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贤画作中的意象造境

2017-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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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对于中国山水画创作而言,只有切入意象"造境"的主题,才能更贴近传统艺术的本体,完整展现文与质(形式与内容)的一体两面.本文通过分析西安美术学

对于中国山水画创作而言,只有切入意象“造境”的主题,才能更贴近传统艺术的本体,完整展现文与质(形式与内容)的一体两面。本文通过分析西安美术学院藏龚贤[1《]峰峦台阁图》,[2]并就山水画的意象“造境”命题,从美学角度阐述我的浅见。

作品描绘龚贤48岁(公元1665年)迁居金陵清凉山的景致,现还能从实景对应图中的出处。此画大约50岁左右成图,理由之一:南京清凉山是他自选心仪之地,初到此定会感到兴奋与新鲜,按常情会立此存照;理由之二:是生活暂时的安定,使他能够静心赋毫,“黑龚”早期就是在相对安逸的环境中探索形成的。

画上原有部分款题,也许是受嘱或送友的附记,在流传过程中被好事者嫌题有别名而挖去,故具体制作时间永成悬念。上保留七绝诗:“仙家几处听仙鸡,台阁峥嵘峰与齐。

始信蓬莱高可住,晚霞铺地是丹泥”。表露出作者身离市井尘嚣,心系林泉丘壑,结庐隐居循静,不近人间烟火的超然状态、独善其身的高蹈逸致。此图所呈现“黑龚”面目,气势恢宏,独出幽异,特立的笔墨样式具有视觉冲击力。

浓郁秋山以黑白对比营造出静穆、清虚、浑沦的氛围,阴阳相彰强化令人遐想之诗情画意。他曾说:“非黑无以显其白,非白无以判其黑”,浓郁的树丛、流泉、屋舍、草亭等景点,开合显隐,遥相呼应,它们是人之情感与自然景象交流的纽带、连接图式生成的活性因子,共同作用于立意而“造境”。

一代宗师龚贤因执着自我的表现,思维超前,一意孤行,竭力揣摩异于常人的别样丘壑、另番景象。穷年探索,苦心经营,终于形成自认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黑龚”风貌,威而不猛、雄而不肆,劲锐厚重,爽目醒神,是清初山水画坛亮丽的闪光点,一道寓心于景的人格风景,成为龚贤特立独行的标志。

人格风景具有双重性,它喻山水表达作者情感的同时也唤起观者的认同。我们探寻龚贤内在的心灵渊源,可追溯“元四家”之一的倪瓒,他将傲然独立的人格精神赋予绘画以澄明之境,清奇疏朗的表象与龚贤之笔墨是淡浓两极、简繁对比,一为“空净”,一为“质实”,然而这正是从“造境”的不同角度,才产生风格上的巨大差异,其实他们都是展示人格风景的崇高范例,真切反映出艺术的根本特质,即形而上纯然自足的精神性。

意境为寄托主观情思的客观物象,意由情生,源于大千自然光影投射;境由心造,万般思虑皆在人格修为。“造境”是形象与心灵融合的意蕴与情调,既可连绵纡徐、平和自然,亦可文质哲思、韵致虚玄,随着主体灵魂的净化而升华,引发构思的心绪神经、展示作者的修养才情。

“造境”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主要特征,它是衡量古今画家思想境界、格调高低的一把标尺,也是神、逸、妙、能艺术鉴赏品评之核心内容。

早年龚贤以“师造物”为艺术主张,溯宗董其昌一路,朝暮耕获砚田,专情山水;累日伸纸吮毫,直摹前贤,历经“白龚”、“灰龚”阶段,[3]寻求笔墨自适。中年之后矍然顿悟,摆脱时流,所作图景在灵活运用宋人“积墨”的基础上,师心固气,别开生面,景置其中,境随情生,生动地表现了大自然中的光和空气,在干湿交织、反复积染中显出草木欣欣、苍润华滋。

我们从画面看到巅崖露岭,磐踞之态含着文巧;体秩井然,虚静之中藏有奇局,其昂然气象,如临长啸千仞之冈、濯足于万里之流。

纵观他所作巨幛小幅均能娴熟运用“浑沦包破碎”[4]等笔墨技艺,敦厚别致,将山林氤氲之气、光影变幻之状,表现得明丽苍润,境相高古,达到炉火纯青的艺术高度。龚贤身处逆境却超越同侪、门第寒微然独步窅踪,开拓写意山水画的一片新风,联想当下画坛的情状,凸显出他对现代的某种警示,我从内心由衷地向天堂里的龚贤仰望致敬。

龚贤认为作画“位置宜安。然必奇而安,不奇无贵于安。安而不奇,庸手也;奇而不安,生手也”。[5]对于视野中的构图力求在稳健中求奇特,于险绝中见平整,不满足于视觉刺激,而是把握实景虚境之复合意象,长描短勾如雨露清风,默默滋润出气势杳邈、浓郁壮伟,奇而安妥的氛围。

变自然苍郁之体为健拔沉雄之势,笔墨繁密而见开阔,气格松秀透露浑沌,藉此导向主体精神性的审美愉悦。此作峰峦盘郁沉凝,似天光笼罩;松林幽静丰茂,而望之蓊蔚;山石苍润,重叠起伏。

前、中、后浑融一体;黑、光、亮交织分明。拉近的空间距离压缩出夺目的视觉张力。满而不塞、密而不窒,层叠逶迤、景相无尽,前作松树四株,曲直参差,高低横斜各露其态;清泉奔泻,不显水波,却感流水潺潺,似闻跌宕之声,森然间觉音韵之美;山墅居中,坐北朝南,俯仰对望,隐显错落;观之无人,浮想联翩,屋后背景高耸,一抹山形淡远;运笔方中见圆、柔中带刚,时有波折、渴润相济,线条多在阴凹处重复皴擦点染;出笔隐锋、收笔无迹,透过明暗塑造出体积之感,仅在阳面或转折边缘处留出些许高光和坚实的轮廓,使人感受结体严谨、雄健铺张的气势。

观者眼睛随着“散点透视”的运动而积点成线,行望相引、如临其境,遁入游居、牵魂动魄,使场景气脉连贯,由此构成了视觉与诗意的往覆循环。

“作画难,而识画尤难。天下作画者多矣,而识画者几人哉”。[6] 这是龚贤生前的无奈感叹。时光过去近400年,沉淀的历史映证了他对自我艺术价值、纵横才情的自信评价,使我坚信情怀高标的人格,在艺术中它就是一切。

龚贤不求矫名,置身净地,感悟禅机,达观幽境。具避俗而本真的超然心态,怀淡泊品性之雅量气度,心系灵山,思阈无疆,在丹青里“卧游”,藉缣素之清风、承山水之魂魄。我们细读这幅丰神静谧的佳作,扑面而来的隽永诗情裹挟智识体验,融入这片他笔下所营造之人间灵境  ,首先是自我和山水感应,其次是观者和画面沟通,然后将创作者、自然物、欣赏者三位一体移情于景、凝神于形、存心于物、寓意于象,满足“可行、可望、可游、可居”的精神需求。

在山水画中达“可行、可望”易,致“可游、可居”难,因为自然中最能体现君子游、居“意象”的林泉非常稀少,需独特眼光去发现,以主观意识去创造,用美的形式去构建。意象原本是情思的载体,其作用就在于借景抒情,正如王国维所说:“一切景语皆情语也”,依照他的结论推理,山水是用情语“写景”和“造境”,前者是单纯描摹目之所及的客观风景,后者是画家通过眼与心的“过滤”和“发酵”,进而形成“心中之境”。

在笔端抒发胸中的山水之象,《尔雅》曰:“画,象也”,“象”是统驭传统绘画之纲,纲举目张。只有依托写意而“造境”,才能将内敛的“心中之境”引向发散的“画中之景”,它靠意念通感和移情观照使两者情景互融,天人相合,才能最终实现唯美而具生命力的图式,放射出恒久的艺术魅力。

清人程青溪以为“半千用笔如龙驭凤,似云行空,隐现变幻,渺乎其不可穷,盖以韵胜,不以力雄者也”。喻之形象,言之中的。此图精心构建独立的审美空间,经画者妙笔整合,不仅完美地表现了江南山水茂密、滋润、幽深的地域特征,还散发拙朴天然、迥绝尘寰的宁寂之气、超凡之态,使这方可登、可止、可安、可视、可居、可游之境,气象澄彻、贯通天地;其精心图谋之意象“造境”,为人们指向一方清静养气、涵聚精神的绝佳去处。

郭熙曰:“君子之所以渴慕林泉者,正谓此佳处故也,故画者当以此意造,而鉴者又当以此意穷之,此之谓不失其本意”。

[7]他的山水画艺术具有浑厚、苍秀、沉郁的独特风格,笔形墨韵均围绕于“造境”这一中心,且以君子“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心态,视灵山秀水为心游神往的终极归宿,达致自然景观与人文意象的合一,通过艺术化的表现而赋于纯粹庄严,藉在审美心理空间拓展至高深悠远。

生命之树长青,山水之道永恒。澄鉴博映,与古为新,从中华文化普世价值与传统美学观念的角度品评《峰峦台阁图》,其独特样式不仅耐人寻味、引发深入思考,其笔墨造境亦堪称“神品”。龚贤不愧为清初山水画坛卓然挺立的巨匠,还是一位具有现代意义的山水画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