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祥龙的妻子 布雷特·道格拉斯:我的妻子张纯如

2017-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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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1988年10月,我第一次见到我的妻子张纯如,那时她是一个美丽可人.才华横溢的女孩,浑身充满朝气.如果当时有人告诉我,她将来会写出一部被翻译成15种语言的畅销书,我丝毫不会感到惊讶.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她去世7年后的今天,我竟然在为她的著作<南京大屠杀>写一篇尾声.我曾经以为,以纯如在30岁时表现出来的活力.激情和干劲,她即使到了80岁甚至90岁,也能写出伟大的作品.虽然在遇到对方之前,我们都没有太多的约会经历,但相识不久我们就发现我们是完美的一对.我们幸运地在一起度过了16年的幸福时光.在

1988年10月,我第一次见到我的妻子张纯如,那时她是一个美丽可人、才华横溢的女孩,浑身充满朝气。如果当时有人告诉我,她将来会写出一部被翻译成15种语言的畅销书,我丝毫不会感到惊讶。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她去世7年后的今天,我竟然在为她的著作《南京大屠杀》写一篇尾声。我曾经以为,以纯如在30岁时表现出来的活力、激情和干劲,她即使到了80岁甚至90岁,也能写出伟大的作品。

虽然在遇到对方之前,我们都没有太多的约会经历,但相识不久我们就发现我们是完美的一对。我们幸运地在一起度过了16年的幸福时光。在我写作这篇尾声之前,有两本关于纯如生平的书已经出版:保拉?卡门(Paula Kamen)的《发现张纯如》(Finding Iris Chang),以及纯如母亲张盈盈的《张纯如:无法忘却历史的女子》(The Woman Who Could Not Forget)。

这两本书写得都很好,我建议想进一步了解纯如的人不妨一读。

纯如的离世太过突然,加之她是一个不事张扬的人,因而她生活的许多方面和她的死因都被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感谢基本书局(Basic Books)给我这个填补空白的机会,澄清纯如生命中的诸多谜团,从而让她的精神和作品永留于世。

张盈盈的《张纯如:无法忘却历史的女子》一书详细描述了纯如一生的点点滴滴,我无意对此做进一步的补充完善。相反,我将集中介绍几个我认为促进纯如成功的关键因素。纯如的父母都曾在哈佛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并以科学研究为业,因此纯如从小就重视智力成果的价值。

青少年时期,她在伊利诺伊大学图书馆和其他地方图书馆中花费数千小时,锻炼阅读和快速处理信息的能力。纯如编辑了一份详尽的诺贝尔奖和普利策奖获奖作品清单,以及奥斯卡获奖电影名单,并着手阅读其中每一部作品,观看每一部影片。她连休息日都在系统研究这些著作和电影。

纯如中学阶段就读于伊利诺伊大学附属中学(University of Illinois’s University High School,简称伊大附中),学校很小,但学习压力很大,学生主要由通过了严格入学考试的教授子女组成,大家学习都很刻苦。

该校出了好几位诺贝尔奖得主,以及其他许多获得杰出成就的毕业生。1985年,纯如被伊利诺伊大学厄本纳–香槟分校竞争激烈的数学和计算机专业录取,她是少数获得这一录取资格的女性之一。

她大学期间的成绩非常优秀,原本有望在短短三年多的时间内毕业,但她在即将获得学位时转到了新闻学专业。当时,学习数学和计算机科学的女孩相对较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培养计划的人则少之又少,而如此轻松地完成培养计划后又改换专业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多数人会认为,入学几乎三年以后再改换专业会大大落后于新专业的其他同学,但纯如很快就迎头赶上,并获得了在《新闻周刊》、美联社和《芝加哥论坛报》的实习机会。在《芝加哥论坛报》实习期间,纯如发现自己的真正兴趣在于撰写长篇专题报道,于是她申请了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一个颇负盛名的写作研讨班项目,并被录取。

就读该项目期间,她年仅22岁,此时她遇到了自己的图书编辑,也是她后来的图书代理人——苏珊?拉宾娜。苏珊给了她一个题目,于是纯如开始为写作自己的第一本书《蚕丝》而开展相关研究工作。

纯如获得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写作硕士学位之后,搬到加州圣巴巴拉与我住在一起。纯如一直对电影怀有浓厚的兴趣,于是她带着自己的一组照片去了某家人才机构,很快被选中在MC哈默的歌曲视频中担任一名舞者。然而,纯如第二天获得了一份麦克阿瑟基金会的申请书,于是决定放弃这一工作机会。我们觉得这可能是第一次有人拒绝MC 哈默及其公司的工作邀请。纯如的决定是对的,她最终获得了麦克阿瑟基金会的资助。

纯如后来又获得了国家科学基金会的资助,得以继续《蚕丝》的研究工作。非常令人吃惊的是,纯如从未获得过任何自然科学方面的学位,也不隶属于任何大学或研究机构。

除了她的美貌、智慧和教育背景之外,还有另外两个因素促进了纯如的成功。不论自己名气多大,她从不羞于向别人寻求帮助或建议,她总是尽力完善自己。例如,1991年我们结婚时,纯如一想到需要向现场的200名亲友致简短的祝酒词,就非常紧张。

然而,她自觉练习在公众面前发言,到1997年《南京大屠杀》一书出版时,她已经能在长达1小时或更长的时间内吸引1 000名观众的注意力,就自己的研究和著作侃侃而谈。在我们相处的前10年,看着纯如从一个时常害羞且有点儿内向的人转变成“超级纯如”,不仅成为能够写出畅销作品的著名作家和历史学家,而且能用演讲打动听众,并赢得国家电视台的辩论,这真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然而,2004年夏天,“超级纯如”却在短时间内被精神疾病击倒,这又令人不胜悲伤。

关于纯如的生活和事业,世人心中一直存在很多谜团和误解。即使我自己,对此也仍然有一些疑问。但是,我认为我提供的信息可以澄清本书读者的某些谜团和误解。

第一个谜团是,纯如是否有过灵光一闪的“尤里卡时刻”。1994年年底,纯如参加了在加州库比蒂诺举行的一次会议,并在那里看到了许多南京大屠杀的照片。一个传播最广的神话是,纯如正是因为见了这些照片,才在彼时彼刻决定写一本关于南京大屠杀的著作。

这是一个美好的故事,但与事实恰好相反。纯如一直保留着一份新书写作构想的详细清单,截至2004年她已经积累了400个构想。纯如从小就从他的父母和祖父母那里听说过南京大屠杀。

1988年10月我们开始约会后不久,她就告诉过我自己想就南京大屠杀写一本书的愿望。一完成《蚕丝》的终稿,她就下定决心将日军对南京的蹂躏作为下一本书的首选主题,并开始进行相关研究。一个月之后,即1994年秋天,她参加了在库比蒂诺举行的会议,并见到了赞助会议的一群热心人士。

通过这次会议,她见到了许多南京大屠杀受害者的照片,也结识了许多后来为她的研究提供极大帮助的人。但从某种程度上说,正是从那时起,人们开始认为,恰恰是那次会议上的照片给了她写作南京大屠杀的灵感,这一神话广为流传。

但纯如从未做出过如此冲动的职业选择,她为《南京大屠杀》的写作计划了好多年,早在参加那次会议之前,她已经开始了相关研究工作。

第二个谜团是,南京大屠杀和巴丹死亡行军这两个选题导致了纯如的精神崩溃和最终死亡。纯如早在1997年就完成了《南京大屠杀》的写作,而且在2004年之前从未真正表现出任何精神疾病的迹象。在研究南京大屠杀和巴丹死亡行军的过程中,她阅读了大量相关资料。

她几乎每天都会向我介绍自己的最新进展,并经常与自己的父母和几位密友一起探讨相关资料。我的感觉是,与其说相关照片和阅读资料令她心烦意乱,倒不如说激发了她的工作动力,鞭策她尽最大努力叙述这些事件。

令她难过的是,那些在1937年和1938年经历了如此多苦难的民众,60年后依然过着极度贫困的生活。她与巴丹死亡行军的许多老兵保持着密切联系,这些老兵在1942~1945年遭到日军的残酷迫害。

许多老兵与我和纯如的许多童年玩伴一样,都曾是来自美国中西部小镇的男孩,因此纯如对他们怀有深切的同情。纯如做相关调研时,大部分老兵都已年过八旬,到2004年,许多已经去世,或被诊断出患了不治之症。当纯如得知一位她以朋友相待的巴丹老兵去世后,我第一次见到她因为与工作相关的问题而崩溃并哭泣。

第三个谜团是,职业母亲的压力导致了她的精神疾病。从我们的儿子克里斯托弗出生到纯如精神崩溃的两年间,我们雇了一位全职保姆照顾克里斯托弗,并承担做饭、打扫卫生、洗衣、购物等家务劳动。我花了大量时间照顾克里斯托弗,我的父母和纯如的父母也来帮忙。在照顾孩子和料理家务方面,很难想象能有人获得比纯如更好的支持。

第四个谜团是,美国中央情报局和美国政府应为纯如的精神崩溃负责。纯如自己相信这一点,这跟她在肯塔基采访时曾被强行送到路易斯维尔的精神病房有关。对她来说那是一段极为恐怖的经历,连续几天很少进食、喝水或是睡觉,她认为美国政府在背后盯着她。在她生命的最后三个月,她曾跟好几个人谈过这一想法,但我从未发现支持她这种想法的任何证据。

第五个谜团是,日本政府在某种程度上应该为纯如的自杀负责。纯如的生活经历使她有足够的理由害怕日本人。1937~1945年,她的父母和他们的家人都经历了日本人对中国的侵略和占领,因此,纯如是听着日军暴行的故事长大的。

在研究南京大屠杀期间,她所接触的许多人都经历过日军对中国的侵略。 纯如巡回推介自己的图书期间,许多美国老兵(甚至许多来自韩国、中国大陆、中国台湾、越南、泰国、马来西亚和菲律宾的人)经常找到纯如,告诉她日军占领下发生的恐怖故事,以及他们对日本政府的恐惧。

日本媒体和激进分子抓住任何机会对纯如进行文字攻击。1998~1999年,当纯如积极推介《南京大屠杀》一书时,她收到了许多恐吓信。那时,纯如生活中的每件事都使她有理由害怕日本人,并造成恐惧的恶性循环。

然而,当纯如开始专注于下一本书《美国华人》的研究与写作时,恐吓信逐渐减少,后来几乎没有了。在我与纯如共同生活的整整13年间,我从未发现任何证据能证明有来自日本的人威胁到纯如的人身安全,或做了导致纯如精神崩溃或自杀的事情。

很多人推测,纯如在2004年前就患上了精神疾病。这一观点可能与纯如的生活背景有关,另外可能是由于她的职业和生活方式。纯如的父母都经历过日本对中国的侵略以及中国内战,他们给纯如讲过许多自己看到或听到过的恐怖事件。

在纯如的写作生涯中,她研究过亚美尼亚种族大屠杀、纳粹的崛起及其对犹太人的迫害、“二战”期间的种种暴行,以及中国的内战、“大跃进”和“文化大革命”。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年,美国政府的许多做法让纯如深受困扰,尤其是2003年小布什政府对伊拉克的攻击。

大卫教派的袭击和杀戮、克林顿政府在莱温斯基丑闻期间对多个中东国家的轰炸、发生在科索沃的“人道主义轰炸”、2001年小布什政府对中国的敌对行为、爱国者法案对个人隐私和自由的侵犯,以及在没有犯罪指控的情况下无限期拘禁可疑恐怖分子的做法,这些都令纯如极为不安。

在纯如看来,这一系列事件都在使美国变成一个能够实施各种暴行的社会,就像她所研究的那些暴行一样。她经常与别人就类似的话题进行长时间的讨论,并探讨如果目前的趋势持续下去,将会导致怎样的灾难性后果。

纯如在公开场合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在私下的交谈中,她经常会情绪激动地讨论对她来说很重要的话题。偶尔与纯如有过私下交谈的人可能会认为她的行为属于狂躁症。

我想这是因为她对许多话题都怀有浓厚的兴趣和感情,并且有足够的精力和智慧满怀激情地表达自己的观点。1988~2004年,我没看出她这方面的行为有什么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