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芳》背后的故事:孟小冬的刹那芳华

2018-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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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落座后,花女士告诉我,2005年初,她买下这两个小院,卖房子的周老伯告诉她,这是他母亲徐友筠在1950年从孟小冬的胞弟孟学科手上买的,房产是

落座后,花女士告诉我,2005年初,她买下这两个小院,卖房子的周老伯告诉她,这是他母亲徐友筠在1950年从孟小冬的胞弟孟学科手上买的,房产是孟小冬的,因孟小冬此时巳随丈夫杜月笙寓居香港,特委托其弟代为出售(见京房产档案1950年字第780号及9903号)。当问她这座宅子为何称“轿黄府”,她一笑,这里曾是冬皇府啊,皇帝的“皇”有规定不能随便用,所以就用龙袍的颜色“黄”谐音替代了。花女士尽管是德裔华人,但她很喜欢中国传统戏剧,我读懂了她这座宅名的深意了。想想孟小冬坎坷的一生,身后她曾经的府邸能遇到这样的有心人,也不枉她一生的传奇了。
■梅孟之恋象征———院子里冬香与兰椿
聊得差不多时,花女士说要带我到院子里看看。

穿过古朴典雅的门道,迎面是-块汉白玉“龙凤呈祥”影壁,图案中一对游龙戏凤在祥云环绕的青天嬉舞,影壁右边几枝翠竹摇曳生风,竹影婆娑,令人感受到来自江南的一丝韵味。影壁左边是-道绿色描金木门,推开门,豁然敞亮。
眼前是一个方正的内院,满目红柱绿窗,彩绘青瓦,雕梁画栋,这分明不是戏台,又令人好似置身于民国的京剧浓墨重彩的背景意境中,好美的院子!再望上瞧,红柱上方的柁头有六个脸谱,分别是《盗宗马》中刚直豪爽的窦尔墩,《雅观楼》中威猛如虎的孟觉海,《百草山》中降妖神怪之孔宣,《战宛城》中凶悍阴险的典韦,《长坂坡》里英武过人的曹洪,《连环马》里诡异骁勇的呼延灼……而这些栩栩如生的京剧脸谱的两端,是一幅幅优美的四时应景花卉彩画,对呀,虽然孟小冬台上演的是阳刚的男人,但她毕竟是一个女人啊,这才是一个京剧首席女演员的宅子啊!


北房五间,在屋檐的国色天香的牡丹彩画之下是“仁德堂”,孟小冬原先的客厅,进得门内,正中挂着一幅孟小冬旗袍装打扮的玉照,美目粉唇,秀丽端庄。画旁有对联一副:“冬皇芳名余红香,兰辉菊坛映绿椿。”读此联时只觉得字字珠玑,琅琅上口,花女士告诉我这对联里藏着“一对情人两棵树”,我恍然大悟,一对情人指“小冬与兰芳”,那“两棵树”呢?
“冬香与兰椿”。
她指着院内的两棵美丽的香椿树说。我一眼望去,哑然了。在护国寺梅兰芳纪念馆的一进门的前院,也有一棵巨大的香椿树,一根主干上分出三根大树杈,满枝绿叶直擎蓝天,因为特殊的时代背景,梅兰芳曾肩祧两房,处于“三妻并世”的境况。


■孟小冬出生于梨园世家
孟小冬1908年出生于上海,作为梨园世家的后代,自幼冰雪聪明又刻苦用功,少年即成名,在上海大世界乾坤大剧场和共舞台走红。为求技艺精进,1925年她北上,在城南游艺园三庆园成为台柱后,在东四三条租房安家,与父母及弟弟全家共同生活。1927年至1930年,在梅孟婚姻存续期间,孟小冬与梅兰芳赁住内务部街的一处房子。
1931年至1945年,孟小冬与梅兰芳离婚后,回到东四三条娘家住。孟小冬当时住26号院,孟家其他人住25号院,两院相通。

孟小冬一直承担房租。直到1948年底,她走时预付了一
大笔租金,到了六十年代有其他人住进院子,租金一事也不了了之。“文革”划为市公产后,房租就付给国家了。院子后来成了大杂院,格局也乱了。
1946年至1948年孟小冬也曾去贡院顶银胡同住过一段时间,那是孟与第二位丈夫杜月笙关系明确后,由杜出资购买的一处房产。因房子是用杜镛的名字买的,杜家人在京玩时,均住该处,孟小冬也并未住多久。八十年代,杜月笙的儿子杜维善,继承了该房产。
轿子胡同6号8号两院合一的孟小冬私宅(原门牌号35号和36号院),是孟小冬在1940年至1950年单身期间所置房产,这也是她一生中唯一的自购私产,因此时她过着隐居生活,外界对此院所知甚少。


三十年代末北平沦陷后,梅兰芳在上海蓄须明志罢演,程砚秋弃离戏园在西郊务农隐居,孟小冬告诉家人不愿为敌伪政府唱戏,以“为师新丧三年”体弱为由,谢绝舞台,唯恐敌伪政权知其行踪,故借其母名字孟云鹤之名,购买此宅,秘密居住。尽管此时的孟小冬演艺事业已达巅峰,可以说是戏约不断,但国难当头,她轻金重义,息影舞台。她作为家中的顶梁柱,她和她母亲弟弟全家承受的经济压力,可想而知。
难怪言慧珠在1945年冬某画报上撰文提到,抗战胜利她和几位京剧界少壮派的男女同业去联系孟小冬出演庆祝义务戏,呼唤民众的爱国热情,但“谁也没有把握,一路上都在预备怎样才说得婉转有力,能请动这万人渴望而轻不露演的冬皇?…我们说没有她(孟小冬)出演不足生色,以她的号召是能得到大量的慰问金…她那象征明慧坚毅的大眼睛闪出兴奋的光芒,嘴角扬起笑颜,这是内心燃起的爱国热情。

她说,咱们八年所受的痛苦,现在该吐气扬眉了,她就是勉强挣扎上台去嚎也情愿。我们几个被这慷慨热诚的谈话给惊呆了,几乎不知说什么来向冬皇表示感激和钦佩……在满街灯火中,大家同声说惭愧,咱们多么不了解冬皇的抱负啊!…她过去拒绝那些有势力金钱但没意义的演出是怎样别具苦心,今天对有意义的演出,又是怎样的慷慨啊。伟大的冬皇!”(见《孟小冬艺事》第205页)
■孟小冬与梅兰芳一段传为佳话的恋情,生出惊天变故后,由此改变孟小冬一生
秦绿枝在“使人慑服的女人———孟小冬”一文中写道:“写孟小冬不能不提梅兰芳,因为这段很难说清谁是谁非的恋情,使孟小冬本来就很倔强的性格变得更孤傲了。


那是1926年秋,在北平财政总长王克敏半百生日的庆祝堂会上,芳龄十八、名满京城的坤生孟小冬,和红日中天的青衣花衫梅兰芳,被众多宾客一致看好,合演一出《游龙戏凤》。这是一出生、旦对儿戏,唱做并重,按理说这对他们从未合作来说是很难演的,更何况两人的实际性别年龄与角色的差距是天壤之别!但孟小冬和梅兰芳把剧中人物都演活了,楚楚动人的美丽姑娘孟小冬抛开脂粉气,扮出-个中年皇帝,戴着长长的胡须髯口煞有介事地与梅兰芳扮演的那个当垆卖酒的李凤姐开玩笑,而梅兰芳也将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演得惟妙惟肖。

在场的观众被他们阴阳颠倒的高超反串所折服,这须生之皇,旦角之王,真是珠联璧合的一对。那些拥护追捧梅兰芳的人(梅党)立即撮合起这桩偶像情侣的婚事,而梅孟也在之后的一些同台演出中,为对方的艺术而感染,戏外生情,假戏真做了。梅家正式委托齐如山、李释戡做大媒。两人在1927年春节过后的农历正月二十四在东城东四九条35号冯裁的公馆里办了婚庆酒席。从此,开始了一段美好的生活。
然而天有不测之风云,一位捧孟的追星族青年李志刚,暗恋上了孟小冬。他妒忌梅兰芳娶了孟小冬,便携枪到梅宅,佯称自己是孟小冬未婚夫,欲绑架梅兰芳。梅兰芳的一位朋友张汉举出来挡驾,不幸殒
命,梅兰芳得以逃离。

李被闻讯赶到的军警乱枪打死,在东四枭首示众一周。
一时谣言顿起,说孟小冬与李有染等等,梅党及家人以保护梅兰芳安全起见,不再使其遭杀身之祸为由,也倒戈加入支持福芝芳,竭力拆散此段佳缘。梅兰芳不能保证她应有的家庭地位,这使她万念俱灰,泪流成河……
回想起这段凄美的梅孟之恋,我的心也不由得为孟小冬而泣。透过窗棂,我凝视着那对情人树,“冬香“与“兰椿”,感慨万千。
这对孟宅的香椿树,有十多米高,树干约30公分粗,一棵在东房屋前,一棵在南屋门前,虽然古时人说孔雀东南飞,但这轿子胡同的鸳鸯树,分明是根连着根,坚守在京城。这几十年来,鬼斧神工般地,东房前的那棵躯干笔直挺拔直指晴空,似一伟岸男子;而那南屋前的,树形似凤尾张开,如一婀娜多姿的女子,他们是当年风华正茂的梅孟?他们演绎着两位艺术家戏里戏外的动人形象!


能想到,孟小冬在这院子里独自居住时的心境之悲悯,四十年代的她,初恋丈夫梅兰芳巳无奈离异而迁居上海,最疼爱她的父亲孟鸿群带着对女儿失败婚姻的遗憾,撒手人寰,眼见着恩师余叔岩英年早逝,使自己的艺术失去指路人,桩桩件件是心痛之事。更悲哀苍凉的是,眼见北平城沦陷在日本敌寇的铁蹄下,民不聊生…这一切都让她在寂寞独处时,泪洒香椿,这些痛苦,难道不是人间最好的甘露,滋润着这两棵树绿阴茂密,华冠孟宅!
客厅的西侧,是孟小冬原来吊嗓的地方。孟小冬自与梅兰芳分手后,身心受到巨大打击,一度轻生,后经人劝解,茹斋念佛多年。

在经过感情波澜和自己静心思考后,她重新走上舞台,毕竟,生活还要继续。孟小冬在1937年的北平被余叔岩收作唯一的女弟子。
孟小冬在此宅居住时已将全部精力投入到艺术中,立言画刊的记者当年写道:“冬皇无一日,无一时不为艺术而奋斗。素日对任何事均颇消极,遑论婚事。曾一再表示个人志愿每谓绝以演戏为终身职业,抱独身主义孝母养亲,不作其他之想矣。此种清高之人格,实良可钦佩。今日鬼蜮之社会,求诸如孟之伟大女性,鲜矣!”(见《立言画刊》1941年146期《名坤伶访问记———孟小冬》一文)而反观如今的纷繁社会,求艺术精进,少功利之心的艺术家也“鲜矣”!


客厅西侧,用十四扇折着排开的古典屏风隔出一个单间,屏风上绛枣色底漆画着的西厢记等折子戏的场景,有形态各异的剧中人物,老生、小生、青衣、花旦等等。屏风的后面,是孟小冬原来吊嗓的-幕情景再现,琴师坐在檀木太师椅上,孟小冬站或走来走去唱着,累了就坐在蓝底织锦沙发上喝一杯香片茶……揣摩老师余叔岩的教导,如何亮出云遮月般的声腔……
花女士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世经系,后留学德国,获经济学硕士。近年一直致力于研究孟小冬,为修复这个宅院,她多次拜访曾与孟小冬共同生活18年的孟俊侠。
孟俊侠是孟小冬弟弟的长女,孟小冬十分疼爱她,买下此宅后,第一个带她来看。而孟俊侠,在大爸爸(因孟小冬在东四与皇亲为邻,故沿用旗人的叫法,姑姑被唤作大爸爸)拜师后,她在孟府每天也有一项任务要做。

原来,姑姑五年间每天上午睡到十二点起床,下午三点,孟俊侠必须把孟小冬的
烟以及盖碗茶放到客厅。琴师王瑞芝准时来,她吊嗓子、练声、排戏。晚上十一二点汽车准时来接孟小冬去余府。余师傅抽大烟,夜里三点来钟精神了,才开始授课,到早上五点结束,孟小冬再回家,又开始新的一天。
好几次,大俊(孟小冬叫她的乳名)把烟茶准备好。琴师还没来,她见姑姑掏出手帕捂着脸哭,见她很伤心,孟俊侠不懂为什么,又不知如何是好,连忙躲到隔壁院子,或找奶奶和妈妈。后来她们也慢慢地告诉她一些梅兰芳与孟小冬的情缘往事。这梅孟之恋的悲情,恰似孟小冬在《捉放曹》中那陈宫(西皮慢板)的唱词:“马行在夹道内我难以回马,这才是花随水,水不能恋花!

”姚仁栋先生在文中评价梅孟之恋时说,梅孟在艺术上功力悉敌,家庭是门当户对,婚姻是天作良缘……十八岁的高傲的孟小冬不顾封建的妻妾等级,毅然嫁给梅兰芳,完全是出于单纯的情感和爱慕,是无可指责的。王明华和福芝芳在男尊女卑的社会中,为了自己的生存在家庭内部进行角逐也是出于无奈,这是一夫多妻制的家庭悲剧。(见《中国京剧》杂志2008年第一期《孟小冬与梅兰芳》)
令人欣慰的是,孟小冬程门立雪,终于“有志者事竟成”,得到了余叔岩的真传,并在其逝世后继承了这一派的衣钵。1947年她在上海演出《搜孤救孤》时,各界祝贺的花篮从戏院门口往两边马路排开,足足五百米长,万人空巷,票价高于梅兰芳。

而“听孟小冬去”也成了社会上一句“夸富”的口号!这虽然不是小冬的本意,但也可以测验观众听孟小冬的兴趣来。沪上各大票房每逢聚会,竟是“一片娘子”不必声,可见孟小冬的颠倒众生,连梅兰芳在家中也抱着收音机连听了两回。
翁思再先生在《中国京剧》杂志2008年第一期上《孟小冬百年祭》一文中口叹道:“呜呼,历数艺坛芸芸众生,向道如孟小冬者能有几人?人生就象白驹过隙,如今百年回顾,她失去的是一时的功利,赢得了身后不朽的艺术和英名。”孟小冬私宅的三代女性
花女士引我走进“若兰闺”(孟小冬原名孟若兰,孟小冬是她的艺名)。

东房有两间加一个卫生间,孟小冬原来的卧室和一个外隔间,卧室内除一铁架床外,其他均是古典家具,这是典型的极品女人的闺房,我倒不是指陈设的家具有多奢华,而是那处处洋溢的雅致与细密。
外间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烟榻般的雕花木围子床,中间放一带老虎爪的小矮方桌,花梨木桌面上刻有棋盘。名伶都有烟霞之癖,角们儿靠大烟来维持台上的精神饱满。行内相传抽烟可以去燥气,使人老成持重,故唱老生的社交均嗜烟,置烟榻,备烟具。余叔岩曾戏言要出国只去印度,众人问其何故,他笑答印度产烟土也。孟小冬作为女老生不抽大烟,但爱抽英国产的每罐五十支装的加利克烟,有时也抽黑猫牌换换口味。当时很多烟商用她的少女头像做烟标广告。


东房的窗台前是柏木画案,孟俊侠在去年中秋重访此宅时,曾回忆说,姑姑总爱将化妆品装在一个托盘里,端到外间的画案上完成自己的梳妆打扮,也许是她嫌卧室里的梳妆台不够明亮吧!孟俊侠对闺房的卫生间记忆犹新,因为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见到白瓷砖,很新鲜,东四三条的孟府没有卫生间,而这是孟小冬看中轿子胡同此宅的因素之一,有锅炉,能洗澡。多干净啊!当年的大俊,摸着白瓷砖羡慕地说,而孟小冬在一旁看着侄女的天真无邪直乐。
孟小冬私宅中还有一些她生前使用的物品,如原客厅门锁把手,进门第一砖,限于篇幅容我不能一一详述。据花女士说,今年春天过后,将局部开放此宅,供客人参观。
自孟小冬置下这-私宅后,徐友筠、花映红三位女性成为这个宅子的女主人。从男尊女卑的民国时期到开放的现代化中国,这是一个历经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反右和文化大革命的漫长的近七十年的岁月,这是多么难得!
孟小冬、徐友筠、花映红,她们互相之间,在交易房屋之前毫不相识,但她们的生活都与上海有关,有意思的是她们还都与西洋和音乐有关,徐友筠女士的丈夫原籍上海,酷爱小提琴,留法学生。花映红女士出生在上海,留德硕士,她的丈夫也擅长小提琴,是德国高级管理人士交响乐团第-小提琴手。三个家庭的三位女性的房产接力使这座宅子完整地保存,两院合一,三家传承,人杰地灵,书写了私宅后孟小冬时代新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