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占宇与凌海电改怪胎

2018-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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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平之评]今天是北方的小年,而在湖南,过小年都是在腊月二十四,也就是明晚,湖南卫视的春晚就选在这一天.生活在北方的南方人,有点小赚.在此,给我的亲们及家人拜个早年!今天的新闻主角是张占宇,他是全国人大代表,此前我曾披露他收录在全国人大网上的两份简历前后矛盾,涉嫌年龄.民族造假.此事引起辽宁省人大.全国人大常委会办公厅的关注.他的故事远不止于此,来看看财经杂志的调查."二哥"和"老爷子",均是凌海当地官员对张占宇的常用称呼.在采访中,当地多数受访者均要求隐去实名,原因

【平之评】今天是北方的小年,而在湖南,过小年都是在腊月二十四,也就是明晚,湖南卫视的春晚就选在这一天。生活在北方的南方人,有点小赚。在此,给我的亲们及家人拜个早年!

今天的新闻主角是张占宇,他是全国人大代表,此前我曾披露他收录在全国人大网上的两份简历前后矛盾,涉嫌年龄、民族造假。

此事引起辽宁省人大、全国人大常委会办公厅的关注。

他的故事远不止于此,来看看财经杂志的调查。“二哥”和“老爷子”,均是凌海当地官员对张占宇的常用称呼。在采访中,当地多数受访者均要求隐去实名,原因是 “对方能量极大”。

这是一个权力与市场似乎没了边界的样本,吻合我在《递罪》中提到的“红道”。

凌海电改怪胎

朱玥 李毅/文            

60万人口的辽西小城凌海,20年来一直在悄悄进行电力体制改革民营化尝试。

从1998年开始,经过多次改制和重组,凌海诞生了一家体制独有的县级电网公司——凌海供电有限责任公司(下称凌海供电公司)。

该公司由国家电网公司(下称国网)麾下的辽宁省电力公司(下称辽宁电力)和当地民营企业凌海电力集团有限责任公司(下称凌海集团)合资组建。

后者在凌海市家喻户晓。

除参股电网外,该集团还介入了地产、零售、电力安装等12个产业,集团总资产达到55亿元,在没有像样大企业的当地鹤立鸡群。

但凌海集团近期遇到了麻烦。先是董事长兼总经理、全国人大代表张占宇涉嫌年龄造假,此后又有包括央视在内的诸多媒体,指摘其通过控制当地供电和电力安装市场,打压竞争对手。

张占宇通过锦州市委宣传部(凌海为锦州下辖市)传话给《财经》记者,称自己感到伤心和忧郁,他为凌海市发展做出了很大贡献,但受到了不公正对待;同时,他否认了全部指摘。

凌海集团副总经理刘纯彦在接受采访时,历数民资入股电网后可带来提升效率、规范治理等种种好处,称凌海市电网的发展符合十八届三中全会的最新精神。

不过,凌海电力市场的混乱状况,戳破了这个泡沫。

《财经》记者调查发现,当地存在的停电限电、普遍服务差、安装费用居高不下等问题,放眼全国亦是罕见。多位当地工商业电力用户称,这些问题之所以出现,是因为“凌海的电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在采访中,当地多数受访者均要求隐去实名,原因是 “对方能量极大”。

凌海特殊的电网产权结构造就的“凌海现象”,堪称中国电力改革的绝佳案例。在这里,强势的垄断企业,无奈的电力用户,羸弱的监管部门轮番登场,电改延宕十年未决的多种原因,均可在此找到答案。

同时,凌海现象打破了“电网投资主体多元化必定激发活力,带来发展”的预期,再次将监管问题推向台前——政府对于电力行业的多重监管在此全部失效,以致曾被寄予厚望的改革试点终成一个怪胎。

上世纪末至今,电力市场化改革席卷全球。国际经验表明,处于自然垄断地位的电网,并非必须由国有资本控制,但无论谁进入该领域,都必须接受严格监管。

异常“电荒”

在凌海市,商贸城、一些房地产项目和经济开发区的企业,均遭遇过频繁停电或无电的状况。

凌海供电公司一再表示这些均事出有因,但凌海只是60万人口的小城,且在电力装机最充裕的东北电网覆盖下,频繁出现供电问题令人诧异

凌海商贸城位于凌海城西城乡结合部,始建于上世纪90年代,是凌海市民最主要的购物场所之一。商贸城的商户称,从2008年开始,商贸城经常遭遇停电。而那一年,凌海集团麾下的凌海电力商城正式对外营业。

多数情况是,凌海供电公司会提前一天致电商贸城管理中心通知停电检修,也有少数情况是营业时间突然停电检修。

商贸城一位张姓商户告诉《财经》记者,类似的情况2013年在商贸城至少发生过五次,且商贸城停电检修的时间,“总是恰逢凌海电力商城的活动促销日”。

多位商贸城商户佐证了上述说法。2012年圣诞节、2013年的元旦和“双十一”,凌海电力商城进行了大促销,同日商贸城则均因停电检修打烊;2012年9月29日,凌海集团旗下的“凌海商业街”开业,商贸城连续停电两天。

2013年11月19日,凌海供电公司再次通知商贸城第二天需停业一天,进行线路检修。当天下午,十多名愤怒的商户聚集到凌海市委门口讨要说法。

当日,在凌海市委副书记阎哲的调停下,凌海供电公司取消了检修计划,11月20日商贸城正常营业。

国家电监会发布的《供电监管办法》规定,计划内检修必须提前七天在当地报纸上发布公告,临时性检修必须提前24小时发布公告。《财经》记者查阅了11月19日的当地报纸,并未发现检修公告。多位商贸城商户证实,此前对商贸城的多次检修,事先亦未有公告发布。

商贸城管理中心主任杨小斌称,11月19日他确实接到了凌海供电公司的口头停电通知,来电号码显示为“8808110”。但他并未对历史上的停电日期做过记录和梳理,因此无法证实“重大节日就会停电”的说法。

凌海供电公司总经理原晨介绍,他对此次商贸城的停电计划并不知情,称“8808110”为“抢修热线”。所以,11月20日的停电是因出现故障需要抢修,并非例行检修,因此不需要发布公告。

但是,当日商贸城管理中心并未因用电故障向凌海供电公司报修。换言之,这是凌海供电公司“主动上门抢修”。

《供电监管办法》中对抢修有详细规定:“供电企业应当迅速组织人员处理供电故障,尽快恢复正常供电。供电企业工作人员到达现场抢修的时限,自接到报修之时起,城区范围不超过60分钟,农村地区不超过120分钟。”

商贸城用户称,无论是抢修还是检修,每次停电时间至少耗时一天,已经严重干扰了他们的正常经营。他们认为,商贸城和凌海电力商城之间存在竞争关系,是商贸城屡遭停电的真正原因。

到市委门口上访后,商贸城电力供应趋于正常。直到本刊发稿,凌海供电公司11月20日安排的“紧急抢修”一直没有执行。

除凌海商贸城外,当地的大批房地产商亦出现过电力供应问题。据央视《财智汇》栏目报道,凌海此前有多个房地产项目在建设期使用柴油发电机自供电。一位不愿具名的开发商称,他的项目因为“钱交得够”没有停电,但一些同行“不愿意花钱买平安,只能在建设期依靠柴油发电机”。

用不上电的,还有凌海大有经济开发区的多家企业。此前凌海市政府曾以政府解决“五通一平”为条件,吸引这些企业前来投资。但进驻之后,这些企业发现用电并非易事。部分企业主相信,无法通电的原因是自己的投资与凌海集团的相关产业形成了竞争关系。

但凌海供电公司否认了上述指控。他们表示,大有经济开发区的华信地产和北京燃气等企业无法通电,或是因为手续不全,或是地处偏远地区,办理手续和架设线缆都需要一定时间,用不上电只是暂时的。

大有经济开发区的多家企业因无法正常通电,只能使用其他企事业单位的“转供电”。华信地产和天沐温泉度假村曾接入锦州采油厂的企业配电网;北京燃气在施工期间,使用的是开发区管委会办公楼的转供电。

北京中科通用能源环保公司在开发区投资了垃圾发电项目,也因嫌供电工程费用报价太高,最终选择自备柴油发电机发电完成施工。

今年5月之后,锦州采油厂和开发区管委会均不再进行转供电,致使多家开发区企业陷入黑暗。

“绝对不存在手续齐全、不给通电的情况,也不存在已通电情况下无故断电的情况。”大有经济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杨凯表示。《财经》记者在现场看到,与开发区管委会仅一墙之隔的北京燃气项目,早已竣工的无电办公大楼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个门卫值守。

三轮重组

从1998年开始的15年间,凌海市地方电网企业进行了三次重组,并同步伴随着当地农电局三产多经资产的私有化改制。最后形成了国网持股72.21%、民企持股27.79%的特殊股权,民资参股地方电网,全国独此一家。国网曾想收购民企所持的27.79%股份,但遭到拒绝

工商资料显示,凌海供电公司是辽宁电力和凌海集团共同出资组建的合资公司。前者为控股股东,持股72.21%。公司董事会由9人组成,其中5人来自辽宁电力,公司所有决策应经董事会讨论通过后方可执行。

国网总部的人士称,民营企业入股电网企业,在国网系统仅此一例。从1998年开始,15年间,凌海市的地方电网企业进行了三次重组(见图1),与此同步进行的是当地农电局部分资产的私有化改制,重组与改制在2009年并轨,形成了全国罕见的民资参股地方电网的局面。

在第一轮改制前,凌海市一直是两家企业管电:农电局属于地方政府下属机构,负责农村供电;供电局作为彼时的国家电力公司(电力部)下派机构,负责城区供电。虽然叫“局”,其实是企业化经营。

1999年国务院下发2号文,要求推进农电体制改革,实现农村和城市电网同网同价。但在此之前,国家电力公司和国家经贸委已选取了凌海作为改革试点。

1998年12月26日,三家股东出资组建了凌海供电公司,注册资本金为2.14亿元,统筹管理凌海区域内的电网。其中:东北电力集团公司出资8400万元,占股40%;辽宁省农电局出资6500万元,占股30%;凌海市农电局代表地方政府出资6500万元,占30%。

凌海供电公司组建后,由时任凌海农电局局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张占宇出任总经理。随后,按照公务员不得在企业兼职的规定,张占宇辞去了人大副主任一职。

1999年6月,为厘清产权关系,实现电网企业主辅分离,凌海农电局将所属的锦州农电电力安装公司、锦州电力电炉变压器厂、凌海市镁砂厂、锦州工业硅总厂、凌海国际酒店、凌海国际百货大楼等六家三产多经企业合并组建“凌海电力集团公司”(即上述的凌海集团),注册资本5010万元,张占宇出任董事长,企业性质为集体企业,后多家企业陆续并入。

凌海供电公司组建时,东北电力集团公司出资并未全额到位。2003年,凌海供电公司进行了第二次重组,锦州东方会计师事务所对凌海供电公司的实际资产进行评估后确定,凌海供电公司资产总值为13737.5万元,凌海市农电局出资8722.63万元,占63.49%;凌海市供电局出资1197.50万元,占8.72%;凌海集团凭借部分农电资产,出资3817.37万元,占27.79%。

与此同时,凌海集团的麾下企业开始私有化改制。2004年12月,锦州农电电力安装公司、电力线材公司、凌河酿酒公司完成改制。

2005年4月,锦州农电电力安装公司出资,组建凌海电力房屋开发有限公司;同年7月,张占宇将锦州农电电力安装公司更名为“凌海电力实业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并以其为母公司,彻底实施了对凌海集团的私有化改制。

至此,脱胎于凌海农电局三产多经企业的凌海集团,凭借其曾在凌海电力领域得天独厚的优势,成长为横跨电力安装、地产、酒业、零售业、农牧业和医疗的综合性集团。此外,张占宇及其亲属控制的锦州花园集团有限公司,亦在此期间成长为涉足文化娱乐、商务、购物、物流贸易、房地产等多个领域的综合性集团。

工商资料显示,张占宇拥有对凌海集团及其母公司的控制权(见图2)。在凌海集团中,凌海电力实业集团有限责任公司持股54.77%,张占宇持股6.47%。由于此前的集体企业性质,约300名员工组成的员工持股会持股38.76%。

在母公司凌海电力实业集团有限公司中,张占宇持股27.2788%,员工股份为45.8476%。其余十名高管,分享了剩余的27.8736%的股份。

2009年,凌海供电公司第三轮重组启动。是年4月,国资委下发《辽宁省农电局等79家地方农电企业的国有产权无偿划转国家电网公司的批复》,辽宁省结束了已实行26年的农电代管体制。根据这一文件,凌海供电公司中的所有地方国有股权,全部划归国网。

彼时,国网提出一并收购凌海集团所持有的剩余股份,但遭到拒绝。国有股划转之后,辽宁电力持有凌海供电公司72.21%股权,凌海集团持有27.79%股权。依据《公司法》,凌海供电公司重组了董事会和监事会。

凌海集团由此成为全国罕见的入股电网的民营企业。2013年8月,凌海供电公司召开股东会,完成了董事会换届,锦州供电公司总经理刘爱民出任董事长,张占宇任副董事长,锦州供电公司副总经理原晨任总经理,辽宁电力推荐的孙殿家任监事会主席和党委书记。

谁的凌海?

凌海集团作为“二股东”,对凌海供电公司有着异常深刻的影响。凌海供电公司的四位副总经理及麾下数百员工,均出自原来的凌海农电系统,他们更愿听从“老领导”张占宇指挥,而非现任的董事长或总经理

凌海供电公司的三轮重组和凌海集团的私有化改制,同步进行但泾渭分明。从股权结构上看,凌海供电公司始终是国有控股。民企凌海集团始终处于从属地位,而且其本身的主营业务中,也不包含供电。

凌海供电公司总经理原晨和凌海集团副总经理刘纯彦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均反复强调,凌海供电公司的控股方是辽宁电力,和凌海集团按照出资比例承担责任,因此不可能存在张占宇控制凌海供电公司、故意制造停电的情况。

当地人称,凌海集团董事长张占宇历任凌海农电局局长、凌海供电公司总经理,目前仍在凌海供电公司担任副董事长,其在凌海电力行业人脉极为丰厚。凌海百姓只知有“凌海电力集团”,不知有“凌海供电公司”。

在凌海,《财经》记者多次向普通民众询问“凌海谁管电”,得到的答案均是“张占宇”。甚至,锦州市、凌海市部分政府人员亦分不清楚凌海集团和凌海供电公司究竟有何区别。当《财经》记者联系锦州宣传部门、要求协助采访凌海集团和凌海供电公司两家单位时,其工作人员反问,“它们难道不是一家吗?”

凌海集团刘纯彦称,凌海集团和凌海供电公司是两家企业,业务上没有重叠,“如果凌海的供电出了问题,你应该去找供电公司,而不是我们”。

在诸多公开场合,凌海集团似乎又在刻意淡化其与凌海供电公司之间的独立关系。在其官网的“集团子公司”栏目中,“凌海供电有限责任公司”赫然在列。

在这样的独特股权结构安排下,凌海供电公司俨然独立王国。除了只在调度上听从锦州供电公司安排外,锦州供电公司和辽宁电力无法干涉凌海供电公司的日常经营。甚至跨区域输电网要穿越凌海地界,亦成了非常困难的事情;而辽宁电力则因层级差别较大,更是鞭长莫及。

更多的信息显示,凌海供电公司的实际控制权并非如其股权结构那样清晰,张占宇及凌海集团对凌海供电公司的日常工作有着深刻的影响。在凌海供电公司内部,只有董事长、总经理和党委书记来自国网系统,其余四位副总经理及麾下数百员工,均出自原来的凌海农电系统。

这些员工与凌海供电公司签订劳动合同,表面与凌海集团毫无隶属关系。但在农电时代,张占宇常年是他们的领导,现在又是凌海供电公司副董事长。“他们更愿听从张的指挥,而不是董事长或总经理。”当地知情人士称,国网所派高管所起作用十分有限,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凌海多位工商户认为,他们就是因与张氏旗下产业产生了竞争关系,才会被无端停电,“停电这种事情太简单了,基层工作人员就能办到,根本不需要通过董事长和总经理。或以检修的名义,或说你手续不全,甚至可以修改调度记录,不留任何证据。”

凌海的供电情况被媒体曝光后,辽宁电力曾多次派员至凌海检查供电情况,结论是“没有发现媒体报道的无故停电现象”。

刘纯彦称,如果凌海的供电出现问题,应由凌海供电公司承担责任。他承认张占宇在凌海影响力较大,但否认其本人对凌海供电公司的日常工作施加了影响。“如果这些用户认为停电与张占宇有关,请拿出证据,否则就是诬陷!”

值得一提的是,辽宁电力虽是凌海供电公司的大股东,但其一些全局性的投资行为全部绕开了凌海地界。四年来,凌海供电公司将所有利润都用于扩大再生产,从未给股东分红。

即便如此,凌海集团也从没有撤资的打算。刘纯彦称,这是因为凌海集团有高度的社会责任感,一直为凌海经济建设的大局考虑。另外供电公司规模不断扩大,“原来投资一块钱,现在已经值三块钱了,我们也从中获了利”。

唯一乙方

凌海集团称凌海电力安装市场完全开放,但当地市场却被其垄断。甲方既不敢将工程发包给别家,也不敢采购别家的线缆、变压器,同时必须忍受凌海集团偏高的安装价格

虽然没有供电业务,但凌海集团在凌海电力市场上却举足轻重。凌海集团下设电力安装公司、线材公司和变压器公司,形成了配电安装市场全产业链。

在电力市场中,电网具有自然垄断地位,但电力安装市场是开放竞争的。电监会报告显示,截至2012年7月底,全国共有电力承装(修、试)企业11783家,其中民营企业8738家,凌海集团的安装公司便是其中之一(见图3)。按道理,工商业用户有权将架设线缆等电力安装业务发包给任何一家拥有资质的安装公司,同时也有权选择购买任何厂家生产的合格线缆、金具和变压器,只要其拥有入网许可证。

但在凌海电力市场,凌海集团是唯一的乙方。凌海的工商企业在凌海供电公司办理完用电手续后,都会选择将电力安装业务交给凌海集团,购买其线缆和变压器,签订电力安装合同。

刘纯彦称,这是因为当地只有凌海集团一家公司拥有电力安装资质,而且“信誉好,价格公道,受到客户的欢迎”。

客户和竞争对手的说法却恰恰相反。凌海集团是凌海地区唯一有资质的安装公司,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垄断当地市场。全国所有的安装公司,按理都可以进入凌海地区承揽业务。但锦州某电力安装公司的负责人称,他们可以进入锦州其他地区接单,“唯独无法进入凌海,其他的安装公司也进不去”。

该负责人称,其他安装公司是受到了来自地方政府和凌海集团的压力,并且“当地客户也根本不敢把工程交给我们做”。

凌海一些房地产商亦有类似反映。他们称在凌海找不到第二家电力安装公司,“如果从别处购买变压器和线缆,凌海电力集团会拒绝安装”,“出于此种考虑,甚至为人身安全考虑,我们也会将工程交给他们”。

凌海集团收取的供电工程建设费,却远高于正常市场价格。供电工程建设费,是指为了满足用户用电需求,必须投资建设电力线路、变电站(亭)等供电设施所发生的费用。主要项目包括设计、设备材料购置费、安装、调试及监理等费用。

2005年4月,辽宁省物价局下发文件,将14个地级市新建住宅商品房供电工程建设费的收费标准限定在每建筑平方米70元-90元,同时规定这笔费用由辽宁电力统一收取,专款专用。实际操作中,开发商向辽宁电力缴纳这笔费用后,基层电网公司就会为项目供电。

2006年4月,辽宁省物价局再次发文,规定上述标准在县级市暂缓执行。在凌海等县级市,辽宁电力不收取这部分费用后,开发商和承揽工程建设的企业开始自行商定价格并签订施工合同。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双方会参照地级市的收费标准。

凌海一位开发商称,在辽宁省其他县级市做项目,这方面的花费均是80元/平方米左右,“如果高了,我可以换别的公司。但在凌海不行,只能找凌海集团,平均算下来收费超过200元/平方米”。

他还称,如果不缴这笔费用,项目就无法通电。这就是一些开发商会在施工期间使用柴油发电机的原因。而且,凌海集团旗下的房地产公司依靠此优势,抬高竞争者成本,以致其他地产商因缴纳高额用电费用而损害了竞争力。

知情人士称,正是因凌海集团收取的前期供电配套工程费用太高,导致地方政府无法兑现大有经济开发区的“五通一平”承诺。该开发区管委会起初协调锦州采油厂转供电,解决了部分入驻企业的用电问题。但不久后就遭到凌海集团反对,迫使锦州采油厂停止了转供。但管委会副主任杨凯称,锦州采油厂停止供电是自身负荷增加,无法再转供。

刘纯彦则称,凌海电力安装市场完全开放,所有消费者的选择都是自主行为。“一些安装公司无法进入这个市场,应该从自身找原因”,“凌海电力集团没有施加过压力,从来也没有要求别人非得找我安装,你可以找任何人”,“如果地方保护主义在起作用,或者人脉关系在起作用,你都不能把账算在我们企业头上”。

刘纯彦还称,凌海集团内部做过竞争比较,集团的供电工程收费在全省范围看,“不仅不高,还低了许多,甚至低到(平均价格的)40%至50%”。但当《财经》记者要求出示相关合同和比价数据时,却遭到拒绝。刘声称没有义务出示,且其涉及商业机密。

此前,辽宁电力调查组也曾要求凌海集团出示收费明细,亦遭拒绝。

监管失灵

从经济局到工商局,从地方政府到纪检委纠风办,再到省级电力监管机构,所有能够维护电力市场公平竞争的力量,在凌海全部失灵。恰在这种监管真空地带,出现了民资参股垄断电网的特殊案例。国网希望通过“再国有化”解决这一问题,但正解更该是检讨监管为何彻底缺失

凌海供电公司层出不穷的问题,和凌海电力市场的混乱时日已久,但为何上至电监会、下至地方政府,本该履行监管职能的政府部门统统缺位?

在全国很多县市,地方政府都与当地大型民企关系微妙,如山东邹平县与魏桥集团,江苏无锡市与尚德电力等,地方的财税和就业严重依赖这些大型企业,因此他们会额外受到保护和优待。

但凌海集团与凌海市政府的关系远超于此。张占宇在凌海乃至锦州都是声名显赫,历任农电局局长、凌海人大副主任,并连任三届全国人大代表,在凌海影响力巨大。凌海集团的官网显示,2011年3月,张占宇赴京参会前,凌海集团举行了欢送仪式,凌海市四套班子主要成员悉数到场,市委书记和市长为其献花。

凌海集团目前固定资产总值达55亿元,员工4800人,横跨多个产业,凌海无有出其右者。即便是锦州,亦鲜有企业能与之匹敌。

凌海政府官员对张占宇的称谓,亦从侧面说明张对凌海供电公司的重大影响力。大有经济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杨凯表示,当园区一些企业用电出现问题时,他有时“会找老爷子协调一下”;2013年11月19日,凌海商贸城商户因为停电问题在市委门口上访,市委副书记阎哲出面调停。

商贸城用户称,他们听见阎拨通张占宇电话后说:“二哥,商贸城的用户现在我这里上访,态度很激烈,能不能协调一下,明天别停电了?”经过沟通后,阎告诉大家,“你们回去吧,已经协调好了,明天不停电了。”

“二哥”和“老爷子”,均是凌海当地官员对张占宇的常用称呼。

《财经》记者在凌海有关部门调阅凌海集团相关资料时,亦屡次被凌海宣传部门有关人员阻止,理由是“为记者人身安全”着想。

凌海市政府和张占宇之间的财务关系亦十分复杂。凌海市住建局出具的一份说明显示,花园集团2013年约有2300万元配套费用未缴纳,原因是2012年政府因财政资金紧张,对市政府所在地城南新区的基础设施不能及时完善,花园集团先行垫付了资金,对城南新区市政府周边的路网建设和政府广场进行了全面改造。

多位当地受访人士暗示,凌海电力市场的问题,当地政府不会管、也管不了。凌海市工商局表示,电力安装市场出现的混乱情况,并不在其监管范围之内。该局副局长魏旭东称,“我们工商局主要看企业有无营业执照,是否按照营业执照的内容从事生产经营活动,产品质量是否有问题,其他的不属于工商局的监管范围。”

管理“三电办”的凌海市经济局则表示,该局不具有执法权,其职责是为企业做好沟通服务工作,其从未对凌海电力安装市场准入设立门槛,也没有接到任何人对凌海集团的举报和投诉。

作为公共服务企业,基层供电单位的行业不正之风和服务水平,亦受到各级纪检委麾下的“纠风办”监督。但在凌海,这一监督同样失效。

负责对东北三省电力市场进行监管的东北电监局,亦无力与凌海集团抗衡。媒体报道了凌海电力市场乱象后,国网、辽宁电力、凌海市政府均称对此进行了摸底调查,但东北电监局却未有回应。该局局长王恩志称其未留意媒体报道,也未接到相关举报,因此不了解凌海的情况。

多位从事电力监管的国家能源局人士表示,目前电力监管力量严重不足,无法实行有效监管,特别是凌海这样的县级供电市场,东北电监局鞭长莫及。《财经》记者了解到,东北电监局总体编制共有48人,稽查处只有3人,日常办公地点设在沈阳。“只有依靠用户举报,我们才有可能知道下面的情况。”东北电监局一名工作人员称。

凌海地区的部分电力用户表示,他们不敢轻易举报,因为一旦身份泄露,“可能会出大事”。同时,如果缺乏地方政府支持,东北电监局可调动的调查手段和资源并不多。最常用的方法是走访和查阅相关停电、检修、抢修等原始记录,但这些均可通过后台操作抹去。

如果举报者不能为东北电监局提供确凿的证据,调查取证的难度将非常大。但即便最后认定凌海供电公司和凌海集团存在问题,电监局的处罚手段通常是罚款或吊销施工许可证,但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凌海电力市场的问题。

“我们的能量甚至不如媒体。”一名东北电监局的人士私下表示,“媒体至少能形成舆论压力,但电监局受限于人员和职权,能够形成的压力并不大。”

从经济局到工商局,从地方政府到纪检委纠风办,再到省级电力监管机构,原本能够维护电力市场公平的多层力量,在凌海一一失效。恰在这种监管的真空地带,出现了民营资本参股电网的特殊案例,既无他律又无自律的民企,滥用垄断地位更加肆无忌惮。

国网一些人士表示,凌海集团名字里有“电力”二字,又参股凌海供电公司,使得其与凌海供电公司之间界限模糊,造成了公众的错误认知。这使得凌海集团可以更便利地从相关电力业务中获益。

《财经》记者获悉,目前国网正在商讨收购凌海集团所持股份的可能性;地方政府对当地电网民营股份的“再国有化”,亦不失为另一种解决办法。

国家能源局有受访官员表示,在监管状况如此糟糕的环境下,启用“再国有化”可能是解决“凌海现象”的应急之策,“但电网投资者的国有或私有属性,并不能确保电网公平高效运行。譬如,国营资本控制的电网亦存在弃风限电等问题。”

中国能源研究会常务副理事长周大地表示,电力市场无监管,犹如国家社会无法律,电网运行这种公共环节必须受到政府的严格监管,否则就可能出现电网企业利用垄断地位牟取私利的情况,“凌海现象很好地说明了现存的体制中存在哪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