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冢治虫成人三部曲 手冢治虫的格局
手冢这个人在动漫史上的位置就不用多说了,以现在的眼光来看,他的作品似乎相当粗糙,但就历史的角度而言,他的确是一位了不起的开创者。日本并不是动画和漫画的发源地,但因为手冢的推动,却让日本在最近五十年发展出了惊人的动漫文化产业,时至今日,整个业界仍不时能看到受手冢影响的影子。
手冢对动画的贡献多是实验性质的,作为一种密集劳动型产业,动画所需的成本太高,经常会妨碍创作者的自由发挥;而在成本更低、创作空间更大的漫画领域,手冢真正留下了数本杰作。熟知手冢的人都知道此人创作数量极其庞大,是一位典型的高产艺术家,我断断续续阅读手冢的作品也有十来年了,至今仍未把其作品全部看完。
对于当代的读者来说,接触手冢是需要一定勇气和毅力的,作为日本早期漫画的垦荒者,手冢的画风实在不能用“好看”来形容,大量简单粗犷的线条堆砌在手冢的漫画中,似乎随便拿出一本如今的漫画,都要比手冢的漫画更“好看”。
这里固然有早期创作历史中技术性不足的缘故,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不是这种相对简单的作画,手冢也不可能完成那么庞大的故事集群;但毕竟作为漫画,作画还是相当重要的一部分,所以就视觉的体验来说,手冢的作品确实有所欠缺。
不过即使是这种堪称潦草的画风,也充分体现了手冢的分镜才华,手冢的作品无论情节好坏,整个漫画镜头的叙事水准还是相当高的,流畅的角色动作和精巧的分镜,为之后日本漫画的发展树立了很好的榜样。
从知名的角度来说,《铁臂阿童木》应是手冢最出名的作品,现今大部分和手冢有关的出版物,都会把阿童木这个机器人形象作为封面大使,可谓家喻户晓。但在叙事艺术的世界里,最出名、最大众化的作品往往并不是最优秀的,《怪医黑杰克》的知名度比《铁臂阿童木》更小点,但看过的读者还算不少,如果提到《火之鸟》,恐怕即使是所谓的动漫爱好者,大部分也只是知其名而不知其详了。
这和《火之鸟》本身有些令人望而却步有关,但凡提及这部作品的,大多都冠上了深刻、生命、哲理的标签,再加上数个故事集群组成的大部头,曲高和寡,莫过于此。
平心而论,《火之鸟》的确是一部相当有想法的作品,但是否如很多人所说它是手冢最出色、最伟大的作品,则有待商榷。如果先放一个结论,那么从叙事艺术的角度来审视《火之鸟》的故事完整性和完成度,其实还不如《三个阿道夫》和《桐人传奇》。
但手冢的确是一位很有格局的人,他的创作之广泛恐怕在整个叙事艺术史上都没几个人可以比肩;虽说手冢的很多作品都有缺乏细节的问题,但就设定的广度和思维的格局来看,《火之鸟》的确是他典型的代表作之一。
故事从原始时代的日本列岛开始,一只象征着宇宙生命能量的火鸟贯穿了整个故事,这个火鸟形象的寓意,就是中国古称的凤凰。《火之鸟》是由数个篇章构成的,最开始由“黎明篇”引出基本线索后,随后科幻题材的“未来篇”便给出了整个故事的结局,然而故事并未结束,下一章“大和篇”又把视角转回了古代,再下一篇又是未来世界的科幻故事。
这种叙事结构非常巧妙,有一种大气磅礴的美感,过去与未来的不断交织,诉说着人类对生命和爱的探究与追寻;过去的篇章讲述了大历史,未来的篇章设想了人类社会发展可能会带来的问题,一边是过去的历史呈现,一边是未来的警世之言,两边的时间线索不断推进靠拢,在即将跨入作为完结篇的现代篇章时,手冢不幸去世,于是《火之鸟》变成了未完成的绝作。
从这样一个简单的描述中,便可一窥《火之鸟》的格局之大,但这部手冢的大命题,在某些细节上的确存在瑕疵。《火之鸟》的故事并不是一气呵成的,而是断断续续花了几十年创作,所以故事才会采用不同的篇章制。虽说手冢保证了故事群的大方向都是围着火鸟展开,篇章间多少会有联系,但作为故事群来说稍显力度不够,联系还不够紧密,其中也有火鸟形象很模糊的部分,比如“羽衣篇”。
不同篇章的质量也有差异,在早期创作的篇章中,手冢式的幽默时不时会出现一下,在这部主题严肃的作品中显得不合时宜,甚至到了后期的篇章,古代部分的情节中居然还会出现电话这种冷幽默;也有部分情节出现逻辑不通顺的问题,“太阳篇”最明显,本来是过去和未来双线交错的宏大走向,结果后面出现几处莫名其妙的转折就强行收尾,阅读体验上很遗憾。
也许是个人喜好问题,在整部作品中,比起古代的部分我明显更喜欢未来的篇章。手冢是一个头脑里装了很多东西、而且想象力非常丰富的人,他所涉猎的科幻题材,除了早期以《铁臂阿童木》之类以打斗为卖点,后期总是充满浓重的危机意识与人性关怀。科幻题材本身以幻想为主,有利于天马行空的发挥,手冢的科幻也不是强调严谨设定的硬科幻,而是以故事冲突和走向为重心的软科幻。
“未来篇”以一个长生不死者的视角看遍地球生命的衍化,格局之恢弘在早期就把作品提了一个高度,主角和mopie的爱情也令人动容,不如说mopie这种生命体的设定就相当令人着迷;“复活篇”的剧情转折很有趣味,一个小有名气的文字游戏《沙耶之歌》便取材本篇;“宇宙篇”充分发挥了手冢的中短篇才能,整个故事精炼、走向明确,能够制造悬念并解释悬念,堪称叙事的典范之作;“望乡篇”也很好地发挥了手冢的科幻想象力,一个异星的移民故事辗转到回归地球的渴望;“生命篇”则继续探讨了复制人的伦理问题。
相比之下,古代篇章因受既定的历史局限,整体上不能有太自由的发挥,所以总有放不开的感觉,但无论是“凤凰篇”对世间痛苦和佛理的探讨,还是“乱世篇”中讲述人在大命运中的无奈,抑或“太阳篇”对宗教政治的怀疑,手冢在整部《火之鸟》中都试图涉及某些终极的重大问题,所以这部作品首先在立意上就高了许多,只是这部未完成的作品,在细节上的确有不完美之处。
如果手冢在有生之年能够完成它,我想他会在完整集结出版的单行本中进一步修订,以趋完美。
有人曾把手冢和另一位日本动漫界大师宫崎骏比较,说手冢为人阴暗,所以画了那么多离奇又血腥的故事。乍看之下,手冢的作品中确实充斥着死亡、阴谋、灾难、不公、痛苦,但也因为如此,手冢笔下对美好的向往才更加显得耀眼、生辉。
手冢医学出身,本身具有医生般的冷眼和客观,所以他能够直面世界的丑恶,但他并不是一个冷血的人,无论是无照医生黑杰克(《怪医黑杰克》主角)还是《火之鸟》中陷入无限轮回时间为众生治病的八百比丘尼,似乎都是手冢本人的理想化身;医生必须要看清病症,才能救治病人,或许在手冢的创作生涯中,始终保持了这种美好的向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