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专访佐佐木敦子(上)文字实录:乒乓外交往事
新浪体育讯近日,新浪体育在庄则栋的遗孀佐佐木敦子女士家中对她进行了专访,佐佐木敦子详细讲述了她与庄则栋从相识、相爱,到相守一生的故事,让我们一起走进佐佐木敦子的家中,听一听她眼中的庄则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以下是本次采访上集的文字实录:
主持人:新浪的网友大家好,坐在我身边的是庄则栋老师的遗孀佐佐木敦子女士,大家都知道,在今年春节的时候庄则栋老师离我们而去了,但是作为在历史上留下一笔的人物,在中国的体育史上和世界的外交史上都能写下一笔的人物,关于庄则栋老师大家可能有一些想了解,不为大家所知的事情,我们新浪体育来到了佐佐木敦子女士的家里,听她讲述她和庄则栋老师一起度过的人生,包括那一段历史到底是怎么样的。
主持人:我们刚才也和佐佐木老师稍微聊了一些事情,这段历史的故事应该是很有趣的,包括她当时在中国的生活,以及回到日本,又和庄则栋老师认识,又加入中国国籍这一系列的故事,这些故事应该都是非常有意思的,我们希望能和网友分享一下。佐佐木敦子老师请和新浪网友打个招呼吧。
佐佐木敦子:你们好。
主持人:佐佐木老师的中文已经非常好了,很多人可能不清楚,她其实是在中国出生的,请佐佐木老师先稍微介绍一下自己的身世,也许好多人对您还不是那么了解,只知道您是一位日本人。
佐佐木敦子:我是出生在东北而长在西北的,原来是日本人,跟庄先生结婚是在1987年,经过邓小平(想了想之后佐佐木敦子说:还是“小平同志”吧)批准以后加入了中国国籍,此后一直都定居北京。
主持人:您当时是在东北出生的,后来是怎么到了甘肃呢?
佐佐木敦子:我父亲解放后作为援华专家留下来的,可能是工作需要吧,中国政府就把他从东北派到了西北兽医研究所进行研究,研究一些发生在牲畜身上的疾病等等。
主持人:您当时是在中国读的书了是吗?
佐佐木敦子:对,一直读到高中毕业,之后有两年又充当了工人阶级的一份子。
主持人:那您的中文从那个时候就应该很好了,日语呢,当时在家里面说吗?
佐佐木敦子:我母亲结婚之后就是家庭妇女了,可以说她基本上不会讲中文,所以我在家里跟母亲都讲日语,出去跟同学都讲中文。
主持人:我知道日本有一个帮助计划,对这些留在中国的以前日本人的子女有一个让他们归国的计划,您当时是怎么归国的呢,我看您和庄老师出的书中写,在您父亲去世之后你们就回去了是吗?
佐佐木敦子:62年我父亲患直肠癌在兰州去世,我是后来听我母亲说的,我母亲当时给国内亲戚写信,一个是通知父亲去世了,一个是告知想在她自己去世前带6个孩子回到日本,国内的亲戚就去外务省办了手续,由日本外务省向中国外交部提出要求。
主持人:您兄弟姐妹一共是6个人,那您是?(老三。)那您是高中毕业两年,然后回去日本的,那会您多大?(23。)高中毕业还是挺晚的。
佐佐木敦子:不是,反正中间还有空白的时期。
主持人:那回到的是日本哪,您家住哪?
佐佐木敦子:67年回去的,是在岛根县,广岛的西边。
主持人:我们知道,60年代的时候,中国和日本的生活差距还是很大的。您父亲去世了,您母亲当时是家庭妇女,也没有工作。那么您这么一个庞大的家族,回去之后没有生活来源,我想手里也没有多少积蓄,在日本的生活很艰苦吧。
佐佐木敦子:恩,让我们很感动的是,回去的时候,日本政府寄来了路费,然后回到日本,又给发了安家费。所以眼前的日子可以过下来,以后呢因为没有收入来源,孩子们能够工作的都出去工作了,最小的弟弟才十几岁,必须要供他上学,所以上面的五个大的都工作了。
主持人:那您当时也是工作了,回去以后就马上工作的吗?
佐佐木敦子:对,最后是去了松下公司。
主持人:那么当时您回去以后生活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虽然之前在中国生活的时候在家中也是说的日语,但毕竟环境不同,回去之后会不会有些别扭,因为您是从小在中国长大的。
佐佐木敦子:其实还在中国的时候,在家里和母亲说日语就不太流畅了,由此词语忘记了,都是参杂一点中文,这样过来的。所以呢,到了日本之后根本就听不太懂,就得重新学。主要就是通过电视收音机书本等,好在条件都还挺齐。
主持人:那会不会受到一些歧视呢?
佐佐木敦子:当时都说我们是红色中国来的,当然,我们也毫不逊色地说,我们的思想也有点受文革的影响吧。
主持人:当时在中国的生活环境就是这样的吧。
佐佐木敦子:对对对。
主持人:看到很多人都这样说,您71年作为中国乒乓球代表团的翻译接触了乒乓球队,是这样的吗?
佐佐木敦子:不是,不是。67年回去以后,我们的生活还不能够百分之百融入日本社会,可能兄弟姐妹中最难融入的就是我。时隔4年,71年听说中国乒乓球队过来,心里就特别想见,排除万难也要去见。我也不是单纯的追星族,从自己内心的感受来说,因为是从中国来的,就是一种要去见亲人的感觉。后来那边的人权我说,他们就快比赛了,比较紧张了,你还是回去吧,一个星期以后再来。就这样我第二次又去了,上一次是因为他们快比赛不能打扰,这次一个星期后比赛完了,可以见他们了。
主持人:您当时是在岛根县,离名古屋还是很远的吧。
佐佐木敦子:恩,坐当时夜行的卧铺车,七八个小时吧。
主持人:七八个小时?那相当于北京到沈阳的距离?
佐佐木敦子:差不多。
主持人:您去了两次。
佐佐木敦子:对。
主持人:这一次花掉您当时工资的多少?
佐佐木敦子:差不多一个月的工资没了。
主持人:达到这样的程度?为了看一下中国代表团。比赛看了吗?只是想见代表团?
佐佐木敦子:下来那个火车以后直接就打听中国代表团的驻地在哪儿,然后直接到,当时是叫藤久观光酒店,去那里之后接待组说不行,我们又直接回去了。
主持人:您和谁?“我们”?两个人吗?
佐佐木敦子:因为毕竟是女孩子嘛,一个人不敢出门,找一个同事,也是女孩。
主持人:日本人?
佐佐木敦子:对,对,把她拉着去,两次都是她陪着我去,很幸运。如果是我一个人的话,可能没有那个胆量。
主持人:第二次呢?第二次见着了吗?
佐佐木敦子:第二次再不敢跟母亲要钱,当时工作的时候,每个月发工资,是给你整数,把零头帮你存到公司的银行里,然后攒攒攒到一定程度以后,你可以自由取嘛。
主持人:算小金库、私房钱。
佐佐木敦子:对,一看攒了不少,把那个取下了以后当做路费去的。当时去了以后,刚好人家也比赛完了,第二天又从名古屋要去大阪,所以有机会可以见面。但是人家接待组说首先要跟团长说,有两个女孩想见你,你看怎么处理吧。结果中国的那个代表团团长、领导在开会,你说又不能冷落。因为当时的日中友好的氛围特别热情,所以相互都是为对方考虑,不能让我们等,就说“小庄,你去见一下两个姑娘,我们正在开会,抽不出时间来,你去,代我们去看看”。结果他就出来,也没聊十分钟就结束了。最后他也送我纪念品,那个纪念品好像是有机玻璃的,就这么大点,一个胸针,就是女孩子一般别在这里的,现在不是有胸花什么的,就是那个东西。
主持人:这是中国代表团的吗?
佐佐木敦子:中国代表团,听说几个名选手手里头有那些,什么毛主席纪念章、檀香山,还有胸针这些东西。最后庄先生就给我这个胸针,我说我不要。他说为什么?你需要什么。我说你胸前,戴的那个国徽能不能给我做纪念?庄先生说这是不可以的,我们每次出场的时候要戴上,代表中国嘛。所以,这个国徽是不能给的,所以我就留着遗憾。
主持人:啥也没拿着,就拿了一个胸针,这个胸针现在还在吗?
佐佐木敦子:如果在日本找的话也可能在。
主持人:在日本家里。您去的时候就是追着庄先生去的吗?
佐佐木敦子:没有,没有,在中国当时毛主席和其他领导,刘少奇还有周总理那些人接见中国男女乒乓球队的照片,就这么大点,好像随时都可以买到。当时回日本的时候,拿着这些照片回去的,所以当时我也是拿着那个照片去找他们,我说这上面的任何人都可以,我对他们都比较熟的,实际上是名字熟,脸熟,没见过面。
主持人:是这样,这是骗接待组是吗?就是为了想见到他们?
佐佐木敦子:对。
主持人:您当时去的时候并不是追星族,不是非要见庄先生,只是随便一个代表团,想见一个中国人,只是这种心情。
佐佐木敦子:当时那个心情,估计现在有好多人出去,在国外见到家乡人的时候,那种心情是一样的,就想见亲人,就想跟他们说说话,就是这种想法。
主持人:是这样。
佐佐木敦子:没有其它的。
主持人:您也没看比赛,您当时不是乒乓球的粉丝,只是想见“亲人”。
佐佐木敦子:在中国的时候,当他们从欧洲的什么比赛,青年交流的那个比赛,得冠军以后,比较有名了嘛,然后在国内就兴起打乒乓球。那个时候老师下课以后不能多说一句话,你一多说一句话,跺脚的声音盖过他的声音了,老师就说“知道了,不能多说一句话,你们要着急打乒乓球,知道了”,抢台子嘛,同学们就抢台子,在那儿打。打得好的就一直不下台,打的坏的打三个球就下来了。
主持人:您也是会打的。
佐佐木敦子:不是会打的,老是排队的。
主持人:在71年名古屋的世乒赛上发生了一件比较大的事情,我们知道以前美国国务院是有规定的,不让中美之间交流,而当时中国出于一种不正常的政治氛围下,在1971年当时名古屋世乒赛的时候,如果没有日本乒乓球界的努力,中国也是参加不了的,因为中国已经缺席过一次世乒赛了。
佐佐木敦子:两次。
主持人:缺席两次世乒赛了。您知道当时发生在庄先生身上的一件事情吗?
佐佐木敦子:2011年9月份,包括名古屋乒协,还有爱知县工业大学的领导,以他们的名义邀请过我们中国的6个人,为了参加纪念乒乓外交40周年,当时徐寅生夫妇、郗恩庭夫妇,还有庄先生和我,还有一个翻译,7个人去的。那时候我才知道,当时1970年的时候日本名古屋的乒乓球协会的会长后藤钾二,因为是名古屋要承办,他是总的负责人,所以他当时就考虑,没有冠军团队参加的话不能称之为国际比赛,所以他想了以后,我要豁出命来去中国访问,提出要求见总理,向他提出来派乒乓球队去。头两天到了北京,没有见到总理的时候,听说特紧张。我们去了之后后藤甲二拿了两张照片给我们看,是第一次见总理的时候,也是特别紧张嘛。
主持人:那肯定。
佐佐木敦子:不知道经过会谈以后是可以还是不可以,所以他特别紧张,因为他也是冒着风险。后来第二张照片,会谈完了,总理同意派代表团去,那个脸就是笑咪咪,带着微笑的那种。
主持人:觉得有面子可以回日本了。
佐佐木敦子:对。
主持人:后藤钾二是哪个钾?
佐佐木敦子:钾,他的女婿是后藤纯。
主持人:后藤钾二是名古屋乒乓球协会会长。他现在还在世吗?
佐佐木敦子:没有,他第二年就去世了。
主持人:他完成了乒乓球的事业然后就走了。
佐佐木敦子:对。
主持人:也算完成了一件大事。
佐佐木敦子:对。
主持人:他也是冒着很大的风险。您在日本了解到当时这样的事吗?好像在报纸上或者是什么,您当时听庄则栋亲口说这个事吗?你们聊天聊10分钟聊这个吗?
佐佐木敦子:没有。庄先生出来以后就聊什么时候回去,或者现在干吗,希望有机会的话能为中日交流做贡献。
主持人:你们在当时没合影吗?
佐佐木敦子:合影了。
主持人:有一张是当时现场的合影照片?
佐佐木敦子:对。
主持人:这是陪您一块儿去的闺蜜,一块儿合的影。当时您不知道他完成了这么一件事情?
佐佐木敦子:当时不知道。并且我都不知道我当时是干吗,我后来回到家乡以后,他们比赛以后,有一部分人是先回去,回到中国,有一部分人是在日本受访。结果他在受访的时候,要表演节目的时候,唱现代京剧。我母亲在电视里看到了以后还说庄先生京剧还唱得挺好。
主持人:他当时唱的什么?
佐佐木敦子:不知道,反正是现代京剧,好像是刁文远给他拉胡琴。
主持人:也是八个样板戏之一。
佐佐木敦子:对。
主持人:他后来也没给您唱过吗?
佐佐木敦子:也不知给我唱还是没唱过,有时朋友聚会的时候也唱过。
主持人:他唱老生。
佐佐木敦子:对,他唱得挺好的,不管是老戏还是样板戏,都唱得挺好。所以,他这个人是一个人才。
主持人:乒乓外交我们还是想了解,他后来没跟您说过当时的细节或者是他当时怎么想的。因为就我们所知,当时其实氛围还是挺紧张的,因为在中国的氛围也是挺紧张的,包括里通外国的罪名,和外国人接触的说不清的事情。因为我们知道容国团先生和他的教练,都是在之前因为种种原因离开我们的。所以,像他当时在车上出现这样的情况,他后来没跟您说过吗?
佐佐木敦子:说了。
主持人:他自己有没有说胆大包天之类的。
佐佐木敦子:走之前总理跟他们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他好像去朝鲜,这个代表团是访问抗美援朝几十周年的代表团,去朝鲜访问,在访问之前集体要学习文件,包括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见斯诺的会谈,他们都学。
主持人:那就是说当时有这些氛围,还是有一定的空气放出来。
佐佐木敦子:对。现在寄希望于美国,所以有这个感觉。但是斯诺不完全明白,再加上他住在日内瓦还是哪里,已经不在美国生活了。
主持人:他已经受到美国迫害,离开了美国。
佐佐木敦子:毛主席的意思完全就没有传达到美国,反过来美国尼克松还没当总统的时候,他好像也是要想办法促使中美接见,相互都有这个想法,但是相互都是大国,总不能自己先迈一步。
主持人:特别尼克松是右派上台的。
佐佐木敦子:庄先生后来坐大巴,庄先生坐最后一排,大巴似开似不开的时候跳上一个外国人,他是金发,当然知道是外国人。他刚开始跳上来的时候是面对大家的,后来一看都是中国人,他也就很尴尬,一掉头,脸朝外,后头运动服上写着“USA”,大家都看到,都不敢理他,因为当时的文化大革命对人的迫害挺厉害的,所以大家都不理他,后来庄先生就在后面,脑子里考虑总理的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深层次的含义是什么,是不是跟日本、朝鲜这些邻近的友好国家进行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容易,但是对敌对国家是不是也适用这个东西?他也是考虑。但是他又想到毛主席跟斯诺说寄希望于美国人民,所以他就想了半天以后,刚好那个包里,仓库里唯独有一个杭州织锦,1.5米长,30公分宽。
主持人:这就是代表团准备的礼物?
佐佐木敦子:仓库里多的,有名的选手可以随便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顺手就把那个拿上了,有什么机会的时候用一用,就搁进去了。后来半天大家都不理,不敢说。
主持人:很尴尬,当时车里面可能都是很冷的。
佐佐木敦子:对,考虑了半天以后,他最后拿起那个织锦,给敌对国家的人要留一个比较深的印象,小东西不能给他了,比如毛主席像章,那些东西更不能给。
主持人:那不一定,毛主席像章说不定也很喜欢。
佐佐木敦子:后来他就拿了杭州织锦过去,战友出于好心,也是出于保护他,说你干吗去?别去,别惹事。庄先生跟美国运动员说,他是属于人民范畴,他心里老是那么想。
主持人:这个话当时在车里都说了?
佐佐木敦子:有部分是说了,后来带着翻译上去,就跟他聊天。
主持人:这个翻译也敢。
佐佐木敦子:估计庄先生的话,当时在运动员的代表团里,他是属于老运动员。
主持人:对,有地位,有成就。
佐佐木敦子:有时不听不行,就去了。好像是在车里聊了5分钟,最后庄先生就说把这个送给你,那个翻译说你知道这是谁,他说我知道,是世界冠军庄则栋。然后下车的时候,日本的那些记者,因为中国两年没参加,好像是29、30没参加,这是31,所以等中国的大巴到了的时候特别关注,结果一关注,没想到……
主持人:走出一个USA。
佐佐木敦子:庄先生一下来,就拍,拍了以后第二天报纸上都是。
主持人:让他们俩站在一起拍的?
佐佐木敦子:对,一起拍的。坐在那个大巴最前面的,他的学生叫王文荣,他在世的时候也说,庄老师下去以后,他们在拍照的时候,我就在车子最前面拍着窗户,正看着他们的时候,照片里也有他的镜头。但是当时如果是毛主席不批准美国代表团到中国访问的话,并且对庄先生这个举动如果是表示反对的话,那可能他回来以后是反革命,对不对?
主持人:肯定会有说的,这个事情非常难说。
佐佐木敦子:危险性是一半一半,因为谁也没有指示你们应该跟美国人接近,没有,所以估计他这个风险是50%,没想到回来以后反响比较大。可是话又说回来,当时的文化大革命紧张程度,我也是经历过的。
我是1967年回日本,1966年开始,刚开始的时候是公安局外事科通知我们凡是外国人,文化大革命是内部问题,不让我们参加,如果参加的话就干涉内政,不让我们参加。但是我当时已经在兰州第一毛纺厂当工人,每次开小组会议什么的时候,他也不说今天这是会议,你不要参加,也不知道什么内容,我通知的时候也去了,有一次属于造反派的人,是把毛主席语录念错了还是说得不对,反正有一个问题。
主持人:就成了政治事件了。
佐佐木敦子:没有,我一下子就笑了一下,他就火了,他说请你出去,不要干涉我们的内政。哎呀,我当时特别尴尬,因为当时我们相互都处得很好,也没觉得那么严重,结果就那么出来,以后有同情我的人就代我写大字报,说这样很不好什么的。后来这个大字报就作为反革命的大字报。
主持人:证据。
佐佐木敦子:拍照了以后,造反派就派人到北京,好像是要求要把我当成特嫌,准备要抓我。
主持人:还有特务的嫌疑。
佐佐木敦子:对,后来派出去的人老半天不回来,有一个时间窗口,刚好他没回来的时候,外交部通知我们家回日本,所以这么一弄,我就躲过这一难了。但是躲过了以后,后来1972年我又到日本的一个友好贸易公司,所谓友好贸易公司,它是贸易公司,但是当时如果接受了周总理的三项原则的话,统称“友好商社”,我进了这个公司以后,到广州参加广交会。我在兰州工作的兰州第一毛纺厂的产品在那儿展出,然后又讲解。
主持人:又见着亲人了。
佐佐木敦子:特别是那个工程师,我都认识,我就凑过去跟人家说话,结果人家紧张得脸都变了。
主持人:见着您吓死了,当时您已经成特嫌了,又跟特嫌讲话,这是1972年。
佐佐木敦子:当时我不知道,觉得我特亲近,我认识的人。
主持人:又能说甘肃话。
佐佐木敦子:我说下班以后有时间可以到我的宾馆去,到我的房间来。
主持人:那更出事了。
佐佐木敦子:当天等半天不来人,第二天早上去了以后讲解员都没了。
主持人:吓跑了。
佐佐木敦子:见不到了。后来到了80年的时候,我常住北京,后来春节放假,就到兰州看他们。
主持人:您又去了趟兰州。
佐佐木敦子:看他们的时候,他们才说当时把他们吓坏了,因为和外国人接触,本身就是特嫌,里通外国,什么罪名都可以安在头上。所以,多都来不及,他们就害怕第二天还去找他们,所以他们就躲起来。
主持人:您讲的这一段,71年讲了一个背景的故事,其实非常好,说明1971年的时候,当时庄则栋老师跟外国人接触,特别是跟当时中国政治氛围非常不好的美国人的接触是多么难的事情,走出这一步非常不容易。在1972年的时候,她作为日本商社的人回来,见自己的朋友,都能把自己的朋友吓跑。我知道在中国体育的这些代表团历史上,有很多这样的事情,比如1988年中国参加汉城奥运会,当时代表团都有小册子,对我国的体育政治政策怎么答,都给每一个运动员人手一册,让他们进行学习。所以,庄老师当时能够在没有指示的情况下,能走出这一步,是非常不容易的。我们刚才讲的就是这样一个背景故事。
下面谈谈后面,我知道好像您在日本的时候见过他两次是吗,另外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佐佐木敦子:另外一次是1972年,他率领青少年乒乓球代表团到日本访问的时候,那时候我已经是友好商社的一个成员,那时候中日还没有建交。
主持人:您是在什么商社?
佐佐木敦子:在东京。
主持人:怎么找到这个工作?
佐佐木敦子:我哥哥先到东京工作,由他介绍以后。
主持人:正好您有中日文方面的才能。
佐佐木敦子:有好多公司都需要这样的人才,所以我刚好进去了。因为当时中日没有恢复邦交,这些友好商社,每次中国访问团包括体育代表团,包括京剧的文艺演出等等代表团,我们都要一个是协助卖票。第二,义务护场。庄先生带着代表团去了以后,我们一个是协助卖票,一个是义务护场。当时见着庄先生以后……
主持人:还记得您吗?
佐佐木敦子:记得,然后我又到他们住的那个宾馆,去了以后,庄先生因为当时是团长,给他们献好多花,摆的房间里满满的,后来庄先生也忙,聊了几句以后有事就要走,他就给了我这么大一个花篮,说送给你吧。我接过以后,独享不应该吧,后来我就跑到公司里,分开好多好多,好多犄角旮旯,显眼的地方都摆上,我说这是中国代表团的庄先生送的。
主持人:还记得是什么花吗?是百合这些?
佐佐木敦子:不记得,各式各样的花,花篮,我都分开。
主持人:这是两次在日本的接触。
佐佐木敦子:对。
主持人:后来您知道后来他在文革后期当了一个比较大的官吗?他成为体委主任了。
佐佐木敦子:知道,好像是1976年还是七几年的时候,在上海有一个服装小交会,我们公司去参加了。参加以后,当时经常安排外国人观看什么体育比赛、文艺演出,当时我看的是跳水比赛。看跳水比赛的时候,庄先生一直在主席台,接待好多外国朋友,这是主席台,外国人观看台刚好就在旁边,一偏头就可以看到他。
主持人:但是没说上话。
佐佐木敦子:一个是没说上话。
主持人:到中国了以后觉得还没有在日本自由。
佐佐木敦子:因为我参加到中日友好的行列里,没有想和中国亲人见面的想法。
主持人:您后来成为驻在员是什么时候?
佐佐木敦子:70年代就派来了,好像是76年。
主持人:76年已经驻北京了?
佐佐木敦子:对,前前后后加起来8年。
主持人:当时您也经历了79年中国的变化?
佐佐木敦子:经历过。
主持人:那段时间您有什么能跟我们分享的,从76年到78年这几年的变化。作为您一个在中国有经历的日本人来说,当时是怎么看的?比如中国的毛主席、周总理、朱德元帅,三个人在一年当中去世。
佐佐木敦子:去世的时候我还在日本,并且总理去世的消息,我是早上日本时间6点的电视新闻里报道的。报道了以后,我上班了以后,我跟我们的领导说,总理去世了。他说是吗?要跟中国有关的外贸公司发唁电,让我编写唁电的内容。后来给他们发了唁电以后,当时好多中国人还不知道,发表的这个时间差,还不知道。后来我们的领导就说我,是真的吗?我说是,我6点的新闻看了以后才过来。
主持人:日本的什么新闻?NHK?
佐佐木敦子:是,早上一般都看NHK,边上有时间,说那个新闻,就说总理去世了。
主持人:国外先报道的,国内还是后报道的?
佐佐木敦子:后报道的。
主持人:对于庄先生的事情,当时知道吗?你们再后来见面就是1982年?
佐佐木敦子:1985年。
主持人:85年才见到。
佐佐木敦子:对。
主持人:因为我们知道庄老师当时受到四人帮倒台,四人帮在台上的时候,因为他比较年轻,当时才33岁,政治上可能犯了一些错误,或者是跟着喊了一些口号,做了一些事情,当时我看一些历史上的书,他在北京卫戍区交代问题,交代了4年,后来去了太原,流放了一段时间,然后才回来。这一段时间,您一直住在北京,您知道他的事情吗?当时北京的报纸上我估计也很少报道。
佐佐木敦子:日本的报纸上,那时是《日本经济新闻》,我不是订了吗,那时不是每天,每个月两三天寄一大堆,我记得那么一个小小的体积,上面写着“庄先生自杀未遂”。
主持人:82还是83年?
佐佐木敦子:差不多82年,我也挺同情的。因为是认识的朋友,当他出现一些问题的时候,你总是挺同情的,好像是有机会的话,总想去安慰安慰等等。因为1976年广交会结束以后,我就随着我们的社长要到北京来访问有些外方公司,刚好在飞机上看到一本杂志,杂志上有关批判庄则栋的文章。当时写的不是政治上的问题,当时写的是庄先生崇洋媚外。怎么说呢?当时庄先生率领中国的代表团去美国访问,因为乒乓外交的事情,他作为团长,要率领中国乒乓球代表团到美国访问,他要求女孩子要穿西装,要穿裙子,男孩子要一套中山装,一套西装,要求他们。当时是文革的时候,提出穿裙子什么,简直就是不可理喻的东西。
主持人:现在羽毛球球员都穿裙子,也不可理喻。
佐佐木敦子:当时说庄先生崇洋媚外,批判这些东西。当时我看了以后,觉得有点可笑。为什么?因为国外那时都流行的是超迷你裙、喇叭裤,体育代表团,有些乒乓球的队员都穿着短裙子参加比赛。到国外访问不是他们个人的行为,而是代表着中国的形象,你如果太土,就以为代表着的中国,给人的第一印象就不好。他要求大家这样,接近国际社会,这是很好的事情,当时由于闭塞一点,很多人脑子不开放。
主持人:这很正常。
佐佐木敦子:对庄先生以当时不开放闭塞的思想进行批判,当时我觉得有点可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