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诗丽句写春回——《郑欣淼诗词百首》谈评

郑欣淼擅诗词,是年辈相近的官员中为数不多的写家,出过三本诗词集,我要评说的这本是第三本。前两本《雪泥集》和《陟高集》,都曾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不止一次引起我会心的共鸣。2006年,他的第三本诗词集《郑欣淼诗词百首》出版。

郑欣淼的诗词,写得很精致,很讲究,中规中矩,多是经过反复修改、打磨而后成篇的,因而既可以欣赏其内容,寻绎其生命的脉息和人生的感悟,也可以闲中把玩,获得审美的愉悦。

2010年元旦和虎年新春之间,展读郑欣淼诗词,很自然地首先把关注点放在他不同年份在这相同时间段所写的诗词上来。这些诗词,或抒发两节中的感兴,或书写除旧迎新之际的哲思,有感而发,有为而歌,不是应景的率尔之作。故可于把玩中得探赜索隐之趣。1998年的元旦日,郑欣淼于辞旧迎新的交接点上,一时兴感云聚,吟成一首七律《新年走笔》:

中宵走笔觅新声,浩荡长天迎岁更。

曾感养疴三气滞,方欣辞旧一身轻。

闲中浑噩髀添肉,梦里分明雨打萍。

阳德渐生闻虎啸,关山又是几多程。

午夜的钟声里,迎来了年岁的更迭,兴奋得毫无倦意,提起笔来寻章觅句,写这首新诗。他曾在《如梦令》的词牌下,以《新年》为题,写过六首心歌,选其中一首收入这本《诗词百首》,重新命名为《病中偶笔》,抒发当时的心境和感喟:“枕畔流光如水,雪里疏杨含蕊。

屈指又寒温,病榻且迎新岁。无寐,无寐,中夜闻鸡投袂”。欣淼是怀着积极用世之心而步入仕途的知识分子,肯定以匡世济俗、建功立业作为自己的追求与担当,这也是千古以来中国知识分子的传统心结。

然而,病了,只能看着光阴从枕畔水一样空流过去,一任冬去春来,寒温交替,而窗外雪中的疏杨枝头,也爆出迎春的叶卷,等待新一轮生命的繁华,这怎能不让躺在病榻上的诗人着急,睡不着觉。到了1998年元旦的七律,那场病痛已成过去时,虽然仍有梦中“雨打萍”的命运浮沉不定的隐现,感慨着闲里浑浑噩噩而髀肉复生无所作为的苦楚,但心绪好多了,他感到了一身轻松,长天浩荡,前程似锦,虎年将至,他仿佛听到了渐行渐近的威武的虎啸。

只要一看“走笔”的意象,就不难把握到全诗的欢快基调和乐观意绪,而中间两联里曾经的“三气滞”、“髀添肉”和梦里的“雨打萍”,都正好反衬和烘托了这种欢快和乐观。

距离郑欣淼写这篇《新年走笔》,又过去了整整12年,又是“阳德渐生闻虎啸”的时候,诗人所表达的乐观进取的基调,在这个时令交接,节候变换的阴阳两个年节之间,仍然让我读出些许的感悟来,证明它还有生命力,不显陈旧,不落俗套。

类似于《新年走笔》的新春自我励志性诗作,还有写于庚午年(1990)正月初一的《新年有感》,其中的“龙腾蛇走又新年,迢递征程未解鞍。伏枥盼存千里志,仰天啸对万重山”,“增齿莫兴过隙叹,仍将奋勇着先鞭”,所表现出来的乐观和自信,几乎到了毫无保留的程度,从而使这篇诗作在艺术上略嫌浅露。

12年后的辛巳年的除夕,即2002年的1月11日,又一个新的马年的前一日,他写了四首《春节杂咏》,《诗词百首》选收了其中的一首:

惟觉夜阑清思多,文章经济两蹉跎。

十年逆旅潘郎鬓,一路征尘织女梭。

岂乏豪情土克水,那堪往事蚁旋磨。

人寰终盼开新页,又见春风绿满坡。

仍然是乐观的、进取的,却也包含了更多仕途的艰辛和做事的不易,诗意隽永得多了。

新春是走亲访友、同学相聚、祝福拜年、祈求好运的节庆,情感激荡,最易引发诗人的灵感。欣淼是性情中人,所以虽在仕途,却始终能为自己保留一块诗和情的净土。《新春探友》是参加同学聚会时的即兴之作;《鹧鸪天·立春日参加国家文物局老专家迎春茶话会有感》,是他一篇新春贺词,写得雍容典丽,而又不失真诚和谦逊,既肯定了专家们的奉献,又有薪火承传、老枝新花的殷切企盼。

新春诗词里,还有一闋写于上一世纪最后一年,即1999年的2月18日的《蝶恋花·犹记》。这天正是阴历己卯年的正月初三日。词是这样写的:

犹记当时风搅雪,初绽春光,早起听灵鹊。纵使曾经千嶂叠,难忘夜织灯明灭。    回首长河舟似叶,濡沫相依,卅载朱颜谢。常愿人间三五月,此生结伴无停歇。

《犹记》的题目,是取了词的首句的前两字。这是一种类似于李商隐《锦瑟》一类无题诗的命名方式。一看题目,就有一种往事追忆的情味,浓浓地洇开来。词的上片,从“犹记”引出几个诗意盎然的蒙太奇似的时空交错的画面来:那个春光初绽,春气如透的时节,那个风搅雪舞的日子,一早便听到喜鹊叫着,有喜事了。

是你来赴约?还是久别后又要重逢……总之,正是人生的春天,喜兴多多,让读者浮想联翩。而最让诗人难忘的,是灯烛明灭中,你一针针一线线为其编织的情景。

具体织什么,也许并不十分重要,重要的你编织得那么专注、投入、深情。在诗人的记忆里,纵使经历了人生的千嶂万叠,那情那景,却依旧鲜亮,像就在眼前一样。欣淼在诗词创作中,颇受老杜影响,读到这里,不禁让我联想到《月夜》《羌村三首》和《江村》等诗中的情感取向来。

郑欣淼的诗词,颇受鲁迅旧体诗的启发与熏陶。其“濡沫相依,卅载朱颜谢”之句,显然能够读出鲁迅《题〈芥子园画谱三集〉赠许广平》影响的痕迹。鲁讯诗云:“十年携手共艰危,以沬相濡亦可哀。聊借画图怡倦眼,此中甘苦两心知。

”两相比较,伉俪们对逝去岁月的感慨,以及两心的相依、相契、相知,应该说都是相通、相近的。总之,欣淼先生的这首词不仅题目《犹记》取得好,是无题中有题,而且词牌“蝶恋花”也选得好,正与词意抒写的平易中见深致而相称。

行笔至此,我实际只谈了《诗词百首》里抒写新岁新春的篇什,不到全书的十分之一。事实上,这个百首选本,涉及的方面极广,可谈的题目也不少,至于华章佳句,可圈可点之处,更是所在多有,容后再叙。新春的脚步毕竟听得愈来愈分明,欣淼说得好:“阳德渐生闻虎啸”,我愿借他的迎春诗,和我对这些诗的赏评,向诗人、向读者致以最美好的祝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