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呈栋：一个恶魔堆里长大的追梦人
10月的马德里，阳光从云层里狠狠地挤出来，照在脸上暖洋洋的。从家走路到训练场需要十五分钟，张呈栋几乎每天都要重复同样的路线。巴列卡诺俱乐部的训练基地位于马德里市区边上，一条小路弯弯曲曲，很少见人。“我要说‘这是一条通往梦想的道路’是不是会被网友骂死？”看记者手机录制视频，他这样开玩笑。“嗯，应该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他撇了撇嘴。
20岁到国外闯荡，曾有过一场比赛三次攻破本菲卡队球门的巅峰，也有过在德乙踢不上球的失落。现如今二次留洋，只想圆上西甲梦。张呈栋也明白：在一个浮躁的社会里，谈理想和情怀有时会让人耻笑，更何况这两个词从一个“踢不上球”的人嘴里说出。在力挺、质疑甚至是谩骂的混合声中，他愿意坚持，梦想有一天能够回到那个永远也回不去的20岁。
张呈栋第一次留洋完全是迫于无奈。曾被看作是辽足“希望之星”的他在2009年年初的某一天被俱乐部领导叫到办公室，一份时长五年、月薪不足3000元的合同躺在桌上。俱乐部的态度很明确：必须签，不签就别在一队踢，下放预备队。
这样一份时间长、收入低的合同让他无法接受，沟通几次无效后，他回到了河北老家。宁可无球可踢，也不愿意签这份让自己心寒的合同。在老家那半年多时间里，他除了跟河北队踢全运会比赛，只能靠踢野球和去健身房保持状态。直到2009年8月才在经纪人的运作下加盟葡萄牙乙级球队马夫拉。
对于无球可踢的张呈栋而言，哪怕加盟葡萄牙第三级别联赛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当时一无所有，就想踢球。来到国外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20岁，孤身一个人来到葡萄牙，必须靠自己拼出一条路来，“我那时候比现在踢球还猛。”
现在的张呈栋不管用西班牙语还是葡萄牙语都可以很流利地跟身边人交流，这和他6年前刚到葡萄牙时形成了鲜明的反差，那个时候葡萄牙语在他头脑中就是一片真空。球队训练时不管是教练还是队友，都说葡萄牙语。每次训练时都会分好几个组，黄的、红的、蓝的，“最开始我连把球传给红的还是黄的都不知道，只能看队友怎么做，自己跟着学。”
“天沅（徐天沅）、小林（林良铭），你们俩真得好好学一下西班牙语。”张呈栋某次在饭桌上语重心长地跟这两位在西班牙踢球的小兄弟说，“就算是性格再内向，也撬开自己嘴巴，多交流没坏处。”之所以反复叮嘱两个小兄弟学语言、多交流的重要性，跟他过去的亲身经历有直接关系，“比如训练场上队友明明是在跟你开玩笑，但如果你不懂别人什么意思，就会想他是不是看不起我？”
马夫拉队内部训练时非常激烈，队友动作都很大，张呈栋刚到时根本无法适应，一次次被放倒后在地后甚至有种想站起来跟别人打架的冲动，“后来想想真不是那么回事，人家训练一直都是这状态，我就像一个孩子被放到了恶魔的环境里，必须让自己变得坚强起来，这样才不会有一种被欺负了的感觉。”
在马夫拉效力一个赛季，张呈栋打进11球，助攻6次。2010年年初葡萄牙杯八分之一决赛，他三次攻破葡超豪门本菲卡队球门。一个第三级别联赛的中国人在正式比赛中三次攻破本菲卡队球门，张呈栋一举成名。不但抢了当地体育媒体版面的头条，还因此获得了葡超莱利亚队的租借合同。后来他又转战葡超贝拉马尔、德乙布伦瑞克。
在德乙布伦瑞克效力期间，张呈栋因状态和伤病等因素影响，并没有太出彩表现，最终在2013年夏天加盟北京国安，结束了自己第一段留洋生涯。“回去的时候多少有些不甘心，因为我觉得自己的能力没问题，可以在国外立足。但由于种种原因让我只能暂时回去了。”
回来之后张呈栋依旧坚持自己在葡萄牙的踢球方式，讲究凶狠拼抢，高强度对抗。身边不少人，包括父母都劝他说国内竞争没那么激烈，没必要拼那么凶，容易受伤，差不多就行了，但他却不听那一套，“不管身边人怎么说，我还是坚持自己的东西，一旦放松，就再也出不去了。”
在国安踢了两个赛季，张呈栋再次踏留洋路，这次加盟的是西甲巴列卡诺，成为中国西甲第一人。张呈栋说，他的心里一直埋藏着一个“西甲梦”，20岁时曾想过将葡超作为登陆西甲的跳板，“只不过后来去了德乙，走了个弯路。回国后就一直想将来有一天去西甲看看。现在，我终于来了。”
人来了，但路却不那么平坦，张呈栋刚跟随巴列卡诺队抵达马德里后就遭遇到了尴尬。主教练赫梅斯接受西班牙媒体采访时明确表示“这个中国人不是我想要引进的球员，是俱乐部管理层出于商业考虑强塞进来的”。
此言就像一根钢针，刺破了那个在空中飘舞、美轮美奂的氢气球。赫梅斯是西甲出了名的个性教练，他的足球哲学只有胜负，不接受平局，有情怀但有时却又有些偏执。他要是不满意一个球员在场上的表现，会直接在场边喊换人，哪怕这个球员只踢了三十分钟比赛。球员下场时，他会把脸扭到一旁，瞅都不瞅一眼，更甭提握手了。
“那是我加盟巴列卡诺以来经历的最困难时刻。”张呈栋的心情降到了冰点，觉得教练不喜欢自己，可能连跟着一线队训练的机会都没了。不过后来正式跟队训练时，赫梅斯并没有对这个新来的中国人表现出厌烦的态度，他告诉张呈栋自己的言论只是对（俱乐部强行塞给自己球员）这件事不满，对球员个人没有偏见，“不管你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还是西班牙人、马里人，只要你已经在我的团队里面了，我都同样对待，踢比赛的前提是在训练中表现足够好，否则连报名的机会都没有。”
第二次出国，张呈栋显得比以往更加游刃有余，语言不存在障碍，可以用西班牙语跟周边人正常交流。他在马德里市区边上租了房子，步行到训练基地十五分钟，他每天都走着去训练场，训练结束后蹭队友车回家。
自家楼下有一个咖啡馆，这里的服务员知道“ZHANG是那个在巴列卡诺踢球的中国人”。“你前段时间去国家队了，你们的球队0比1输给了卡塔尔？是不是很难出线了？”面对这样的询问，张呈栋只好耸耸肩，用西班牙语安慰对方的同时也安慰自己：“还有希望，还有希望……”
巴列卡诺队基本上一天一次训练，不训练时他会跟朋友到市区吃饭，在市区的公园里闲逛。或者在家里上网，学西班牙语。国内来朋友时他成了地陪，知道市区哪家烤肉最好吃，哪家海鲜饭最地道。
由于暂时无法拿到当地的驾照，因此他出门只好坐朋友的车，或者打车，他可以自己通过电话叫出租车去市区，有时还会约上林良铭、徐天沅这两个小兄弟一起吃饭。身为老大哥，饭后自然要主动结账。每次点菜前他都会说：“小林和天沅爱吃寿司，多点两盘。你俩正在长身体，多吃点。”
张呈栋在西班牙马德里的生活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井井有条，早已没了第一次出国时的忙乱慌张。他很享受这里的生活，每天沐浴在阳光里。“天沅和小林18岁就出国踢球，现在的条件可比我那个时候好多了，我要是也只有18岁，该多好……”看着两个小兄弟，张呈栋会发出这样的感叹。
和美好的生活相比，不能踢比赛的现实就像是雾霾，让人心烦意乱，但却又无法挣脱。加盟巴列卡诺四个月，一直在跟队训练，进过几次西甲18人比赛名单，踢过一场国王杯赛，但一直没有获得西甲比赛资格。
“进名单不会很兴奋，不过是教练觉得我过去一段时间训练状态不错，算是一种奖励。如果让我踢比赛，可能会有兴奋的感觉。”在张呈栋看来，进入18人名单无非是从看台上到了替补席上，“离上场更近一些，距离自己的梦想更近一些，就这么简单。”
刚加盟巴列卡诺时，张呈栋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我来到球队时间比较晚，错过了赛季前的准备期。最坏的打算就是长时间踢不上比赛，我有这方面心理准备。”说完这话后他还不忘加上一句：“对，有心理准备。”似乎在用一种更加肯定的方式告诉外界、告诉自己，这还不是最坏的时候。
在马德里，皇马(数据) 属于豪门，马竞属于中产阶级，巴列卡诺队算是屌丝球队。巴列卡诺主场很是简陋，三面有看台，另一面是只有围墙，围墙外的居民可以在自家阳台上观看比赛。体育场坐满了不到两万人，票价30欧—50欧元。
来看巴列卡诺队比赛的人基本上都是住在附近的居民，以工人和重体力劳动者为主，这些人收入相对较低，看台上也不见整齐划一的主队队服。这个体育场放在中国基本上算是远郊区县级别，所处地理位置也被人戏称为“城乡结合部”。
10月23日晚八点，巴列卡诺队在第九轮西甲联赛中主场3比0轻取西班牙人队，张呈栋无缘比赛名单，在看台上和其他没进名单的队友一起观看比赛。“你觉得我比别人差吗？”记者坐在张呈栋身边，他不止一次这样发问。
张呈栋觉得自己在个人能力和身体对抗方面不比其他队友差。面对“在国外踢不上比赛就是因为能力不行”的质疑，他也有自己的看法，“大家觉得我能力不行也正常，毕竟没踢上比赛嘛，但我始终不觉得自己能力不如其他队友。中国球员到了欧洲，不光是要展现出能力，还要面对教练是否信任问题。”
“如果对方的能力是6分，我6.5分，或者7分，恐怕教练都会用自己熟悉的球员，除非你的能力是9分，拥有绝对的优势。我如果来了就能踢上主力，恐怕中国国家队就不是现在的世界排名了。”张呈栋说，一支球队即便下半场换人，也很难在边后卫上进行调整，这也是他到目前为止获得机会少的原因之一。
按照张呈栋自己的预计，他应该会在明年1月或者2月能够获得比赛机会，“中国人有时候还是缺少耐心。日本球员为了一个主力位置愿意等上一两年时间，但我们却总是急着想要获得出场机会。”
有耐心没有错，但一个很残酷的现实摆在他面前：同巴列卡诺队的租借合同只有一年时间。如果这一年不能成为球队的不可或缺品，双方将不再续约，明年夏天回归北京国安。“看吧，将来会怎样，谁知道呢，你说是吧？”说起未来，张呈栋似乎早有自己的打算，但在这个时候却又不愿意说破。
无论是继续留下，还是回国安，他似乎都可以接受。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一年时间都浪费在看台和板凳上，因为那样他的“西甲梦”就等于只圆了一半。张呈栋说，国外生活就是一种修行。其实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是在修行，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关爱着自己的人，仅此而已。情怀和梦想有时候会被嘲笑。当那些嘲笑者们的意识形态占据主流时，这才是社会的悲哀。
就在我们推出这个系列策划之前，就在2016年来临的前一天，嘟嘟迎来了自己的西甲首秀，尽管是第82分钟替补登场，但这对中国足球来说是一个历史性时刻。赛后，张呈栋淡淡地说，路还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