医院药剂科主任戚静燕说。2009年夏天,朱忠华被检查出肝癌,术后到今年5月间,肿瘤3次复发,朱忠华又做了三次手术。

“这是一个很真实的人,是我的好兄弟。”板桥镇人大副主席汪深洋说。朱忠华上班绝不硬撑,身体不适就休息。有一次因病未参加值班,登记簿上还是写上了他的名字,他看到后断然划掉:“要讲实话,来就是来,没来就是没来!”

“这是一个很抠的人,经商肯定不吃亏。”板桥镇党委书记管浩峰说。镇里建设便民服务大厅,朱忠华跑遍全市建材市场比价,节约开支20万元;为给公家省钱,他术后复检都尽量压缩检查项目。

“这是一个一根筋的人,干事情一定要有一个了结。”妻子应长娟说。朱忠华在林管站工作期间,有一辆货车偷逃农林特产税冲卡,他骑上摩托追出去,雨后道路泥泞,最后也没追上货车,回来后成了泥人,让妻子担心不已。

“爸爸是一个有温度的人,是典型的狮子座,个性强、不掩饰、不会讨人欢心、讲义气。”女儿朱应睿说。

在家中,朱忠华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他会邀妻子一起看电影;吃到好吃的水果时,会拿给正在厨房做饭的妻子、正在做作业的女儿吃;妻子生日时,会买化妆品等礼物送。朱家相册中,应长娟最喜欢一张自己穿白色碎花裙子的照片,这套裙子就是用朱忠华买的花布做的。

对不少农民来说,“朱忠华”是一个陌生名字。“我不知道谁叫朱忠华,直到这两天看电视报道,才知道他叫朱忠华,那张脸实在太熟悉了。”板桥镇村民朱碧山说。“他常常到我们村里挨家挨户走访,喜欢跟乡下人打交道,建幼儿园、修断头路,都是他了解情况后解决的。”

如果不是临安市委开展向朱忠华学习的活动,如果不是媒体报道,“朱碧山们”还一直不知道,这位个头不高、距离他们最近的瘦男人,叫什么名字。

最基层国家权力机关的作为

“没有衡量标准、太空、不是群众最急需的事,就被镇人大代表们票决掉了……”

在2014年初的板桥镇一届人大三次会议上,镇政府10件实事工程产生的过程,成为许多镇干部永久的记忆。是日起,镇人大对政府实事工程票决制,在板桥镇开启了由政府“拿主意”到群众“说了算”的先河。

按照法律规定,乡镇人大可根据国家计划,决定本行政区域内的经济、文化事业和公共事业的建设计划。“板桥镇是临安市政府实事工程票决制的3个试点乡镇之一。”镇人大办主任蔡文娟说。

这项工作于2013年底开始启动,朱忠华先是组织代表深入选区、农户,收集意向项目35个;后经镇党政联席会议和镇人大主席团会议讨论,确定其中12项提交人大会议表决;在人大会议上,代表投票否决其中2项,保留10项,2014年内实施。

虽然票决让代表们感到兴奋,可朱忠华思考的是,人大闭会期间还能做什么。毕竟,多数乡镇每年只开一至两次会议,每次会议开一天。

“人大闭会期间,作为人大主席联系代表、组织代表开展活动,是法定的职责。”朱忠华说。板桥有省、市、县、镇四级人大代表67名,在朱忠华组织下,他们很忙:

自2012年起,板桥镇人大组织代表评议基层站所,当年评议镇国土所,就群众反映强烈的农民建房提出交办意见12条;同年,镇人大组织开展为期一届五年的定向视察部门工作,市司法局是首个定向视察对象……

2013年,镇人大把全镇河道划分成15个河段,由15名镇人大代表担任“河长”,监督推动水污染治理。一年后,人们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变化:过去搞卫生,河道垃圾多得要用拖拉机运送,现在只需要一个塑料桶就可以了。

“正如治水,我们是监督者,也是参与者。老朱要求代表提议案像出考卷一样,既要出题目,也要做题目,提出自己的思考和建议。现在代表履职能力、议案可作操性、办结率都在提高。”镇人大代表、桃源村党总支书记徐明良说。

临安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钱铮说,同省市不同,县、乡镇两级人大代表是直选产生的。因此,代表联系选民,在朱忠华心中是一件天大的事。

板桥镇办公楼一层,左转到底,就是镇里的两个代表联络站之一,用于代表接待选民。墙上张贴的工作安排中,每次都有朱忠华。

眼下,朱忠华正忙于筹备代表向选民述职活动,这是他去年在代表联系选民工作上的一个创新,今年马上开始第二轮述职。

即将面对50多名选民报告履职情况并接受评判、测评的十几名代表,不知道自己今年能不能过关。但他们知道,过去看似不起眼的乡镇人大,竟可以有这样多的事情要做;他们还知道,把“冷板凳”坐热的干部,都是有本事的。

为官避事平生耻

群众与群众之间、群众与单位之间的矛盾调解、治安维稳等,都属于社会治安综合治理范畴,对于中国许多从事过这一行的乡镇干部来说,并不是一场轻松、自信的回忆。

在朱忠华到任之前,板桥镇的综治信访科室曾在镇里考核倒数第二。2006年,他就任镇人大主席,同时负责这项“风险大、受气多”工作。

“综治工作很重要的一条,就是不能怕事,不避事。共产党是在同群众打交道中长大的,哪有怕群众的道理!”就这样,朱忠华带着几位“心情差、情绪低”的综治干部,踏上了履职新路。

“板桥是乡镇撤并而来的,水库移民、企业改制都不好弄,老朱好像就冲着这些矛盾来的。”市人大办主任方永耀说。朱忠华说,地方组织法赋予乡镇人大的职权之一是“保护公民私人所有的合法财产,维护社会秩序,保障公民的人身权利、民主权利和其他权利”。乡镇人大代表是选民选出来的,人大来做群众工作,是履行法律赋予的职责。

朱忠华在办公楼下见到上访者就拉到食堂聊天、请对方吃饭,在各类冲突事件现场也总能找到他的影子。没人统计过,他8年间啃下的“硬骨头”有多少,但不少人发现,面对矛盾冲突,朱忠华话说得最重,当事方却最听得进,也最信服。

2007年,造纸厂有职工中毒死亡,家属提出巨额赔偿,否则抬尸进厂,还险些围攻镇村干部。朱忠华找到家属说:“只要抬尸进厂就火化,不信试试!现在正帮你们争取更大利益,轻重自己掂量!”他的话分寸拿捏恰到好处,家属冷静下来,最终赔偿达成一致。

板桥镇一企业改制后发展势头好,几名老职工要求分红,多年上访。朱忠华面对一次次次做工作没有结果的上访者,扯着嗓子大声喊:“告诉你们,我可不是接待上访有瘾,今天接手这事是凭良心,要大家配合。事都拖了五年,你们六七十岁了,要的是养老送终钱,再拖几年,恐怕拿到钱都用不上。”最终,他协调双方达成了补偿协议书。

“就算没有矛盾要处理,我也常能在村里看到这个总在找事情做的人。”在朱忠华联系的豆川村,村民章丽英说。有一次,章丽英拉住朱忠华:“你是驻村干部吧,我给你找点事干,把路修好,把自来水通到各家。”现在,豆川村的路已修通,全村14个村民小组,11个通了自来水,余下3个年内接通。

如龙村村民梁金炎至今忘不掉2009年8、9月间,原本参加镇里体检的朱忠华,突然听说如龙村有村民打着横幅要到市政府讨说法,要求归还30年前水泥厂使用的土地,便放弃体检赶到村里,在被百余名村民围堵中,详细讲解政策法规,此后一个多月不分昼夜上门宣讲政策,促成了厂村租赁承包协议。

“处理完这次土地纠纷,朱主席体检查出三公分肝脏癌变。”梁金炎红着眼睛说:“他为了我们推迟一个多月才体检,早点去查,肿瘤不至于长这么大。”

豆川村村委干部俞先章说,朱忠华患癌症后,大伙很担心他的身体,可他只要身体允许就下村。朱忠华总认为,“听到的和看到的不一样”,只有到现场,帮助村里向上争取政策支持时,才能心中有底。

韩家坞19号是一套新平房,住着86岁的陈发花和52岁的智障儿子。一年前,他们住的是时时可能倒塌的危旧房。朱忠华下村发现后,帮助申报危房改建补助,两个月前,母子俩乔迁新居。陈发花说:“这是个好人,我年纪大了,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是共产党的干部。”

“知了”的力量

清晨,起床,早餐,拿起公文包,出门,下楼,坐车,赶到15公里外的板桥镇——对于朱忠华来说,每工作一天,都仿佛多赚了一天似的。

司机是他女儿,用车是自己的私家车,自从公车改革后,身为乡镇人大主席朱忠华的公车、司机也被取消了。女儿大学毕业后为照顾父亲,放弃了在杭州工作的机会,在板桥镇找了一份临时工,每天接送父亲上下班。

2009年,朱忠华到上海做了手术。2011年、2013年、2014年三次复发,又三次手术。在朱忠华的工作日志上,2014年5月4日记的是下村布置工作,安排基建;5日-11日只写了“到上海”;12日记的是参加人大视察水利工作。

“‘到上海’,其实是动手术去了;没有记具体内容,是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还是一个病号,只告诉了我。”张振丰说,“朱忠华就是这样把治病、工作穿插进行,有的同事甚至不知道,他5年内做了四次癌症手术。”

医生多次劝朱忠华不要再工作,可他认为:一,只有工作,才能暂时忘记自己是一个病人;二,工作了才有规律,利于治病;三,自己对上对下都很熟,总还是有点用的。市里曾考虑调他到部门工作时,他把这三条理由写成信寄给市委书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希望留在乡镇。

事实上,查出癌症后,板桥镇已不再让朱忠华分管综治工作。在他在分管综治工作3年间,连续3年全市考核先进。

“医生说,这样的病5年内存活率不超过37%。我到今年整5年,幸运地成为这37%中的一员。我跟妻子说,自己已经完成了第一个存活五年计划,现在正考虑下一个五年计划,第三个五年计划还不敢想。”朱忠华笑着说。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始终微笑着面对这个世界,我第一次到病房看他时眼泪止不住,可他还笑着安慰我坚强些。”钱铮说。

朱忠华查出肝癌时,母亲也因肝癌住院治疗。朱忠华在6楼,母亲住在18楼。朱忠华为了看望母亲,拔下输液管,换掉病服,强撑着到18楼。母亲直到离世,都不知道儿子患了同样的病。朱忠华意志力的强大让人震惊。

当初在病房中,有病友曾给刚刚查出癌症的朱忠华加油鼓劲,“大家一齐熬过五年”。就在去年,这位病友离开了这个世界。

记者造访朱忠华家时,他还在镇里上班,妻子应长娟正准备把家中每月十几元费用的固定电话停掉。“现在都用手机,这个座机没多大用途,每月还要交费用。”没有固定工作的应长娟说。朱家每月收入并不高,主要包括两部分:朱忠华工资5000元,女儿2200元。

看到朱忠华的微信名叫“知了”,记者不解地问应长娟。应长娟说:“大概是因为我一直叫他‘知了’的原因吧,总是下乡,他习惯了大嗓门。”

不过,这个解释当晚就被朱忠华推翻:“‘知了’是指‘知道了’,经历了生死,我对自己、对这个职业、对社会,想通了许多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