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之间 ——解读法国电影《触不可及》

2017-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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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电影创造了现实,赋予了意义,满足了社会的期待和理想,由此完成了童话书写.因此,<触不可及>其实是主旋律影片,它用光明而虚幻的未来替代悲惨的当下,指向的仍然是人类解放的大叙事,对主流社会,这是一种安慰,对边缘社会,这是一种教育. 没有悬念的故事 深夜,交通繁忙的巴黎城市主干道上,一辆豪华轿车闯过红灯,超速行驶,疯狂变道,在车流中左冲右突,犹入无人之境.这自然引来一串警车的追捕,警灯闪烁,警笛长鸣,猫捉老鼠的游戏开始了--如果仅就这个片头而言,<触不可及>像警匪片,而且是不入流的警匪片

电影创造了现实,赋予了意义,满足了社会的期待和理想,由此完成了童话书写。因此,《触不可及》其实是主旋律影片,它用光明而虚幻的未来替代悲惨的当下,指向的仍然是人类解放的大叙事,对主流社会,这是一种安慰,对边缘社会,这是一种教育。

没有悬念的故事

深夜,交通繁忙的巴黎城市主干道上,一辆豪华轿车闯过红灯,超速行驶,疯狂变道,在车流中左冲右突,犹入无人之境。这自然引来一串警车的追捕,警灯闪烁,警笛长鸣,猫捉老鼠的游戏开始了……如果仅就这个片头而言,《触不可及》像警匪片,而且是不入流的警匪片。

结构主义盛行时,有一种叙事分析方法是专注于作品的首句,认为首句必然包含整个故事的雏形和意义,尤其是能建立一种阅读契约。比如,《三国演义》的“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就是叙述者以历史学家的身份、立场和视点阐释历史规律,其后的故事只是对此的展开和证明。电影的片头在功能上大致就是小说的首句。那么这个最初的场景试图告诉观众的是什么呢?当然,如同常见的那样,它交代了故事的时空,也预示了某种喜剧风格,特别是引出了两个主要人物,菲利普和德里斯。但有意味的地方在于,他们两人是作为差异体或矛盾体出场的:一个年长,一个年轻;一个瘫痪,一个健康;一个是白人,一个是黑人;一个是主人,一个是佣人;一个安静而寡言,一个活泼而唠叨;一个貌似有点修养,一个显然相当粗野。总之,两人身上的一切都构成了最明显、最简单、最直接的二项对立。

至此,我们已经可以初步理解片名的意思了。Les Intouchables(英语译为The Intouchables,汉语译为《触不可及》或《无法触碰》),作为名词使用的复数形容词,显然是指这样两个一切都正好相反的人互为“不可接触者”。考虑到这个词特指印度那些作为不可接触者的贱民,这里强调的尤其是两人社会身份的不同,他们的出身、教育、价值观、生活方式、经济状况和政治地位全都不同,分属两个对立的阶级,相互之间横贯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其实,整部电影就是围绕这种身份差异建构的叙事。但在这里的片头中,表面上如此不同的两人,在戏弄警察时,却心有灵犀,配合默契,显现出一种相互之间的信任与和谐。“不可接触者”不仅已经变成了“可接触者”,而且几乎是亲密无间。换句话说,这里并非常见的那样是故事的开始,而是故事的结束,因为电影讲述的就是两人怎样相遇,经过冲突与磨合,最终建立起互帮互助、谁也离不开谁的关系。这里当然可以看成是一种形式的预叙,它事先交代了结尾,同时也就排除了悬念。

在《触不可及》的片头中,这两个主要人物开着车在凯旋的乐曲声中驶向远方时,一个长长的拉镜头有意营造出一种结束感,把特写的主体重新放入整体的背景,放入城市的大街小巷,这几乎就是我们常见的电影尾声。电影的开始成为了故事的结束,那么这是一个没有悬念的故事,说穿了也就是没有故事的电影,也就是必须重写故事、解释故事的电影。电影的欲望和逻辑在这里要求展现的只能是一种证明,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证伪,对“不可接触者”这一主题和命题的社会学证伪。

电影《触不可及》

显然,这不是以情节取胜的电影,而是用各种平淡的日常场景串联起来的电影。就像传统的法国电影风格一样,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琐琐碎碎、鸡毛蒜皮构成了电影的主线,既没有暴力,也没有色情,更没有科幻,甚至除了几处的夸张之外,所谓的喜剧片都没有什么新鲜一点的笑料。但问题是:作为商业片,它能吸引人吗?

莫名其妙的反响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触不可及》在2011年底一上映,立即就打破了法国票房的一切历史纪录,让人目瞪口呆。就连半年前隆重推出、年后收获五项奥斯卡奖和另外100多项各种世界大奖的《艺术家》也望尘莫及。当年仍在台上的法国总统萨科齐也终于按捺不住,接见了《触不可及》的剧组人员,为这场全民狂欢加上了一点官方色彩。

法国电影市场和世界其他地方一样,几十年来一向是好莱坞独霸鳌头。如果在其他国家这还算自然,可以心安理得,那么在法国这只能被看成是奇耻大辱。毕竟法国是电影的发源地,曾经占领过世界巅峰,引导过国际潮流,为这门艺术的奠基和发展做出过不可替代的贡献。因此,每当法国电影取得某种成绩时,就会泛起一阵“本土电影复兴”之类的议论。不过,众所周知,电影的现代工业生产,从制作到发行,往往与跨国资本的运作紧密相关,民族主义话语掩盖的未必不是各种复杂的资本关系和利益。

除此之外,如果不算观众在互联网上发表的大量观影感想的话,《触不可及》在媒体上引发的专业影评,和票房相比,似乎显得有点冷清。概括地说,赞扬这部电影的人基本都是在强调故事真实感人,生活场景温馨,具有乐观向上的力量,友谊关系跨越了一切障碍,散发出坦诚、平等、理解、尊重、和谐、救赎的光芒;批评这部电影的人则大多指出剧情设置的童话性,是老套的模式化叙事,是励志片、治疗系的类型化写作,是按照大众口味标准化生产的娱乐产品,既没有深刻思想,也伪善地远离了社会现实。

双方的评论虽然尖锐对立,但也都有一定的道理,都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电影实际呈现的某些面貌。不过,如果把这里的正反意见作为价值判断放入电影史考察,那么双方也都不见得经得起推敲。首先,温馨感人的电影比比皆是,拿常见的言情片来说,这甚至是最不可或缺的构成要素。反过来说,描述人际关系冷漠无情的影片也不一定就意味着失败,否则大部分的战争片、犯罪片、恐怖片等就没必要拍了。另外,在我们今天这个连艺术片本身都是类型之一的时代,一定程度的类型化或模式化是电影难以逃离的樊笼。因为说到底,哪怕在最简单的意义上理解,这也只不过是占统治地位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文化领域追求高效的表现,随之而来的意识形态也早已深深地浸润了文化产品的定义本身和评判标准。不过,这样的文化机制既不能保证优秀,也不会必然地导致低俗。如果对《触不可及》引起的正反评论做进一步的辨析,我们也许可以说,一方意见关注的主要是电影的所指,另一方关注的则是能指;一方讨论的是伦理维度,另一方则是艺术维度;一方参照的是生活经验,另一方则是文化经验。有意味的是两派意见尽管截然相反,但是却有一个公约数,即对双方而言,“真实”都是不容置疑、不证自明、理所当然的最高评判标准:一方因真实而肯定,另一方因虚假而拒绝。

那么这部“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电影到底是真还是假呢?真假是对再现的故事而言还是对故事的再现而言呢?这里涉及到了电影艺术存在的根本问题,似乎一言两语还说不清,我们来具体考察一下文本的发生和叙事的策略,看看能不能找到相对合理的答案。

难以还原的前身

其实,这里所谓的真人真事经历了多次变形。按照时间轴来说,首先有一本自传《第二次呼吸》,然后有一部纪录片《生死与共》,然后自传又有了续篇《护身魔鬼》,最后才是故事片《触不可及》。

《第二次呼吸》的作者就是《触不可及》中那个富翁的原型,在现实生活中名叫菲利普·波佐·迪·博尔戈,是酩悦•轩尼诗-路易•威登集团下属伯瑞香槟公司的副总裁,也是法国两大名门望族的财产继承人。在这本自传中,作者回忆了家族史,讲到自己的童年和接受的教育(比如读过马克思、恩格斯、阿尔都塞,参加过1968年学生运动),特别是重点描述了和前妻贝阿特莉斯的相遇、热恋、结婚以及婚后的生活。妻子多次流产,不能生育,确诊患有某种罕见的血癌,经常住院,长期接受各种痛苦的治疗,于是他们收养了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后来作者自己又在滑翔伞运动中发生事故,高位瘫痪,卧床不起,妻子在照顾他的过程中去世。通读下来,可以说这本书基本上是一篇对生活和生命、疾病和死亡的哲理思考,同时也是一首爱情的颂歌和挽歌。在他发生事故后,是重病缠身的妻子在生活上的帮助和精神上的支持给了他第二次呼吸,让他走出绝望,获得心灵的拯救。

全书共四章二十多节,只在其中一节里重点谈到阿布代尔,即《触不可及》中那个年轻黑人的原型。他是阿尔及利亚移民后代,自小送给了亲戚,长在巴黎远郊。在作者的笔下,这个护工有好有坏,而且似乎是缺点多于优点。他虚荣,傲慢,粗鲁,仇恨全世界,立志做恶人,整日不是打架,就是用一些相当卑鄙的手段泡妞。不过,在作者看来,他也显现出一种独特的个性、一种随机应变的智慧和一种近乎母性的人情味。这段有关阿布代尔的文字,在自传中相对而言并非重要,但却在以后蔓延开来,最终成为了电影《触不可及》的基本情节。

电影《触不可及》

爱情的主题变成友谊的主题,始作俑者是《生死与共》。在这部纪录片中,阿布代尔取代菲利普的前妻占据了中心位置。当然,拍摄这部纪录片时,她已去世,但阿布代尔来到这个家庭时,她仍在世,他们有过交集,打过交道,但却被导演有意无意忽略了。

影片拍摄了瘫痪病人的一些日常生活场景,他在周围各行各业护理人员的帮助下,起床,洗澡,治疗,穿衣,吃饭,出门,参加社会活动和娱乐活动。在这些场景中,阿布代尔永远陪伴左右,是主要人物,风头甚至盖过雇主。作为纪录片,反常的地方还在于,除了这些有限的实录镜头,整部片子基本上是由采访片段联接而成,一个女记者的画外音提出问题,菲利普、阿布代尔以及他们的亲朋好友做出回答,问题全是围绕他们两人的关系设置的,试图探究这种关系的本质。于是,在这部纪录片的话语中而不是在画面中,我们听到而不是看到,他们两人形象的建构和每人对这种关系的理解。众多受访者论述的角度不同,结论也有差别,但一般都强调了双方的品质,双方的互补和互助。其中也许多少有点新意的是作为最后一个受访者的菲利普女儿的看法。她认为,他们两人关系独特,他们之间肯定发生了很多事情,但他们没有表现出来,我们不了解,也就无法解释,无法进入他们的世界,那么就让他们保留秘密吧,不要解释了。

如此一来,一部试图寻找真相的影片,结果却带来了更多的谜团,指向了多种可能性,甚至没有排除同性恋嫌疑。影片的开始处,阿布代尔以开玩笑的方式给卧床的菲利普安上了一付硕大的假阴茎和睾丸,这一情节除了制造欢乐气氛外,很难说就一定不是某种暗示。整部纪录片最后结束于一群人在山巅咏唱《圣母经》的神秘场景,把这个故事的意义导向了宗教的彼岸,提升到了人类苦难的普遍主义高度。不过,这既是主题的深化,也是求实的挫折和无奈。

《触不可及》有点像欧洲文学史上常见的成长小说,叙述的重点是人物领悟生活真谛的变化过程。菲利普是身体的残疾带来心理的障碍,黑人护工的陪伴加上爱情的力量使他最终得到了治愈。德里斯是精神的缺陷造成行为的怪异,他在刚出场时很大程度上是一个野蛮人的形象。但他在和贵族出身、受过良好教育的富翁的接触中,开始变得文明了,文雅了,不论喜欢与否总算可以听古典音乐和歌剧了,还略懂诗歌音律了,甚至主动画画了,创作的抽象画还卖出了一万一千欧元的高价。影片中有一个重复出现了两次的相同情境,很典型地说明了他的这种变化。两次有人把汽车停在雇主家门口,第一次他暴怒,挥动双拳解决了问题,第二次则是彬彬有礼地说着“对不起”“谢谢”,指给车主看墙上禁止停车的指示牌。德里斯从野蛮人、边缘人变成了具有良好修养的守法公民,最后人人都开始喜欢他了,不仅在电影故事中,在电影院亦如是。

电影《触不可及》

大团圆的结局,对立消失了,不论是个人还是阶级、种族、文化,全都走向了和谐、合作与同一。电影创造了现实,赋予了意义,满足了社会的期待和理想,由此完成了童话书写。因此,《触不可及》其实是主旋律影片,它用光明而虚幻的未来替代悲惨的当下,指向的仍然是人类解放的大叙事,对主流社会,这是一种安慰,对边缘社会,这是一种教育。从票房看,它应该是取得了成功,当然演员出色的表演、精彩的配乐、绝美的画面、顺畅的情节、轻松的幽默等也功不可没,极大地增强了影片的美学感染力。不过,老实说,影片的这番努力对它真正想教育的群体却未必有效,原因很简单,巴黎街头的小混混们是不进电影院的。

现在,回到《触不可及》的片头,回到此文的开始,我们可以发现,黑人护工德里斯在编故事骗警察时,他讲述的内容,除了去医院这一点外,其余全都是事实,比如他说自己是受雇的护工,老板是瘫痪病人,不能动,连车门都打不开,后备箱里还放着轮椅,等等。警察作为听故事的人,作为看表演的人,在交流的这个节点上,既是接受的客体,也是审查的主体,他要判断真假,信或不信,惩罚或不惩罚。最后警察信了,还产生了同情,主动提议用警车开道护送他们。德里斯发出胜利的笑声,这是叙事的胜利,是谎言的胜利。我们的观影过程与这个场景同构。最后我们也被这部电影说服了,征服了,泪流满面,无比感动,票房随之全面飘红。整个剧组人员以及掩藏其后的各路资本自然也会发出成功的笑声,这是仿真的成功,是超级现实的成功,也就是一般意义上的电影的成功。

作者 法国图卢兹第二大学博士,巴黎第八大学博士后,现为北京大学中文系比较文学与比较文化研究所教授、博导

自传的续篇《护身魔鬼》的写作大致和《触不可及》的拍摄同时,出书与电影上映亦同步。电影的剧创人员多次接触瘫痪病人菲利普,了解情况,挖掘素材,寻找灵感,而后者则在出版商的建议下,为了再版已经售罄的自传,补写了这个续篇,使自己的故事在时间上正好吻合电影,也就是都到认识现妻结束。自传和故事片,这当然是两种不同的文类,有各自独特的游戏规则和诉求,但在相互关注下同时创作的这两部作品,在内容上的参照、指涉和影响却是显而易见的。有趣的是,这种关联在两部作品中往往朝相反的方向展开。

在这个续篇中,主角变成了阿布代尔,自传在很大程度上变成了他传。作者尽管在这里仍然提到这个年轻人对自己的长期帮助和照顾,提到他多次挽救了自己的生命,但同时也毫不留情地大量描写了“他那流氓无赖的一面”。阿布代尔的形象开始变得丰满,但也开始彻底失去以前那种闪闪烁烁的神秘甚至神圣的光环。他偷盗,还向菲利普推销赃物;他吸毒,而且把雇主也带上了迷途;他滥交,甚至不断为我们的瘫痪病人找来妓女……总之,阿布代尔与巴黎街头的小混混从思想到行为都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他对菲利普而言,确实很像浮士德的护身魔鬼墨菲斯托。

以上对《触不可及》故事起源的简单梳理,我们至少知道了,电影根据的真人真事本身就成疑,这里的自传和纪录片也都是某种叙事策略的结果。裁切现实、转换主题、问答的语言游戏、自相矛盾的陈述、不断延宕的真相和意义,这一切告诉我们,我们面对的是一段已经迷失在文化史中的个人史,它不能作为判断电影故事真假的天然依据,因为它甚至说不清自己的真假。

模式生成的仿真

我们看到,《触不可及》的现实本源模糊不清,几近丧失,它不大可能在准确意义上像开头的字幕说明的那样“根据真人真事改编”。其实,电影中这种性质的说明,虽然相对于故事而言,似乎处于另一个更真的层面,但从来也都是叙事策略的一部分,游戏的一部分,它企图证明故事真实,但在文本内部却没有什么可以证明它自己真实。比如,这部电影结束处的字幕,“菲利普•波佐•迪•博尔戈今天生活在摩洛哥,再婚,是两个小女孩的父亲”,就只是部分正确,因为我们通过他的自传知道,他有三个女孩,还有一个男孩。这当然不会是电影剧创人员的疏忽或无知,他们和菲利普一家非常熟悉,电影拍摄期间一直都有密切的联系,因此这里的说明几乎是在提示我们,影片和现实之间仅保持了一种半真半假、亦真亦假、非真非假的关系。一方面,影片脱下厚重的现实外衣,踏上不可承受之轻的旅程,大量生动的片段,感人的场景,如此逼真,让人以为采自生活,但实际上却是完完全全的艺术虚构,例如无心插柳的招聘过程、峰回路转的女儿恋爱困境、追求女秘书的尴尬失败,等等;另一方面,影片也没有彻底扔掉这件脱下的外衣,它还与生活保持着某种若离若即的关系,至少是保持着这种关系的幻象,因为这是故事合法性最简单、最廉价、也最有效的保证。

电影《触不可及》

在影片中,瘫痪病人菲利普最主要的故事就是他的恋爱。他不断给一个女性笔友写信,情意绵绵,但出于自卑和胆怯,不敢求爱。是护工德里斯在每个关键点都冒出来促进此事,开导他,强迫他,甚至自作主张安排了见面。整部影片最后的场景就是这对恋人的第一次约会,一个风姿绰约、面容模糊的少妇出现在病人的面前,她成了他的第二任妻子。然而,如果对照《护身魔鬼》,这个赚足了观众眼泪的故事在现实中却比较无聊,既不浪漫,更无诗意。菲利普是写过几封像情书一样的信,但那是写给和自己上过几次床的一个无关紧要的情人,而他的现妻却是自己在摩洛哥的大街上偶遇的,有过几次平淡无奇的交谈就结婚了,作者在自传中甚至都基本没描述过自己对这个女人的情感。

《触不可及》剧情的高潮应该是那场为瘫痪病人精心准备的生日庆典。灯红酒绿,杯光斛影,管弦乐队演奏的古典音乐在大厅回响。但在结束时,德里斯却放了一段流行歌曲,跳起了街舞。这种本该与上流社会格格不入的草根文化却意外地大受欢迎,典雅的晚会变成了疯狂的舞会,每人都在尽情地摇摆,扭动,旋转,脸上写满了快乐。社会的和谐在这里实现了,对立的价值观不仅冰释前嫌,而且学会了相互欣赏。不过,说来有点可悲,在现实中,这个晚会是为菲利普教子的生日举办的,阿布代尔特意请来了一个脱衣舞女,她的全裸出场和大胆挑逗让男女宾客发出恐怖的叫声,避之犹恐不及,晚会彻头彻尾搞砸了。

以上两例可以让我们大致了解《触不可及》选择、处理、整合现实元素的方式。生活的碎片在这里再次搅拌,重新排列组合,像积木一样搭建,呈现新的形态,产生新的意义。同时,这种操作也就遮蔽、排斥、淘汰了更多的现实元素,渐行渐远,直到与现实彻底分离。这种叙事技巧一般被人称作拼贴,它本身并没有什么可指责的地方,是文学艺术创作的基本方式和普遍现象,电影尤其如此,它本来就是拼贴艺术,所谓的蒙太奇就已经是典型的拼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