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礼访问 刘绍华丨我印象中的陈启礼与台湾“竹联帮”

2019-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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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台湾著名的黑社会组织"竹联帮"出过一位传奇领袖陈启礼,我在柬埔寨工作期间,曾受惠于他的协助.长话短说,一名台商占用了我们工作站的车子,我无计可施,转向一名在柬埔寨辟地耕稻的台湾媒体前辈求援.该名前辈告诉我只有陈启礼能治这类台商,但他也说像我们这种从事国际援助的民间组织是"白道",而陈是"黑道","白道"不方便直通"黑道",所以由他帮我去说.陈启礼访问 刘绍华丨我印象中的陈启礼与台湾"竹联帮&quo

台湾著名的黑社会组织“竹联帮”出过一位传奇领袖陈启礼,我在柬埔寨工作期间,曾受惠于他的协助。长话短说,一名台商占用了我们工作站的车子,我无计可施,转向一名在柬埔寨辟地耕稻的台湾媒体前辈求援。该名前辈告诉我只有陈启礼能治这类台商,但他也说像我们这种从事国际援助的民间组织是“白道”,而陈是“黑道”,“白道”不方便直通“黑道”,所以由他帮我去说。

陈启礼访问 刘绍华丨我印象中的陈启礼与台湾“竹联帮”

没几日,车子就还回了。这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自然明白黑白两道分流的道理,但事后陈托人转达邀请我们去他家时,我仍欣然携礼上门致谢。

陈启礼很明白地说,他非常佩服我们在柬埔寨的工作,有任何需要可以直接找他,也欢迎我们随时去他家玩,包括使用他家的游泳池。他对我们的善意,就像许多台商对我们的诚意一样,表现出与寻常台湾人往来的乡愁。

陈启礼访问 刘绍华丨我印象中的陈启礼与台湾“竹联帮”

· 陈启礼与家人 ·

但我在柬埔寨期间没再上门过。世事难料,我最后一次拜访陈启礼的金边住家,竟是我离开柬埔寨之后的事了。离开柬埔寨后,我回台担任记者。2000年6月,柬埔寨台商会长遭人杀害。这搅动了台湾与柬埔寨的政治经济神经,各种传言四起。

我被报社派去金边采访此条新闻,众多的台湾媒体,尤其是无线电视台也出动不少摄影机。一大群台湾媒体在金边采访,语言不通,文化与政治差异悬殊,但台湾电子媒体在异地仍惯常采用台式采访风格,见到柬埔寨检警出来,便蜂拥而上,以麦克风撞向人脸,然后七嘴八舌提问,有人甚至用中文,没错,用中文询问。

该名检警脸色大变,旁边的警察愤而拿起真枪实弹的步枪,一副你再闹我就上膛的架式。台湾的警察卸枪弱化与民为善已有时日,台湾媒体在自家当老大惯了,总之,那群台湾媒体人出于惯性与无知,没在怕的样子。

但柬埔寨可不是民主国家,那些军警的怒脸在我眼里真是令人胆战心惊。我马上趋前采用柬式礼仪,使用尚可沟通的高棉语跟那些荷枪实弹的军警道歉,并拜托台湾媒体赶快离开。本来那些大无畏的台湾记者似乎还不想撤,直到我说:“你们再不走,到时他就算不抓你,也会没收你的摄影机。”勇敢的台湾媒体才悻然退离。

· 陈启礼在柬埔寨军警的护送下到金边法院接受审讯 ·

该名台商会长被杀的新闻,在此不赘言,总之是件复杂的商人内斗。欠缺当地消息渠道的台湾媒体大多无计可施,只能等待柬埔寨警方的消息。记者出差在外,没有新闻传回,不好交差。于是,有媒体提议去采访陈启礼的住家。说也奇怪,向来甚少接受媒体访问的陈启礼,居然毫无犹豫地敞开大门亲自迎接像观光团一般的台湾媒体,带领大家参观住处,而且几乎有问必答。

可能是气氛太好了,突然,一名无线电视台的菜鸟女记者要求参观陈启礼的“军火库”。

听到这请求,我很讶异,没想到陈启礼居然立刻微笑答应。我还记得,在爬楼梯往目标移动时,我走在人群后面,和陈启礼当时身边最亲近的小兄弟在一起。这小兄弟一向寡言但对陈十足忠诚,我低声问他:“给这么多人看枪支,这样好吗?”小兄弟难得地回我话:“不好!”然后面色凝重地看着前方簇拥的人群。

我当时的感想是,陈启礼就算仍是江湖大哥,也老了,想家了,他八成想与媒体亲善,看看能否增加他获准返台探望老母的机会。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将军难免中箭落马。菜鸟记者的提议配上老大哥的失算,陈启礼的愿望永远落空。

该家台湾无线电视台的新闻在柬埔寨也能够通过卫星收看,隔天,陈启礼家中藏有军火的新闻画面传遍柬埔寨,不论陈启礼当时与柬埔寨高层有何瓜葛,光是他以军火示人,公开挑战柬埔寨政府权威,就足以让他倒台,他立刻被柬埔寨武装警力抓入大牢。

· 竹联帮 ·

因为台商会长被杀而涌入金边的台湾记者,马上把焦点转向“竹联帮”大哥陈启礼在金边遭逮捕的大新闻,忙得人仰马翻。我清楚地记得,当陈启礼从警局出来被带进车子坐在左方后座时,我就站在车子旁边,他认出我,双手被扣住的他自然也没权利打开车窗。

他贴着车窗对我用唇语说:“帮我找律师。”我愣在那里,心里五味杂陈。我是个客观中立的记者,也曾是受惠于他的民间组织工作者,我能接招吗?我有何能耐接招?更令我困惑的是,他怎么会找我呢?他已经无路可走、病急乱投医了吗?显然是的。

陈启礼终究未能以活虎之姿离开柬埔寨,2007年病重,赴香港就医未果逝世。当年遗体返台火化,丧礼惊人地隆重,治丧委员会名誉主任委员就是当时台湾“立法院”院长王金平。我曾经守着那条“白道”“黑道”界线的谨小慎微,在看到新闻的那一瞬间,就对照着现实的台湾政经戏台,成为我心中自嘲的笑话。

· 陈启礼葬礼 ·

这段往事,为我的柬埔寨经验下了适切的注脚:我对移动可能造就的善与不善,体验深刻。人情冷暖与世事道理并非黑白分明,但贫穷与炫富、不堪与光彩、期望与梦碎却常写实得令人疼痛。台湾或其他地方华人对异文化的无知与不尊重,也常令人瞠目结舌。

我在柬埔寨时以住民自居,回首往事时则成为旅人。回忆在不同的时空与观点中交错成型,记载了我的一段生命纪事。

人类学于我,是一种生命眼光,远胜于一类学术语言。但我对人类学精髓的衷心体悟,是在柬埔寨开花,“后柬埔寨时期”才陆续结果,《柬埔寨旅人》与《我的凉山兄弟》都是受惠于柬埔寨移动经验的花果。从柬埔寨到凉山,我以不同姿态尝试探索这个世界,以脚跨越,用心理解,借文字表意。我有幸看到的这个世界,充满了苦痛与惊喜,滋养了我,让曾经年轻困惑的心,逐渐眊智升华。一笑遣人事,这本事,我似乎靠近了些。

书写是我理解这个世界与介入不平的方式。只希望不是发泄自我的主观与情绪,而期待记录自己理解差异后的感想与反省,才不负我曾大言不惭地说过:“人类学活在我的眼睛与血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