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鑫培与梅兰芳 梅兰芳自传(四十):与谭鑫培合演《四郎探母》

2018-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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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我陪谭老板演戏,已经是在民国以后的事.前面所说段宅堂会的'汾河湾',这还不是我们最初的合作.我第一次陪他在戏馆里唱的是'桑园寄子'好像是陈喜星扮的娃娃生.民国六年以前我们俩没有搭过一个戏班.我陪他演出,多半是在义务戏.堂会戏里,晚上出台,每次也就只唱一两天.谭鑫培与梅兰芳 梅兰芳自传(四十):与谭鑫培合演<四郎探母>不过这种借用义务为名的戏,倒也是不断举行的.有一次陪他在天乐园唱'探母',真把我急坏了.这件事从发生到现在快四十年了.当时前后台的情形,我倒还记得很清楚."有

“我陪谭老板演戏,已经是在民国以后的事。前面所说段宅堂会的‘汾河湾’,这还不是我们最初的合作。我第一次陪他在戏馆里唱的是‘桑园寄子’好像是陈喜星扮的娃娃生。民国六年以前我们俩没有搭过一个戏班。我陪他演出,多半是在义务戏、堂会戏里,晚上出台,每次也就只唱一两天。

谭鑫培与梅兰芳 梅兰芳自传(四十):与谭鑫培合演《四郎探母》

不过这种借用义务为名的戏,倒也是不断举行的。有一次陪他在天乐园唱‘探母’,真把我急坏了。这件事从发生到现在快四十年了。当时前后台的情形,我倒还记得很清楚。

“有一天我们合演‘探母’的戏报已经贴出去了,他那天早晨起来,觉得身体不爽快。饭后试试嗓音,也不大得劲,就想要回戏。派人到戏馆接治,这个人回来答复他,园子满座,不能回戏。他叹了一口气说:‘真要我的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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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陈彦衡先生说过,谭鑫培到了晚年,有许多人跟着他,等着他一出台就可以拿钱花用。他不得不唱,是含有种种复杂因素的。从上边这一句话里面,就可以想像到这一位老艺人的晚境,是无限苍凉的。

“那天晚上到了馆子,我看他精神不大好,问他可要对戏(演员们在出台以前,深怕彼此所学不同,往往先把台词对念,身段对做一遍,内行称为对戏)。他说这是大路戏,用不着对。我还再三托付他,请他在台上兜着我点儿。他说:‘孩子,没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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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有我哪。他上场以后,把大段西皮慢板唱完,台下的反映就没有往常那么好。等我这公主誓也盟了,轮到他唱‘未开言,不由人,泪流满面’这句倒板的时候,坏了!他的嗓子突然发生了变化,哑到一字不出。

我坐在他的对面,替他干着急,也没法帮助。对口快板一段,更是吃力。只看他嘴动,听不清唱的词儿。这一场‘坐宫’就算草草了事。唱到出关被擒,他抖擞老精神,翻了一个‘吊毛’,又干净,又俐落,真是好看,才得着一个满堂彩声。见完了六郎以后,就此半途终场了。

“谭老板的人缘,素来是好的。那天台下的观众,大半都对他抱着一种惋惜和谅解的心理,没有很显着地表示他们的反感。可也免不了有的交头接耳在那里议论。他是向来有压堂的能力(演员一出台,台下立刻入于肃静无声的境地,内行称为压堂)在他一生演出的过程当中,那天这种现象,恐怕还是绝无仅有的呢。

“我在后台看他进来,心里非常难过,可也找不出一句话来安慰这位老人家,只好在神色间向他表示同情。他也看出我替他难过,卸完了装就拍着我的肩膀说:‘孩子,不要紧。等我养息几天,咱们再来这出戏,’从他说话时那种坚定的口气,就知道他已经下了挽回这次失败的决心。他觉得嗓音偶然的失润,虽然不算是唱找的错误,但他是一向对观众负责的,不愿意在他快要终止他的舞台生活以前,再给观众留下一点不好的印象。

“谭老板休息了一个多月,没有出台。有一天他让管事来通知我,已经决定某天在丹桂茶园重演‘探母’。我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兴奋起来。等到出演那一天,馆子里早就满座。老观众都知道这个老头儿好胜的脾气,要来赶这一场胜会。

我很早就上了馆子,正扮着戏,谭老板进来了。我站起来叫他一声‘爷爷’(谭鑫培与梅巧玲同辈,所以他有这样的称呼)。他含着笑容,仍旧拍着我的肩膀说:‘你不要招呼我,好好扮戏。’我看他两个眼睛目光炯炯,精神非常饱满,知道他有了精神上充分的准备。

过了一会儿,台上打着小锣,他刚上场,就听到前台轰的一声,全场不约而同地叫了一个碰头好。跟着就寂静无声了。头一段西皮慢板,唱得聚精会神,一丝不苟。他是把积蓄了几十年的精华,一齐使出来了。

我那天兴奋极了,慢板一段也觉得唱得很舒泰。等又唱到‘未开言……’的一句倒板,这老头儿真好胜,上次不是在这儿砸的吗?今儿还得打这儿翻本回来。使出他全身家数,唱的转折锋芒,踉往常是大不相同。

又大方,又好听,加上他那一条云遮月的嗓子,愈唱愈亮,好像月亮从云里钻出来了。‘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这种形容词用在这里是再合适也没有的了。不要说听戏的听傻了,就连我这同台唱戏的也听出了神。往下‘扭回头来叫小番’一句嘎调,一口气唱完,嗓音从高亢里面微带沙音,那才好听。后面的场子,一段紧一段,严密紧凑,到底不懈地进行着。始终在观众的高昂情绪当中,结束了这出‘探母’。

“我看他到了后台,是相当疲劳了。但是面部神情,透露出异样的满足。每一个演员,当他很满意地演完了一出拿手好戏,那种愉快的心情,是找不着适当的词儿来形容的。

“我看过他晚年表演的好多次‘探母’,也陪他唱过几次,唯有这一次真可以说是一个最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