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宝唱胡不归之慰妻 情深腔妙 脍炙人口——《胡不归》之“慰妻”赏析
在本刊这个有关粤剧粤曲名段赏析的栏目里,过去多期谈的基本上都是独唱曲目。从今期起,我们适当选取一些对唱曲目为大家介绍,而第一首,就是《胡不归》之“慰妻”。
一提《胡不归》这个戏,粤剧戏迷、曲迷可说是无人不晓。这出脍炙人口的名剧,由著名粤剧编剧家冯志芬悉心编写,是万能泰斗、一代宗师薛觉先的代表作,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与著名花旦上海妹首演,数十年来仍屡演不衰,深受欢迎。而“慰妻”就是戏中一折的主要唱段,不仅薛派门人必唱,而且可以说,几乎所有的粤剧老倌都作为“样板”一样照唱。如罗家宝就与多位名花旦合演合唱过,连红线女也曾分别与林家声、新马师曾两位演唱过,还别出心裁地以平喉与唱子喉的白雪红对唱;至于海内外的业余演员、唱家、发烧友,同样也乐于传唱此唱段,故有粤曲“国际歌”之称。如要开列粤剧历史上最富有影响、最广为流传的名剧选段,我们相信人们都会异口同声地提到它!
《胡不归》演的是文萍生与爱妻赵颦娘凄婉的爱情故事,是一个主题带有普遍意义的好戏;“慰妻”则表现文萍生回家来抚慰赵颦娘的过程。全曲演唱时间不长,内容十分集中,演出以情动人,“情深腔妙”正是此曲闪光的亮点。曲中男女主人公互诉心声,相爱相怜,十分真切细腻地展现了夫妻间真挚深刻的感情和无奈不安的内心世界。而这些,正是通过艺术家运用优美精妙、韵味浓郁的板腔体唱腔来体现的(此曲没有用上一首小曲和牌子,正好让“薛腔”和“妹腔”的优势有充分发挥的空间),使全曲产生了强烈的艺术魅力,教人陶醉、令人难忘。
此曲可分为五个段落赏析:
第一段:(生唱)【长句二流】情惆怅,意凄凉,枕冷鸳鸯怜锦帐,巫云锁断翡翠衾寒。燕不双,心愁怆,偷渡银河来呀来探望,强违慈命倍惊惶,为问玉人嘅病状。
曲子的开头,男主人公文萍生回家来了,马上就唱出他的“情”、“意”和“心”,都是“惆怅”、“凄凉”和“愁怆”的,一下子便抓住了听众。他的心情为什么这样?因为“玉人”(爱妻颦娘)病重,他急来“探望”,而这次探望更是“倍惊惶”的。皆因颦娘多年不育,又病势加重,婆婆文方氏视她为眼中钉,婆媳关系显得甚为紧张。这里,“来”字特意重复一下,唱作“来呀来探望”,就将文萍生此刻的心情刻划得惟妙惟肖。
需要特别提到的是,这段【长句二流】是薛觉先当年与同行一起在传统【二流】的基础上新设计的板腔,一种新的艺术创造,其节奏舒展流畅,更便于抒情叙事,已为后辈通用。同时,“薛腔”的艺术特点之一,还在于音色清亮,吐字清晰,而且强调“问字扌罗腔”,即根据所唱字的字音尾选择拉腔的发音方法,从而唱来字音准字露,十分自然,令听者字字入耳,又保证了字正腔圆,这段【长句二黄】就充分现出这一特色。
第二段:(旦念)【白榄】心又喜,心又慌,何幸今宵会我郎,会我郎。(生接)【白榄】心又喜,心又安,问娇你曾否复安康,复安康。
(旦唱)【滚花】唉!我又怕郎纵情长,妾命不长。(生唱)【二黄】
唉!我苦衷满怀,何幸得娇妻你见谅。(旦接)【二黄】断不敢怨郎情薄,我亦知你母命难忘。只怨恶病相缠,我都未能无恙。
久别的夫妻重相会,自然首先是“喜”,但紧接而来的,就是“苦”和“怨”:萍生最关心的还是爱妻的健康,并希望得到她的原谅;而颦娘并不怨夫郎,怨的只是自己的病一直未有好转。
这里两人一见面用了字数整齐的【白榄】,颇为精炼;而起唱【二黄】,则为下段作了铺垫。
第三段:(生唱)【长句二黄】相对凄凉,相看神怆,娇呀你梨涡浅笑,试问今何往?春山愁锁泪偷藏,花好偏逢风雨降,苦命妻逢,我呢个苦命郎,恩爱难求,我口个位慈母谅,惟有低声偷怨,怨一句天意茫茫。(旦接唱)【二黄】但愿留得青春,再续情丝千丈。郎你倚闾有母,何堪令佢盼望更长。又怕夜雨瞒人,郎你要早归为上。
这是全曲中最为精彩的一段。一是在人物内心世界的刻划上非常细腻。一对恩爱夫妻都同样“苦命”,相对相看,都只有凄凉神怆;无奈的萍生悲叹未得母亲见谅,惟有对天“低声偷怨”;而纯良的颦娘却促他早归见母,勿使其盼望,这实在令听者感慨不已!
二是在唱腔上具有鲜明的特色。这里的【长句二黄】同曲首的【长句二流】一样,同是薛觉先与同行的新设计,将传统板腔的短句伸展为【长句】,更便于抒情叙事,听来旋律优美潇洒,又不求花哨,于朴素中闪现华彩。而且他在这段唱中还活用“5”音(如“相对凄凉”中“凄凉”两字间的过渡音),丰富了旋律的色彩;到“天意茫茫”一句,则使旋律下行,由“1”音骤降至“ ”音,显得跌宕有致,韵味浓郁,将人物的悲怨之情表现得异常深沉委婉。上海妹接唱的三句【二黄】,也运腔自然,缠绵细腻,“情丝千丈”中的“情”、“千”两字的拉腔更显得别具一格。
顺便在这里一提,另一位大老倌新马师曾也爱唱此曲,但唱至“天意茫茫”一句时的唱法却另有不同,“茫茫”二字特意向上行翻高八度(从“2”音起,过渡到“76265”再至“5”),有同行赞赏这是另一种别致的唱腔艺术的处理,表现了人物感情的强烈迸发,不知大家以为然否?
第四段:(生唱)【梆子中板】忍听鹃声啼怨,呢个病妇凄凉。又恐怕事泄亲娘,那时更多不谅,因为孝亲为重,无计惜玉怜香。(转唱)【滚花】惟有先令佢安眠,然后至静静回家往。(旦接唱)【滚花】夫呀寂寥奴已惯,你勿愁我不安。又怕事泄婆婆,令我更多罪状。(生接唱)【滚花】妻呀你口个种堪怜病态,应早休养在牙床。我当陪坐床前,更为妻你垂罗帐。(旦接唱)【滚花】我又何忍令郎独坐,自去梦入黄粱。你既是不怕归迟,正好一话别来情况。这段唱紧扣着萍生准备回家这点铺开,先运用“旁唱”的处理,表现萍生在颦娘的催促声中的思考,再让颦娘表示自己已惯寂寥,其实两人都怕事泄亲娘(婆婆),恪守着“孝亲为重”,不过一时还是不忍分别,便想再留一会。虽然唱中多用【滚花】,但散板正好体现艺术家的功力,像“安眠”一句中“安”字的小腔就很潇洒深情。
第五段:(生唱)【梆子慢板】话偏多,一定情更苦,纵多心事,自有来日方长。待我展香衾,更为你陈绣忱,娇你安眠无恙。(旦唱)【滚花】惟有香衾强就,以慰夫呀你情长。
曲末这里来了一个小转折:萍生虽然很想多留慰妻,再诉心事,但他深知“话偏多,一定情更苦”(这是很有分量的感悟),只好为爱妻展衾陈枕,发出“安眠无恙”的祝愿而离去,而颦娘也“香衾强就”,慰夫之情,两人互相关怀爱护,尤显情深意切。在唱腔上,“方长”两字的拉腔富有韵味,“无恙”两字更抛高运腔(“无”字特意唱作“冇”字,以“5”音唱出),加以强调;两句【慢板】,一句【滚花】,就将全曲收煞得恰到好处,取得了强烈的动人效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