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克希小王子 周克希:有些重要的事情 电影版《小王子》忘了告诉你

“每个大人都曾经是个孩子,虽然大人很少记得这一点,但每个大人心中确实都曾住着一个小王子。”电影《小王子》10月16日在中国上映,法国作家圣埃克絮佩里这部写于1942年的童话,又一次引发了强烈关注。

不少图书版《小王子》的书迷们看过电影后发出遗憾的叹息。电影的改编伤害了《小王子》原著“忠粉”陈文,他曾经认真研读过周克希、马振骋的两个翻译版《小王子》,“怀着激动的无限期待的心情去看了电影,感觉改编不尽如人意。

”陈文说,《小王子》故事中,小狐狸和小王子是平等的关系,是它引导他理解了许多人生的哲理,但电影中一个词汇的翻译,却减少了这份平等深厚的情感,原著中用的词是“驯养”,而电影中文字幕是“训服”,平等关系变成了上下关系,完全忽略了狐狸在原著中的地位。而对译者周克希来说,这个词的推敲正好是对“信达雅”的追求。

原著只有飞行员和小王子一条线,而电影增加了一条线——为进入名校选学区房而住到老飞行员隔壁的一对“虎妈萌女”。因此有观众感叹说:“跟中国家庭升学压力一模一样啊,刹那间以为自己进错了影院。”电影版本中的小女孩仿佛才是主角,用小女孩来唤醒长大后、被社会磨砺掉灵气的“大王子”的童真回归,对电影增加的这个线索,陈文觉得就是好莱坞式煽情方式,虽然看上去圆满而感动,却难掩肤浅。

著名法语翻译家周克希翻译《小王子》,是国内图书市场上较著名的版本。《小王子》电影上映之际,周克希接受了记者专访,谈他理解的小王子,帮助我们理解那个被好莱坞“误读”的故事。

电影忽略了点灯人

记者:许多观众注意到,电影版里少了那个点灯人,点灯人在小说中有什么寓意?

周克希:小说中小王子到了各种星球,遇到了不同的人物,比如,第一颗小行星上住着一个国王,他看似能“统治”一切,比如说“命令”太阳在傍晚落山。在有些虚张声势、“浪头”很大的领导身上,我们可以见到国王的影子。还有,第二颗行星上爱虚荣的人、第三颗行星上的酒鬼、第四颗行星的商人。

在第五颗行星上有个点灯人,他不停地点亮和熄灭路灯,是个有点傻气的人,却是唯一让小王子有好感、甚至愿意和他交朋友的人。小王子对自己说:“国王也好,爱虚荣的人也好,酒鬼也好,商人也好,他们都会瞧不起这个人。可是,就只有他没让我感到可笑。也许,这是因为他关心的是别的事情,而不是自己。”就这样,作者表明了他对自私这个很普遍的人性弱点的厌恶。

玫瑰、蛇和狐狸的隐喻

记者:童话给我们营造了一个极具想像力的空间,玫瑰、蛇和狐狸跟小王子的关系似乎暗含隐喻。

周克希:在B612号小行星上,小王子爱上过一朵玫瑰。这朵玫瑰很美,但是骄傲、虚荣,有点“作”。小王子还太年轻,不懂怎样去爱她,有次一生气,就离开了她,这是充满哲理的一段故事。点灯人、玫瑰的故事让小说的价值永恒,得到了无数读者的认可。

小王子来到了地球,沙漠中不见人影,只有一条蛇,对他说的话像谜一样。但小王子还是听懂了它的话,并和它约定,一年以后倘若想念自己的星星,就来找它,让它把他送回去。

记者:狐狸是个什么角色?是恋人吗?

周克希:不止一次有人问我,狐狸是小王子的另一个恋人吗?我想这是一个开放的问题。我觉得与其说狐狸是恋人,不如说他是哲人。

狐狸是个智者,是个哲学家。是他,告诉了小王子这个秘密:“本质的东西用眼是看不见的,只有用心才能看见。”是他,把“驯养”这个重要的概念告诉了小王子,让小王子明白了“正是我为我的玫瑰花费的时光,才使我的玫瑰变得如此重要”,明白了“对我驯养过的东西,我永远负有责任”。

“驯养”这个关键词,周克希期待有更好的译法

记者:小王子一天最多看过几次日落?

周克希:在来到地球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小王子的生活是忧郁的,他“唯一的乐趣就是观赏夕阳沉落的温柔晚景”。他一天中最多看过几次日落呢?有的版本说四十三次,有的版本说四十四次。

法文七星文库版的正文中作“四十四次”,但编者加了一条注释,说明打字稿(相当于初稿)中作“四十三次”。为什么初稿和定稿不同,原因不得而知。有人说是因为“四十四次比较好听”。若是指中文,似乎未必。若是 指 法 文 ,quarante-quatre和quarante-trois,我觉得都好听。

记者:哪些重要词汇,是原著中难以把握的?

周克希:举个例子来说翻译,第二十一章里狐狸提出了一个很重要的、后来反复出现的概念,法文中用的是 apprivoiser,这个词我先是译作“驯养”,但放在上下文中间,总觉得有些突兀。有位朋友看了初稿,对这个词提出意见,我受他的启发,决定改用“跟……处熟”的译法。

这个译法未必理想,重新印刷时又改成“跟……要好”,后来再版又改成了“驯养”。这个词“确实不是孩子的常用词”——我的一个法国朋友这样告诉我。我还有另外一个理由:“跟……要好”比“跟……处熟”自然,明白易懂,却缺乏哲理性,没有力度。而ap-prevoiser在原书中是表现出哲理性和力度的。

读者们也加入了这个词的讨论。其中有个大人,叫王安忆,她劝我“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有个小男孩,叫徐振,年纪大概跟小王子差不多,他告诉我“驯养”的意思他懂。我听了他们的话,又想了半天,最后用了“驯养”。倘若所有这些理由加在一起还不够,那我愿意把这个词的译法当作一个open question(有待解决的问题),请大家教我。

让生活中永远都有孩童般明澈的诗意

记者:电影《小王子》唤起了很多人关于童年的纯真记忆,所以才这么火。我想,这也是圣埃克絮佩里想通过这本书传递的意思,不管世事纷杂,永远不要忘记心里住着的那个小孩。

周克希:《小王子》在西方国家是本家喻户晓的书。很多年前,我在法国进修数学的时候,买了这本漂亮的小书,书里的彩色插图是作者自己画的。他画得最多的是小王子。这个形象,一开始是高居云端、长着翅膀的。画着画着,云朵消失了,翅膀也没有了,小天使的模样,渐渐变成了我们熟悉的小王子形象。

小王子离开B612号小行星以后,是怎样来到地球的呢?——这是大人爱问的问题。但孩子关心的,也许不是这个“合乎逻辑”的问题,他们更关心的,也许是他一路上遇到了哪些人哪些事,是那朵骄傲的玫瑰,是天上会笑的星星。

圣埃克絮佩里后来觉得无须为小王子画上翅膀,我猜想就是这个缘故。他在意的是充满童真的诗意,而不仅仅是交代故事的情节。原先,插图中出现过“我”(飞行员)的形象,后来取消了。在我看来,这一切,都是为了使整本书(文字和插图作为一个整体)更纯净,更明澈,更有诗意。

记者:从这一点来说,没有看过童话小说的观众,还是能从电影中强烈地感受到这份纯真,尤其是通过电影唯美的画面。

(嘉宾:著名翻译家 周克希 主持人:本报记者 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