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兴在狱中 周志兴:我在部队感受四个字

2017-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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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早上,太太问我,军队生活印象最深的是什么呢?我想了想,说,只有四个字:艰苦.挫折.我至今记得,1969年的2月24号,我们大约四百个北京中学

早上,太太问我,军队生活印象最深的是什么呢?

我想了想,说,只有四个字:艰苦、挫折。

我至今记得,1969年的2月24号,我们大约四百个北京中学生,坐着一列俗称闷罐子车的那种货车,从北京到了济南。

车上,除了几个接兵的军官,就是一群穿着绿军装但是没有领章帽徽的毛头小伙子。车上冷啊,好在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我们车厢里的接兵排长叫陈显文,高高大大的1960年兵,带着我们在车厢里跑步,抵御着寒冷。

关键是没有厕所,而这列闷罐子车是见谁让谁,走走停停。只要一停车,就看见车厢门口站出一排绿军装,射出一排细水柱。

我们不会知道,对于艰苦这两个字,这只是开始。这铁轨,这火车轮子,都是带着我们去寻找这两个字。

当然,我们所遇到的艰苦,真的受过大苦的人也就是一笑而已,但是,对于我们从小在大城市里,在父母羽翼下成长的人来说,真的很苦。所以,入伍后不久,我们营有一个北京兵实在受不了了,当了逃兵。这个逃兵当的也蠢,他沿着铁轨向北走,以为可以走回北京,结果很快就被抓回来了。

北京兵中绝大多数人还是坚持下来了,其中有不少还提了干,成为了部队的骨干。在他们的履历上,都有这样一个注脚:艰苦。

我被分在二营五连。感受到第一个苦是吃饭。

当时,战士的伙食费是每天四毛四分八,大概一年多以后,作为重大利好消息公布的是,中央军委为每个战士的伙食费涨了两厘,变成了四毛五。

不过,我刚到连队,连首长就宣布,伙食费亏空七百多块钱,这是个天文数字。为了抢回这七百多,一方面抓生产,一方面紧腰带。其实还是可以吃饱的,只是差一些。

你就想吧,每顿饭前,都要在饭堂门口列队唱歌,唱的都是励志歌,进到饭堂,看到的都是反胃食物,反差好强烈。

一般说,连队早上吃米饭,当地叫吃大米,中饭是馒头或者包子,晚上就是小米面窝头和粥。,星期日是两顿饭。每天的菜基本上是西葫芦虾皮汤,冬瓜汤,咸菜,我尤其记住的小豆腐,用大白菜帮子剁碎了加上豆渣,一吃就是好多天。

窝头也极硬,难以下咽。记得有一回,我和一个68年的江苏兵起摩擦就是因为吃。晚饭端出了窝头和早上的剩米饭,这个江苏老兵一下子就把米饭盛到自己碗里。我对班长说,你看他,太自私!班长是66年的山东兵,本来就对米饭感情不深,说,愿意吃啥就吃啥吧!弄得我下不来台。

好在我们连队后来换了个连长顾田安是“吃货”,他发明了一种辣酱,把芝麻、花生、辣椒按比例磨碎了,成为一种酱状美味,至今我还在怀念。

吃的不好也容易出问题。因为连队有时也改善生活,平时太苦,吃好的就容易过量。有一次,连队吃肉包子,真的放肉还流油的那种,一个北京兵居然一下吃了二十多个,差点出了人命。

住也苦。我刚当兵,住在济南附近长清县的五峰山,那是若干年前盖的窑洞式的建筑,没有水,没有电,一个班挤在一间房里,用铺板搭成通铺,这都不算什么,让我受不了的是早上,洗脸刷牙都用屋外水缸的水,冬天,结了厚厚一层冰,砸开冰舀水,那份冷,一下子能刺到骨髓!

训练不用说,当然也苦。我当的是防化兵,连队是洗消连队,就是消除核爆炸后的放射性物质和生化战的毒剂,训练时要穿防毒衣,戴防毒面具,济南这个地方冬天冷夏天热,夏天不知道要流多少汗,冬天手上长满冻疮。

我尤其记得拉练,每年冬天都要拉练,徒步行军,一晚上走100里是家常饭,还要全副武装,背着背包枪支,脚上常常泡连泡。也有摩托化行军,坐在防化兵专有的喷洒车上,威风倒是有,在白雪皑皑的群山里,一队绿色军车蜿蜒而行,煞是漂亮,但是,我们下车后,常常发现脚不是自己的了,冻麻木了,解手也成了大问题,手被冻僵了,根本解不开裤子。

当兵时,我也曾经在专业打篮球,记得在济南四里山英雄纪念碑前的台阶上,不知道要跳多少个来回,有时训练长跑,一跑就是半天,夏天,汗似乎流干了;冬天,跑的眉毛胡子都结上白霜,像个白胡子老头。

也许都不是大苦,也许都是细枝末节,但是,确实锻炼人,因为这是日常生活,不是咬牙可以过去的。我当了六年兵,要是咬牙,也要咬上六年,牙都咬没了。

艰苦不等于挫折。

在部队,挫折似乎如影相随。

在学校时,我是学校革委会委员,算是学校的知名人物,所以,部队给了我很多待遇,代表全团新兵讲话,代表全营新兵讲话,参加学习毛著积极分子代表大会等等,我在篮球队呆了一段时间,回到连队,连长让我当了代理文书。这个职务,一般来说要由党员担任,是个班长级,而我那时候连团员都不是。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风来了,是有些老兵刮起来的。

有个老兵,是连队团支部的负责人,放出风来:只要我在,周某某就别想入团。

入团,在部队是很容易的事情,可我就是迈不过这个门槛。直到1969年底,部队开始了一次整团建团的活动,最后一项是发展新团员,不是团支部表决,而是全连表决,结果,九个班投票,五个班赞成,四个班反对,我勉强混入共青团。

此时,有的北京兵已经入党了。

入了团,入党又遇到障碍,好不容易入了党,提干又遇到挫折。我们连队在全团北京兵里,是提干最快最多的,有的人不到两年就提干了,穿上四个兜,挎上小手枪,而我,一直在班长这个岗位上挣扎。

干部和战士,自然有待遇的不同,但是对我而言,心里的感受更重要。同一列车拉来的,自己还是作为优秀人才被五连抢来的,别人提干了,自己连党也没入,还要天天向同是北京兵的干部们敬礼,心里能舒坦吗!

当然,挫折还有很多。

几年前,我写过一篇文章,说了一件我被批判的事情,今天还可以记录一下:

一天晚上,我们行军后,半夜里才到了一个叫亓城的村子,当时还叫大队。漆黑半夜的,到什么地方住呢?村里的小学校正好放寒假,我们就驻扎到了学校的教室。

这个村子,是当地比较穷的村。几个月以后,我被派到当地支农,又住在这个村,才知道当地的一句民谣:李家穿布,亓城刷树。是这样的解释:从亓城再往山上走几公里,有一个村子叫李家,是学大寨的先进大队,市里县里常常有干部去参观,为了让村里的老百姓穿的让人看的过眼去,就给李家村的人每人发了些布,要知道,那时的布是要布票的。

而为了让去李家村的人走在路上舒服些,就让亓城村的人把路上的树刷上石灰水。等于是为李家大队的人脸上贴金。

这样就有了“李家穿布、亓城刷树”的说法。

话题收回来。

我们住进了这个穷村的一个破学校的一间破教室。外面北风呼啸,屋里也是冷风飕飕,原来,这间教室的窗户没有糊窗户纸,冷风就是从这里灌进来来的。屋里当然是没有床的,就是一根草也没有。就靠我们每人背着的一床军用被子,怎么睡觉呢?

恰好我看到教室的墙上,正好在窗户旁边有一张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像,大小和窗户相仿,便鬼使神差地把那张像揭了下来,然后用图钉严严实实地贴在了窗户上。

其实当时我不是班长,屋里睡了几十号人,用不着我多事,但是不知怎么,我就作了这样一件事。

不知是谁揭发了这件事情,第二天,我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重起来,团参谋长来了,营长来了,连长指导员都来了,这时我才知道,是我出事了。

先是一顿审问,问我是什么动机这么做。其实我真的没什么不良动机,就是因为怕冷。大概是看我也不会是蓄意破坏,就不再周旋我的动机了,召开了全连大会。会上,纲上的很高,说我这是反革命行为,要是在地方,就该关到监狱里去了。

我很紧张,全连都很紧张。但是,我始终记得刚入伍时老兵的一句教诲:在部队里,越是受到批评,就越要显得坚强。所以,在批评一结束,号召大家对下一段的拉练表决心时,我第一个举起了手。我看到连长楞了一下,手却指向了我。此刻我觉得,说什么都是次要的,关键是我要有一个让别人吃惊的精神。

我的目的达到了。

其实,也表现出我对待挫折的进步。在部队当了六年战士,以至于很多比我后入伍德新兵提了干,叫我“老班长”我也能够坦然应对。

后来,我退役到了地方,进了工厂,到了中央机关,到了凤凰卫视,我遇到许许多多的艰苦,遇到了许许多多的挫折,但是,有了部队生活给我的这四个字,我应对起来,就轻松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