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祥传家读后感 作家谈家风 耕读传家

2017-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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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父亲一直不住楼房,主要有两个顾虑:一是家里有个"宝物",三米长一尺宽.老得泛黄的旧木板子,上了楼没处放;其次的原因,父亲说他不能离开大地,过不了没有菜园子的日子.旧木板子是块门楣,100多年了,是我祖太爷留下的,枣木.黑底.绿字,刻着"耕读传家"四个篆字.父亲说,民国时期,家道较为殷实,院门口修了大门楼,"耕读传家"便嵌在门楼里.大门的两侧,是很短的对联:耕读传家久,诗书济世堂.这便是我们周家的祖训.祖太爷一生勤耕不断,凭着一副好铧犁,一头生牤子

父亲一直不住楼房,主要有两个顾虑:一是家里有个“宝物”,三米长一尺宽、老得泛黄的旧木板子,上了楼没处放;其次的原因,父亲说他不能离开大地,过不了没有菜园子的日子。

旧木板子是块门楣,100多年了,是我祖太爷留下的,枣木、黑底、绿字,刻着“耕读传家”四个篆字。父亲说,民国时期,家道较为殷实,院门口修了大门楼,“耕读传家”便嵌在门楼里。大门的两侧,是很短的对联:耕读传家久,诗书济世堂。

这便是我们周家的祖训。

祖太爷一生勤耕不断,凭着一副好铧犁,一头生牤子,硬是把村里的蛮荒之地耕作成了一片沃土。加上他会打一手好算盘,家道日盛。民国初年,私塾开始向学校转化,祖太爷是建校出资者之一,遂成为校董。

老人家一生最大的愿望是成为家喻户晓、满腹经纶的乡绅。正因为没能实现,才把愿望刻在门楣之上,只要跨进门槛,就能看见家训。

那时,太爷爷已成年,没能培育出对诗书的兴趣,耕有余而读不足,祖太爷便把读书的希望寄托在爷爷身上。

校董的孙子,学堂的先生自然高看一眼,小灶吃得多,板子也没少挨,书便读在了前边。遗憾的是,爷爷爱书,却不是书生,对祖太爷期望的诗书没有兴趣,反倒对《天工开物》等工匠类书籍如醉如痴。

四季农活,五谷播种,六畜饲养,七坊八匠,爷爷无所不能;盖房造屋,挖井凿矿,机械手工,爷爷无所不会。在以文盲为主体的乡村时代,读书让爷爷成了十里八乡无事不会的万事通,每天找他的人排成队。

虽说爷爷厚道、人脉好,却是书到用时终为匠,不是祖太爷所期待的,老人家指望周家出庐则躬耕,入堂则济世,谈论皆诗书,代代为乡绅,而不是一味地面朝黄土背朝天。于是,在爷爷弱冠之年,祖太爷擅自做主,让爷爷娶了识文断字、懂诗文却不会飞针走线的奶奶。

或许是“培养一个贵族需要三代人的努力”,或者母系的基因起了决定作用。祖太爷的愿望终于在父亲身上实现了,父亲六岁便会垄上行,七岁能吟五言诗。祖太爷瞑目之前,紧握父亲的小手,眼光飘移到大门外。父亲替祖太爷喊出了心里话:耕读传家。祖太爷才溘然仙逝。

从此,晨露理庄稼,日上诵五经,挑灯吟诗书,谈笑有鸿儒,成了父亲一生的习惯。

上世纪60年代初,村屯规划,门楼被列为有碍观瞻的范围,扒门楼那天,父亲像只老虎看护着门楣,尽管枣木坚硬无比,他也怕砖头瓦块擦破了黑漆,碰坏了刻字。直至门楣拆下,父亲夹着它,扬长而去。

从此,这块门楣便被我父亲这位周家的长房长孙永久地收藏了。

父亲一天四件事儿,雷打不动,除了几次患病入院,耄耋之年也不改习惯,早晨侍弄园子,上午授课,下午读书,晚上用毛笔写诗。

父亲的园田,堪比花园,各种蔬菜季节搭配合理,长短分布错落有致,葫芦、南瓜、佛手遮出甬道阴凉,土豆、萝卜、白菜养出全家四季平安。父亲不断地制止我们兄妹三家上市场买菜,不是为我们省钱,而是父亲的菜园子从来没沾过农药化肥,真绿色,之所以长得茂盛,是父亲半个多世纪的经验,还有自己沤制的农家肥。

父亲当了一辈子语文教师,即便当了校长,依然在三尺讲台上站了20年,直至退休也没闲下来,双休日的上午,义务给村里的中小学生讲解古诗文,间或也被各种讲座请去,说红楼,讲三国,谈古论今。午后的时间,是父亲最安静的时分,经史子集,博览群书,即使如今视力已大不如前,依然孜孜不倦。

晚上,父亲常常提笔凝神,或对先前的诗作反复修改,或有新的构思溢出,哪怕十天得一佳句,也欣喜异常。父亲写诗,不求闻达,只图修身,子孙欣赏,恰到好处地夸奖几句,便足矣。

耕读传家,是带有很浓的农耕文明特征的传统,也具有某些理想主义色彩。100年来,在我们周家几代人身上,除了被父亲完整地体现了,上两辈和下两辈都在平衡点上有所缺失。

父亲的前两代人就不说了,对土地最亲,诗文解决不了生存问题。从我这一代开始,渐渐地远离了土地,虽然我小时候没少干农活,却没有培养出我对土地的热爱,浇园子也浇得浅尝辄止。直至父亲要揍我,父亲的道理是,你口渴了,只让你喝一羹匙,能解渴吗?土豆也是生命,你不让它喝足,它就不长。我批评你的,不是嫌你懒,而是态度,人这一辈子,不管做多么小的事儿,一定要做透。

还是高举的拳头有威力,我永远记住了父亲的教诲,不管是工作还是写作。

当然,父亲对我高高在上地住进了楼房,表达了很多不满,不过也很无奈,毕竟,我是不惑之年才丢弃了小院子,上了高楼。他嘱咐我,多写农村,多写农民,多写养育你的土地,以笔代耕吧。可是,对他的孙子与孙媳的五谷不分,却连连摇头,哪怕与爷爷妙语连珠地对诗,也没能改变。

父亲懂得社会化大分工越来越细,像教育我浇土豆一样,一生把一件事儿做透就很优秀了,可他对过去依然难以割舍。

我们生活在城市,住得与天越来越近,与地越来越远,远得连一盆花都懒得种了。

父亲担心的是,百年之后,那个耕读传家的门楣放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