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宇春 | 曾经舍近求远,如今尽皆坦途

2019-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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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我们见过几次,算是熟悉和陌生之间.她挨着椅子外沿,端端正正坐下,双手扶着膝盖,腰杆挺得笔直 -- 我知道,前 10 分钟她都会保持这个姿势,

我们见过几次,算是熟悉和陌生之间。她挨着椅子外沿,端端正正坐下,双手扶着膝盖,腰杆挺得笔直 —— 我知道,前 10 分钟她都会保持这个姿势,然后慢慢往后靠,还会叠起双臂。同样,我也知道她开始用指尖点着嘴角的时候,回答会从零落的词语变成绵延的长句。

「我的困难 …… 一直都在。」说完这一句,她弓起腰,高举起双手又枕在脑后,往下深深一陷,「想做的事情我也有许多犹豫和反复,不可能一直坚信自己是对的是好的,不可能。」

她用了陈述的语气,不见任何无奈。最近,她在准备新专辑,歌词尽可能自己动笔。在和华语乐坛顶尖的词作者们大多有过合作,并拥有集结最佳资源的能力后,她却不甘于坐享其成。选择这种劳心劳力的方式,只为了尽可能充分表达 —— 她想捕捉心底最真实的声音。

如何成为一个更成熟,也更忠于自我的创作者,正是她眼下的课题。

Diesel 衬衣、背心、上衣

李宇春自己都感到惊讶,今年竟然在录音棚待了这么久。有好几个月,她每天早上 10 点进棚,然后一整天都泡在那里。新专辑的录制中,她用了一支出产于上世纪 50 年代的麦克风,和红酒同理,要有等它「醒来」的耐心。她发现,等待会生出一种舒适;而一遍遍比较不同效果之间的细微差异,根本就是享受。

她迷恋现场,所有细节均不可复制,所有的情绪都不可再现。相比之下,录音棚里的规矩太多,「不能乱动,要防止奇怪的杂音被录进去,甚至不能好好吞咽。」两种场景,两种自成逻辑的律动,原本不足以横向对比;但之所以有了高下,李宇春的理由在于:「如果说我以前会把主要的精力放在表演本身的话,现在更多想放在创意和成长性的工作上。」

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进棚,总会不由自主捏一支铅笔,「可能歌手就喜欢手里握着一支麦克风的感觉。」不过,她更习惯用手机记录随时冒出来的灵感碎片,有时是一个场景,有时是一段旋律,不一定有下文,但有些会意外地延展出一片开阔的空间 —— 即使粗糙到连小样都算不上,却让她觉得「可以做得很飞,很开」。

新专辑的那首《今天雨,可是我们在一起》就源于一幅画面:某次参加户外音乐节,她上台时正好下起了雨,台下歌迷在雨里认真听歌的画面一直留在她心里。那一幕算不上独一无二的经历,被过滤成了特殊的记忆。

今年春天,她发行了一张历年演唱会翻唱曲目的集锦,取名《在吗?》,也是一次对个体经验的温故知新。「超女」比赛结束时,唱片公司就有意趁热打铁,发行她翻唱的《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他》,但她觉得那不是「恰当」的时机——比赛已经过去,新的征程才刚刚开始。时隔十多年后,曾经的狂热已经被沉淀为集体记忆,她想把分享过的欢笑和泪水做个总结,「我不想挑战编曲或制作的难度,也不想在歌曲的演绎上达到什么新高度。整张专辑的配器都非常简约,我希望它是简简单单的感情叙事。」

Diesel 外套、上衣、长裤

这种纯粹也延续到了新专辑,「慢歌不多,之前那种中国传统流行情感的路子基本没有」。她想继续「言之有物的舞曲」,「这不是容易的事情。在我们的审美体系里,慢歌和快歌界线分明,很少有人把情感放到律动的节奏里。《下个,路口,见》或者《会跳舞的文艺青年》我都在挑战这种方式,做了这么久,应该有些自己特点的东西。」

2008 年的首张独立企划作品《少年中国》是一个转折点,她开始脱离单纯的演绎者身份。毕竟,当其他创作者在她身上投注各自的想象时,形象难免四分五裂。她现在对那张专辑的评价是「有些混乱」,想表达的太多,又缺少一些逻辑,还沉浸在初为创作者的兴奋里,「就是傻 high」。

但 2012 年发行《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不一样。此后,「疯狂」渐成她的关键词之一:「这个词不是先行的设计,一张张唱片做下去,我开始慢慢梳理自己在音乐上真正想说的话、最强烈想要表达的东西,它就自己出现了。」但即便主题渐渐明晰,她还是觉得自己太过随性,「还是 high,想做就去做了,然后又自我检讨,听众不一定会明白。」

有一次,她看到一条留言,「李宇春在音乐上没有被捆绑,有的没的写一些东西,用市场的方式去定义成情歌也好,舞曲也好,其实她无所谓,她的音乐里没什么负担。」这让她很高兴,但接下来还有一句,「不过那首《爱有引力》写得不好,简直是烂。」她有点哭笑不得 —— 作为一个合作项目,《爱有引力》是一个故意为之的二元论,一次大张旗鼓向庸俗靠拢的实验。

Diesel 上衣、裤子

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或者有必要去了解创作者的初衷,创作的过程更需要绝对自私,若没有一点「唯我独尊」,就永远没有停止的尽头。但经过层层传播,又有多少初衷能被有效转达?「即使是同一个命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切入点,经历过许多次和别人的沟通,我发现彼此在理解上还是会有所不同。」这让她更加肯定,有一些表达旁人无法代劳,「我的技巧可能不够尽善尽美,但希望语境和情感可以畅快淋漓。」至于有些作品天生就无法得到大多数人的喜爱和理解,她也接受,「如果有人读懂了你在说什么,就好像暗号得到了破译,那种幸福指数是成倍的。」

这几年,她对艺术的兴趣与日俱增。最开始不过是带点责任感的好奇,身边有朋友喜欢,好像自己也该去看一看:「20 多岁的时候也没有开启那个东西,到了伦敦,我也跑去参观 Tate 这些大馆,不觉得有趣,只感到累。」但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闯入南非艺术家 Marlene Dumas 的世界后,她第一次有了任督二脉被打通的震撼。

Diesel 衬衣、背心、上衣

Dumas 笔下的人物多为女性、儿童和有色人种,他们美丽、柔弱,但对于这些容易受伤的弱势人群,Dumas 的作品不提供任何安慰,并破坏了图像最根本的叙事和交流功能:「就像是剥光了那层精神安慰的外衣,反而挑起了一种困惑、一种恐惧。」

她在 Alexander McQueen 的回顾纪念展上也有类似的体验,「那不仅仅是服装,而是 McQueen 对于生命的理解,看到最后部分的时候,我几乎落泪」。还有 David Hockney,利用 9 台相机记录不同方位的景色,以全景式屏幕拼接实现「反单点透视」的装置作品。种种观感洗礼,除了润物细无声般地改造审美,也或多或少地为她注入了创作动能。

「我有些纠结。我想把那些感受、那些视角、那些表现方式融入我的作品,但它们可能不是流行歌手通常会有的表达,也不是流行歌手的受众会关注的部分。它们偏纯艺术,需要哲学思考,有一些意味深长的东西。但这的确是我现阶段特别感兴趣的,退而求其次去做那些只是表面上酷炫的东西,我有点不甘心。」

右侧:Diesel 上衣、长裤

我说,这同样可能会回到「沉默的螺旋」上,她点头:「看过那些美好的东西,你就回不去了。再重复以前,我只觉得是在无谓地消耗自己的经历,会很痛苦。对,有时是会感到失落,我花那么多时间去听那些音乐,在那么多不同的展览上汲取到的灵感,一点一滴积累出来的想法,突然丢给听众,他们可能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完全能理解他们的感受,但如果不逼着自己再往前走一步,又会觉得没有价值。相比之下,‘回不去’的感觉才是最强烈的。」既然如此,就干脆「不回去」了。

不久前,她被任命为 Diesel 的全球代言人,并与品牌的创意总监 Nicola Formichetti 共同设计了胶囊系列。她坚持要有牛仔夹克,以及更具街头感和舒适性的帽衫:「所有的单品最后都是我选的,还实现了一点私心,定制了丹宁面料的长风衣,独此一件。」

「一直会有各种不同的灵感冒出来,只是载体是什么?大部分时间我都用音乐,现在我关注它们是否能在时装设计或者电影视觉上呈现。可能到了一个阶段,就不想只用单一的方式去表达自己。」 她说。

Diesel 毛衣、衬衣、长裤

此前,她和 Formichetti 只是泛泛之交。今年年初在东京见面,也没什么明确的目的,而是有一句没一句,各自天马行空,分享了一些「脑袋里飞的奇怪东西」。戛纳电影节重逢前,双方已经通了好一阵子邮件和电话,定下了合作的基本方向。胶囊系列的单品上,随处可见扯开的裂缝,下面藏着「如此完美」「功成名就」「灵魂伴侣」等宣言,一种嘻皮笑脸的假正经。这些「瑕疵」,是对「完美」的有力回击:「很多时候所谓的完美,不过是一种对主流标准的追赶,努力让自己符合统一的审美和喜好。但那会让人丢掉自己的特质,忘了自己是谁,又真正喜欢什么。说到底,就是缺乏对自己的认同感。」

从出现在公众眼里的那天起,李宇春在一些人心里就是个问号,醒目突兀,格格不入;另一些人又觉得她是个感叹号,别开生面,无拘无束。没有任何参照在前,她的横空出世与存在,都让人有点不知所措。她也属于「不知所措」中的一份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干脆用自我封闭的方式和外界保持距离,然后偷偷自我较劲。「是」还是「不」,她的选择往往只是遵从了直觉,没有精确的得失计算。有一些让她在不知觉间越过了约定俗成的标准,有一些却让她陷于怅然:只是为了坚持而坚持吗?还是蜷缩在一个自以为安全的范围里,不敢伸出触角?

现在,她有了一个算不上答案的答案:「那时候只做音乐这一件事,身边的环境非常狭窄。现在我喜欢和不同的人聊各种话题,好奇别人的想法,更愿意去感知世界的不同面。打开自己一些,主动伸出手去,意料中和意料外的有趣会一起到来。」

就好像,曾经的舍近求远,如今尽皆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