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从周的作品 和园林大师陈从周交往的点滴往事

2017-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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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九三学社社员陈从周是我国著名的古建筑园林专家.我知道陈从周先生是在上世纪60年代初,那时我的一个世叔居住在上海市延安中路四明村的街面房里,亭子间正住着陆小曼,她

九三学社社员陈从周是我国著名的古建筑园林专家。我知道陈从周先生是在上世纪60年代初,那时我的一个世叔居住在上海市延安中路四明村的街面房里,亭子间正住着陆小曼,她当时是陈毅市长推荐的上海文史馆馆员。解放前她是一个腾云驾雾的老烟枪,喜欢吸鸦片。

在那亭子间内,徐志摩和陆小曼吵架后去南京散心,住在光华大学及中央大学的同学张歆海处,第二天即发生了坠机事件。这个四明村的居所接待过文理相通的林徽音及其丈夫建筑学家梁思成,也接待过印度著名诗人泰戈尔。当然,来过这里的还有徐志摩的表弟陈从周。世叔因和陆小曼是邻居,所以和陈从周也相识。我从世叔的口中知道有这么一位著名建筑学家在同济大学任教。

1977年,年近古稀的舅舅彭重熙从四川宜宾赶来上海看望老师顾济之先生,我陪他同去。顾老是苏州人,中国水利权威,耄耋老者银须似雪,神采奕奕。顾老问及舅舅近况,有无著作问梓,舅舅无言以对。顾老叹道:“当初,汝是之江大学众望所归的高材生,我翘首以待你能出人头地,想不到江郎生花之笔已失,苏州彭氏后继无望,惜乎惜乎!

汝同学陈从周,求学时代平庸无华,但笔耕不断,深入研究中国诗文和园林,把两者有机结合在一起,形成盘根错节、难分难离的连体兄弟,其成就指日可待。”从顾老的话语中,我又听到了“陈从周”三个字,并且知道他原来是我舅舅的同学。

文革后,我不断地听到陈从周的消息,看到他的文章。顾济之老先生把他的老朋友、同济大学校长李国豪介绍给我。李校长和我闲聊时也说起陈从周,对他古典文学的功底甚为欣赏。其实,当时许多学者对园林建筑不太了解,园林是一门综合性很强的学问,包括哲理、文学、美学等,造园如作诗文,必使曲折有法,前后呼应,最忌堆砌、错杂。

中国建筑之美是独特的、与众不同的,今日在中国,这样的美已不多,好似阳春白雪,让国人如何不觉得遗憾?

陈从周先生的名字如雷贯耳,一直在我耳畔响起,后来我在报纸上看到他独子遇害的消息,非常震惊。陈从周先生的儿子在美国留学时,在一家餐馆为朋友作替工,一个客人吃饭后没有付账,陈先生的儿子出于责任心上前交涉,不料那人竟然当场行凶杀人。这件事引起当地极大的轰动,也引起中国使馆官员的重视,在多方努力下,凶手被绳之以法。虽然凶手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陈从周却失去了他唯一的儿子。

没过几日,我在九三学社上海市委遇到了九三学社园林局支社的主委顾正教授,谈及陈从周儿子的遭遇,唏嘘不已。顾正和陈从周是同行,也是老友。他正要去同济新村慰问陈从周,听说我是陈从周同学的外甥,便答应在征求陈从周意见之后邀我同去。陈从周在电话里欣然同意和我见面,于是我和顾正一同前往同济新村。

同济新村是老建筑,五层楼的公房,朝南向阳的一边种着挺拔高大的水杉,把阳光都遮住了。陈从周住在底楼三室一厅的居室里,厅与房间都很小。那天是星期天,他在华师大任教的女儿陈馨和外甥也在。陈从周细长的个子,爽朗的个性和挺拔的腰板,让人一眼看去就觉得是一位学富五车、治学严谨的学者。

拜访之前,我一直惴惴不安。陈从周的夫人蒋定病重一年多,于1986年5月27日撒手人寰。相濡以沫、患难与共40多年的老伴一朝分离情何以堪,此时又遭受失子之痛,接二连三的不幸摧残着这位年愈八旬的老人,他是否扛得住?我在这当口造次拜访是否有失唐突?直到看见陈从周精、气、神俱佳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我悬着的心才落地。

当陈从周得知我是彭重熙的外甥,同时也是九三学社社员时,高兴之余不免感慨,他的思绪可能已回到了那个风华正茂的青少年时代。

舅舅彭重熙当年在之江大学很有声望,擅长书法,又学得一手好丹青,更会吟诗作赋,还是足球场上的骁将。在众多老师和学生的眼中,他将来肯定是个出类拔萃的顶尖人物。陈从周关切地问及舅舅的近况,感慨地说:“50多年了,世事茫茫一梦中。

”是啊,怎不是浮生如梦?舅舅当年才气横溢,身负盛名,可是和姨表妹联姻后就一直沉湎于麻将桌边,毫无建树,虚掷光阴,怎不叫人唏嘘?而陈从周以他通达世情的睿智和才华,入乎其中,徜徉于中国园林博大精深的世界中,体悟人生艺术化的意蕴;抑或出乎其外,驰笔于日常生活的点滴谐趣,纵横阐发人生的艺术真谛和哲理旨趣。

其文婉约、清丽,宛若阶上春苔,隔帘花影,盎然春意,荡漾于字里行间,而且文多涉猎园林、建筑、戏剧、绘画、文学、美学、哲学诸多领域,字字珠玑,篇篇异彩,充分体现了陈从周对中国文化的深层的理解力,没有几十年的苦心专研是不能成大器的,这些都是舅舅望尘莫及的。

顾正谈及陈从周儿子英年早逝之事,望他节哀,陈从周则自我调侃道:“提得多了,已经麻木了,时任上海市委书记的江泽民也曾打电话来慰问:‘老夫子怎么样?’我就用江书记惯用的语调回答道:‘莫得事。’”陈从周说完后酣畅地笑起来,这笑,笑得多么干脆,笑得多么爽朗。

但是,我隐约从这笑声的深处体味到一丝凄凉和一缕悲哀。我想起了他在说“影”一文中提到其妻蒋定的一段,“老妻离开人世已两个月了,上周我将她的灵柩送去了葬地,默默地告别,口念‘花落鸟啼春寂寂,树如人立影亭亭’,墓地上有一棵枫树,我悄立在树影下,偶尔传来一二声鸟叫,环境凄恻得令人泪下,这联便是深刻印象的写实。”

面对这位倔强的老人,我无言以对,他对无奈的现实是那么坦然,使我肃然起敬。其实,他是柔情似水的性情中人。想当年,梁思成教授逝世,陈从周正在安徽歙县“五七干校”,见报闻此噩耗,想打个唁电,但工宣队不同意。陈从周说梁教授是他老师,老师走了,不表示哀思,那么父母走了也可不管了,饶舌多时,终于获得允准。

那时,陈从周正患胃出血,抱病翻山到城内,发了唁电。冬天的山区,凄厉得使人难受,偶然有几只昏鸦在头顶掠过,发出数声哀鸣,那声音直叫人心碎。那夜他没睡好,时时梦见梁教授的瘦影,仿佛又听到他谈笑风生的遗音,而睁开眼,身边的一切如此寂寥无助。

陈从周对老师的恩情跃然纸上,但对子女的舔犊之情却避而不谈,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感,不想扫大家的兴致。顾正想给他介绍一位老伴,以便照顾,陈从周断然摇手拒绝道:“老夫不作黄昏恋,孤鸿单雁惯独眠。”那患难与共四十多年的老妻驾鹤西去,对他来说是沉重的惨变和打击,他心绪一直不宁,文章也极少写。

如今,风华正茂的儿子又撒手人寰,更是寸肠欲断。在这种场合,我不宜久留,但他极力挽留,并请我和顾教授去他的书斋,当场挥笔泼墨,绘就一幅风竹图,并郑重其事地对我说:“突遭惨变,封笔已久,因你是重熙兄的外甥,心中耐不住高兴,所以赠你一幅画,望你如青竹一般有气有节,无尘无俗。

”说完,还赠我一本他所著的散文集《帘青集》。我拿着书和画,感到沉甸甸的,无言以对。

听说不久陈从周中风了,我常常望着挂在墙上的那幅画,睹物思人。他是我仰慕已久,又有缘相见的一代宗师,他为人处世,有情有义,他用心编撰徐志摩年谱并在极其困苦的岁月付印,留下一笔珍贵的史料。张幼仪写信给他说:“从周爱摩之心,胜过儿孙辈。

”他对园林之爱同样纯粹。苏州城墙面临拆除厄运,他苦苦劝说有关领导,却遭到拒绝,只能眼睁睁看着伍子胥亲自督造的城墙化为尘土。他深谙传统文化的美学要旨,修园护园,独树一帜,切莫以为陈从周离我们这个时代很远,他与他所热爱的园林艺术永远都根植于中国,于岁月烟尘的深处张望着我们,而他的身影在我们的心中也愈发清晰与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