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纪霖新作 所谓“国家主义” ——读许纪霖先生的新作

2018-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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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最近,许纪霖先生发表了<近十年来中国国家主义思潮之批判>的长篇文字,读完之后,有些感想.这篇文章创造了一个叫"国家主义"的敌人,而没有像常见的那样去针对民族主义,大概是因为后者历史悠久,内蕴深厚,不能尽情贬抑,而所谓国家主义早有纳粹这样一个前凶旧恶,没人好意思说他的好话.许文开篇不久,果然便为此地预言了纳粹或者日帝国般的黯淡前景,可见其文章忧患之深.关系之大.但是,一方面,纳粹当年的主张,并非只有"国家"一端,而日本在大肆侵略之时,帝国鼓吹手中,还颇不乏

最近,许纪霖先生发表了《近十年来中国国家主义思潮之批判》的长篇文字,读完之后,有些感想。

这篇文章创造了一个叫"国家主义"的敌人,而没有像常见的那样去针对民族主义,大概是因为后者历史悠久,内蕴深厚,不能尽情贬抑,而所谓国家主义早有纳粹这样一个前凶旧恶,没人好意思说他的好话。许文开篇不久,果然便为此地预言了纳粹或者日帝国般的黯淡前景,可见其文章忧患之深、关系之大。

但是,一方面,纳粹当年的主张,并非只有"国家"一端,而日本在大肆侵略之时,帝国鼓吹手中,还颇不乏有亚洲主义之关怀者,可见恶的行为和所谓恶的思想之间,并不是那么关联清晰。

另一方面,环顾四周,如此国际环境,如此国家状况——二十多年未能对外用兵,天天对内喊和谐,对外喊韬晦——突然之间竟会在此地冒出一个新版的第三帝国,如此见微知著,不能不让人怀疑其严肃性。

当然,这些其实并不是许文真正的关心之处。

作为论辩文章,许文锋芒所向,在于两点。其一,是某些知识分子的背叛,背叛的对象,有八十年代的个人主义和启蒙价值,有左翼的底层立场和批判意识,最重要的,大概是所谓知识分子的独立性——知识分子迎合权力、唱和政府,尸"国家"而拜之。

不过,假设只有这一小撮的"背叛",还不至于有毁国之厄。思想的演变,只是政治变化的表象,虽然今天的思想之恶,在当年已早就埋有种子,必然要演化成如今的模样("新左派的集体右转,并非晴天霹雳,而有其内在的思想与历史逻辑"),但这些萌蘖之所以能在此时长大,主要还是因为有了适当的环境,也就是所谓"二十一世纪之后,国家意志转到了‘正确’的社会主义轨道"。

这正是许文针对的第二点:作者对于此地正在发生、可能发生的某些变化,确实怀有深深的忧惧。

许文描述的情况,自然不会全部是虚假的。当下社会矛盾激烈,人心思变,各派政治势力多有动作,这是事实;总有人想去揣摩上意,争取上书房行走,这也是事实。但是,这些事实并不意味着许文把诸多左翼或者非左翼学者的学说解释成向"国家主义"献媚,便是真实的,更不意味着"国家主义"这四个字,能够恰当地描述此时或未来的中国政治、思想状况。

其实,不妨这样想一下,许纪霖先生为何要把对各家学说的不满,以及对于未来的忧惧,放置在"国家主义"这个名词之下加以批判?所谓"国家主义",是不是一个真实的概念,或者更基本的,"国家"二字,在当下的语言环境中,是不是一个清晰的概念?以这样的概念,构建理论文字,能够澄清问题,还是能够混淆问题?

之所以要这样问,是因为虽然许文将汪晖、甘阳、王绍光、刘小枫、强世功等许多学者的学说、言论都放在"国家主义思潮"的名义下大加鞭挞,但究竟何为"国家主义",他始终没有给出一个清晰的解释。当然,许文说到,当下中国的国家主义思潮是一个多种因素的吊诡组合,是"以人民主权论为号召,有某种似是而非的民意基础,通过民主而实现威权,乃是一种民粹式的威权主义。

"但是,细读许文便不难发现,这个"国家主义"中的"国家",要比作者承认的更像个弗兰肯斯坦。

这个"国家",既民主,又独裁;既民粹,又威权;既是维护社会秩序的利维坦,又是打压民间力量的官僚集团:既是浪漫主义的巨大投影,又是价值空洞的填充物;既要代表民族利益,还要满足利益集团;在追逐利益的时候是个纯粹的功利主义者,在自我认同时又沾染了政治神学的崇高;既能够发展经济、处理危机,又能够非法征地、强拆民房。

不必说,中国的情况复杂,以上所言者,要在现实中找到对应物,并不困难。但问题是,如此复杂的一种组合物,真的有哪位学者去支持它么?抑或说这些学者早有默契,各自捐出部分骨肉,来搭建这样一个科学怪人,然后终于被许纪霖先生发现了?

与其说是发现了,不如说是建构了。实际上,有些学者的学说,被许纪霖先生误解或者曲解了,然后挨了批判(如汪晖),更多的情况则是,别人的学说、言论,被抽离具体的语境、场域,以至于务虚的变成了务实,批判的变成了迎合,甚至原本就是针对许纪霖先生一派思想的飞箭投枪,也给轻易地拔了锋芒,成了脑筋或者用心上不清不白的俎上鱼肉了。

这也就是使得这篇长文,虽然看似内容宏富,但一遍读过,不免使人感觉有些虚幻。譬如,它不免让人觉得,中国变化的核心,都会体现在政治理论的嬗变上,尤其会体现在某些西方政治学说的引进和传播上,甚至这些理论的变迁,就是现实变化的原因。

固然,作为政治思想的论辩文字,思想史的追源溯流和理论上的辨析驳难都是必要的,但是,既然许纪霖先生认为这些左翼或非左翼的学者的学说迎合了时势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还会引导时势的发展,那么这些学说,究竟是在那些方面、以何种方式切入现实的呢,这是不是更值得谈一谈的问题?其实,这是许先生所难言的问题,因为这些左翼或者非左翼学者的言论,一旦落实到具体的现实之中,便必然不是一顶"国家主义"的帽子所能罩住者。

这倒不一定是因为这些学说、意见有多高明或多高尚,只是它们总是会因为具体的力量格局、阶层状况、思想氛围等因素而具有现实性和批判性的品质。

不客气地说,许纪霖先生的这篇文字,貌似理论探讨,实际上则很霸道。它的效果,只是要把架子上的其它物件都搞坏搞糟,自家的品质好坏,也便不用担心。在这些年国内对于自由主义思想的批判和反思之后,这样的表现,知识上可称作不思进取,态度上其实是左支右绌。

许文的实质内容,在刨除其理论批评的文字之后,也许看的更清楚些。很可惜,那里剩下的,多有如"西方国家之中,英美之所以强盛而不堕落,乃是有可靠的文明制度加以规约"这样空洞的历史阐述,以及种种号称"普世价值"的说法。

这不仅让人想到,许纪霖先生在文中提到,当今政治以及思想界的变化,吸引了不少"知性学生",言下之意,似乎大感惋惜。其实许先生不妨想想,若不是先生一代中的许多人多年来认识停滞、囿于旧说,以至于许多青年听腻了也看透了各种陈词滥调,会发生这样的变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