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脱口秀为何既不正确又尴尬?

2019-02-21
字体:
浏览:
文章简介:◎何天平 要论"尴尬",在<吐槽大会>之前,不少网综都面临着自嗨又解嗨的困境,步入第三个年头的<奇葩说>也不能幸免. 要论"不正确",在<吐槽大会>之前,会令人感到浑身别扭的还是那档主张"一人脱单,全家光荣"的<中国式相亲>. 但要把"尴尬"和"不正确"加权算个总分,<吐槽大会>一定能位列年度问题节目榜单前列--虽然这一年的四分之一还没过. 节目的

◎何天平

要论“尴尬”,在《吐槽大会》之前,不少网综都面临着自嗨又解嗨的困境,步入第三个年头的《奇葩说》也不能幸免。

要论“不正确”,在《吐槽大会》之前,会令人感到浑身别扭的还是那档主张“一人脱单,全家光荣”的《中国式相亲》。

但要把“尴尬”和“不正确”加权算个总分,《吐槽大会》一定能位列年度问题节目榜单前列——虽然这一年的四分之一还没过。

节目的形态是四平八稳的。《吐槽大会》脱胎于美国知名脱口秀《Comedy Central Roast》,为了营造出roast式的观看快感,节目中的主咖要接受现场多位嘉宾的吐槽,“像是一块在火上烧烤的肉般‘焦灼难耐’”。因为话语本身的多面性和柔韧性,这种秀场的独特样式确实只能在脱口秀环境中得以生成。讲段子没问题,做人物关系也没毛病,问题在于所谓的“吐槽是门手艺,笑对需要勇气”究竟达成了何种传播逻辑?我认为这值得拿出来谈一谈。

狂欢背后无意义不可怕,破坏意义却是令人细思恐极的。丰富的新媒体渠道,在事实上分取了曾经主导“客厅文化”的电视的影响力。因而,电视于人的涵化作用有多强烈?得在眼前的这个时代画个问号。随之而来的,则是对面临多种传播路径下的“娱乐”一词的重构。娱乐存在的意义很重要,但其本身又在同时消解着一切宏大意义。我们希望娱乐有教化意义,自然就有些强人所难。毕竟,就市场逻辑而言,包括电视综艺和网络综艺在内的娱乐形态,第一要义仍是消费性。尤其在当代人普遍又丧又匮乏的生活状态里,人们总需要有缓解焦虑的日常管道。但没有意义并不意味着破坏意义合理。《吐槽大会》的原罪,就是在假借“优雅的吐槽”之名义崩解着人们正常的交流、交往方式。

在网综野蛮生长的这两年,为契合以年轻人为主体的目标受众市场,节目的语态正在变得年轻化,甚至戏剧化。大量说话类节目涌现,但坦白讲,这里头寓予了多少集体无意识的时代症候呢?《吐槽大会》至少示例了两个显著的误区。

一是“撕”的“恶”不仅在烈度,也关乎形式。《吐槽大会》隐性地嵌入了“柔和地撕”这一种交流方式。场面上大家互指痛点(哪怕流于剧本的情节点),实则无伤人际关系,这种逻辑看似成立,却实际烙印着不易觉察的政治不正确。且不论节目中请到的嘉宾是否是主咖真正意义上的朋友,通过创新“说话方式”来异化说话本身的社会属性,这种意图本就令人很不自在——何况,人和人的现实关系都已经那么有限了,我们不仅没让大家拆除一层面具,反而套上了更多枷锁,这对于强调个性主张的年轻一代而言,其实是需要警惕的。

二是“自黑”等同于“洗白”的逻辑可能适用于演艺圈,却会造成现实关系的失序。当“只有自黑才不会被黑”已成为所谓“圈内”的一种普遍逻辑,我们究竟该如何看待“自黑”这件事呢?多少艺人端着架子名气平平,稍有解放天性之举旋即能引发一阵阵“路人转粉”狂潮。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寄托的是人们对偶像的多种想象,平衡的也是粉丝经济的生态。但是,如果将这种逻辑平移到现实生活中来,或者以格外昭彰的形式加以放大,“自黑”恐怕并不会带有如此强烈的“洗白”意味,甚至会成为一种固定姿态,把眼前的世界消解成更嬉皮笑脸的模样——何况,这个时代已经那么不严肃了,我们是不是还需要浓墨重彩地添上一笔呢?

确实,博观众一乐的目的,《吐槽大会》达到了。这在数量与规模疯长的网生内容市场中不易,确实显露出节目制作方在调和口味更多元、要求更细致的年轻人时,达到了相比多数节目更难企及的高度。但终究,这算不得一档合格的脱口秀节目。

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脱口秀在美国逐渐构成一种时尚,并对社会形成不容小觑的影响力。在美国,总量占据所有电视节目近半数的脱口秀之所以能够长盛不衰,也在于这一节目形态记录社会,呈现多样表达。相比之下,脱口秀节目在中国,起步晚,制约也十分显著。不仅政策层面,也与文化环境密不可分。

一方面是文化语境认同的问题。在人类学家霍尔看来,中国文化属于高语境文化,语意含蓄而婉转;而以欧美为代表的西方文化更多偏向低语境文化,语意直接而强烈。因此,把西方的“说话传统”嫁接到我们的表达之中,难免会不适应,甚至是“不正确”的。底线这东西,既是一种道德标准,也是一种文化标准,需要审慎对待;另一方面是对脱口秀在社会层面的价值生成,我们的想象仍是极其匮乏的。环顾一圈目之所及的国内脱口秀节目,不难发现堆段子和开黄腔才是多数节目寻求的言语的力量,但这也恰恰是最无力的表征。

作为一个节目研究者,以及流行文化的拥趸者,我对各类节目的适应性其实还算强:既不会认同把一系列文化节目的回潮看作是电视综艺的价值复兴,也不会将“污”的标签打在正求新求变的网综市场上。从视听传播的长远发展而言,网络视听领域的努力更应得到“善待”。无论这种努力是基于行业本身的逻辑,还是基于市场逻辑。

但值得注意的是,当互联网成为反抗文化霸权的重要场域,也在事实上形成着另一种可能的新的文化霸权。更纷繁的节目表达在试图建立新的话语体系与思维方式,它观照另类思考、完成个性表达、颠覆社会成规,形成自己的“说话之道”。前有诸如《晓松奇谈》新解知识甚至力图启蒙观念,后有《奇葩说》为代表的节目质疑和反思主流价值。这多少折射出一些好的迹象——它们既能够被年轻人规训,又同时规训着年轻人,彼此制约、理性成长。

那么我们如何来读解《吐槽大会》呢?它究竟是在“反抗”,还是在催生一种新的“霸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