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大学生的待业日记

2018-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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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原名:<活不明白>出版社:云南人民出版社   作者:孙睿第一章 毕业了一切都始于夏天.我对夏天有着特殊的感情,不仅因为可以看到蹶着屁股蹲在路边吃麻辣烫的姑娘露出五颜六色的内裤和或深或浅的乳沟,更因为我的每次生活变革都是从一个夏天开始到另一个夏天结束的.十六年前的夏天,我离开可以听阿姨讲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与小姑娘睡一张床,午睡后人手一个苹果或大白兔奶糖的幼儿园,进入了名为"学校"的地方,自此开始了长达十六年之久的学生生活,先后就读于北京某小学.某初中.某高中,某大学,然后在

原名:《活不明白》

出版社:云南人民出版社   作者:孙睿

第一章 毕业了

一切都始于夏天。

我对夏天有着特殊的感情,不仅因为可以看到蹶着屁股蹲在路边吃麻辣烫的姑娘露出五颜六色的内裤和或深或浅的乳沟,更因为我的每次生活变革都是从一个夏天开始到另一个夏天结束的。

十六年前的夏天,我离开可以听阿姨讲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与小姑娘睡一张床,午睡后人手一个苹果或大白兔奶糖的幼儿园,进入了名为“学校”的地方,自此开始了长达十六年之久的学生生活,先后就读于北京某小学、某初中、某高中,某大学,然后在夏天毕业,没有按事情理应发展的那样,就职于北京某公司,却待业在家,蜗居在北京的某个角落,生活着。

那年夏天,我毕业了。毕业即失业,工作没找到完全在意料之中,上学的时候,我除了参加学校的文学社,看了四年《素女经》、《荤男传》之类的油印小册子,再就是于现实与理想中晃荡了四年。

论文答辩通过后,我们一身轻松,等待离校前最后几日度过,像癌症晚期病人等待余下日子结束一样,有人企盼时间尽快结束,有人希望时间停住脚步,这个时候大家都想开了,开始花天酒地、醉生梦死。

毕业典礼的头天晚上,我和老歪还有刘子去喝大酒,做好了不烂醉不归的准备,为此刘子还从家拿来他爸的“海王金樽”。老歪和刘子是我的同班同学。

老歪并非姓老名歪,只因他射门时皮球既不高出横梁,又不偏离立柱,而是飞向边线出了界,歪得厉害,没有一次不这样的,故得“老歪”称号。他踢球还有一个特点,拿球后不管离球门多远,都是拔腿就射,从没见过他盘带和传球,兴许他只会差之千里地射门。

刘子并非绰号,名字是他爸给起的。他爸是个酒鬼,他妈生他那天,他爸正准备喝第二瓶“二锅头”,被邻居从酒馆揪去医院,路上还迷迷瞪瞪地问人家,你丫揪我干嘛。邻居说你媳妇快生了,赶紧瞧瞧去。他爸疑惑地说,怎么又升了,上个月不是才升的科长嘛,再升就是副处了。邻居说,想什么呢你,这回你媳妇生的是孩子。孩子?他爸一时转不过弯来,我没有孩子呀?所以你媳妇才给你生了一个,邻居说,再这么磨磨蹭蹭的,你儿子可就满月了。

他爸赶到医院的时候,刘子已经出世,还没有名字,护士说你是孩子他爸吧,赶紧给你儿子取个名字。他爸就做出冥思苦想状,然后特有学问地说,这小兔崽子是我们刘家的儿子,就叫他刘子吧。

刘子妈为了生他,声嘶力竭了两个多小时,此刻已经安静地睡了。取名一事他爸也没和他妈讨论,就擅自做了主。相信如果他妈醒着的话,流产也不会同意这个名字的。

护士“噗哧”一笑,随手将“刘子”写在婴儿手册上。

第二天他爸酒醒了后,为名字的事儿还骂过街,操得累,谁这么没文化,起他妈这么个名字。

大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老歪放下第六瓶啤酒,说他想找个“鸡”。这六瓶啤酒对老歪恰倒好处,并没有因此而神智不清、倒头便睡,却酒壮怂人胆,道出了多年的心愿。

这些年老歪可憋得够呛,凡是看得过去的女生他就追,事先也不打听好人家是否有主儿,因为这事儿我和刘子没少帮老歪和人动手。

老歪什么姑娘都喜欢并不是花心,只是不知道该喜欢谁,他只想找一个终身伴侣,然后好好待人家,可是找来找去,总不能如愿,多数是人家看不上老歪,也有个别对老歪有意,而他却看不上,这样的女生看了就让人做恶梦,她们对谁都有意思,破罐破摔,想趁着自己正当年赶紧嫁出去。

老歪磕姑娘不像公子王孙那样明目张胆,提笼架鸟,叼着牙签,嘬着牙花子,后面跟俩打手,他则含蓄内敛,时不时拉着自己追逐的女孩去欣赏高雅艺术。

我、刘子、老歪,三人都酷爱弹吉他,其中老歪弹得最好,但是没有人愿意听他弹琴,因为他演奏的都是古典曲目,老歪做不到与时俱进,凡是非现代的,无论多腐朽、多枯燥,他都喜欢,与大众的审美取向背道而驰。当时老歪并未意识到这一点,还引以为荣地带着女孩去音乐厅聆听海顿D大调第73“狩猎”交响曲,女孩听着听着睡着了,老歪却完全沉浸在古典艺术氛围之中,直到女孩一觉醒来,发现音乐会已经结束,大厅内只剩下保洁员正在打扫卫生的时候,老歪依旧陶醉于余音缭绕中,难以自拔。

回学校的路上,路过音像店,女孩说进去看看,老歪就陪着进去了,结果令老歪大失所望。现在的女孩怎么都这么没品位,啥玩意媚俗,她们就喜欢啥,买盘周杰伦的磁带,高兴得什么似的,老歪说。

回来后老歪给我们讲了这件事儿,我感觉他不是在谈恋爱,更像是教育子女,陶冶其情操,多学一门特长,但结果往往是孩子学无所成,监督他们的父母却丰富了自己的艺术细胞。

许多女孩认为老歪深不可测,对他敬仰万分,其实他肚子里有多少油水我们了如指掌,他也知道自己究竟几斤几两,所以,每次同女孩约会前都会背着书包去图书馆准备准备,以便一会儿在女孩面前口若悬河,满腹经纶,摆出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但老歪总是在因为一时懒惰而没有提前准备的时候露出马脚,使得女生对他失去兴趣,快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六瓶酒让我和刘子一致认为老歪喝高了,产生不正当想法在所难免,但本质上还是个好同志。

高了,你一定喝高了,刘子不相信老歪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是认真的,真想……老歪点上一根烟,对我和刘子正干巴巴地望着他熟视无睹,兀自吧唧吧唧地嘬起来。

老歪好嘬两口烟就像李白爱咂几口酒。李白斗酒诗百篇,老歪做题靠好烟。大学时期这句话在我们中间广为流传,谁有不会的作业题都去找老歪答疑,捎带手拿根好烟,老歪保准帮他攻克难关,好在作业的题目不很复杂,只需一根“都宝”即可搞定,即便再难点儿,“红塔山”也足矣。

马上就要毕业了,老歪没有了做题的机会,但还要时不时地抽上两口,因为他过惯了每天一包烟,赛过活神仙的日子,不抽就心里发痒,浑身不自在。

老歪抽了几口,然后把过滤嘴已被含得湿漉漉的那半截烟递给我们:就剩这一根了。

刘子接过烟,从过滤嘴中挤出两滴口水后叼在嘴中,问老歪:想找个什么样的?

老歪难为情地说:看着来一个就行。

有啥不好意思的,刘子以过来人的口吻说,一会儿你还要上呢。

我说:要不你俩各找一个,买二送一,搭我一个,有难同当嘛,看着你们堕落我余心不忍。

此时老歪还是处男,并非冰清玉洁,只是始终缺少女孩肯为他献身的运气和值得让她们相信的东西。女孩子不失身给老歪,是因为她们不想委身于像老歪这样的人,这说明老歪留给人的印象不好,但他还是处男的这件事情恰恰说明他的本质是好的,如果来个霸王硬上弓,除了练柔道的体育女生,哪个女孩拦得住。虽然老歪现在还是处男,但在这个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社会,也许过了今晚,他就将告别处男时代。

老歪此举一定是深受前两天刚看的电影《美国派》的影响,资本主义腐朽颓靡的道德观已经潜移默化在老歪日常行为之中。

刘子建议老歪:劝你找个身强体壮、没有疾病的。

可是她有没有病我只有找了以后才知道,老歪说。

那就俗点儿,找一个外表漂亮,也甭管她的内心世界光明还是阴暗了,我说。

刘子又说:她还得身怀绝技,要么品竹调丝、吹弹歌舞样样精湛,要么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而且业务水平一定要高,最好能有点儿文化,英语达到国家六级水平。

老歪说:那到不用,四级就够,或者有个大专毕业证。

你要找的这种是鸡中之极品,只有公子王孙才消费得起,你兜里那点儿钱结了酒帐就不剩什么了,还是安分守己,照着工薪阶层的标准随便来一个吧,我说。

老歪似乎故意做给我看,从兜里掏出一摞百元人民币说:行,那就这么定了,要找就找个精品,我也潇洒一把。

后来才知道,这些钱是老歪在大学四年里拿到的各种奖学金,敛巴敛巴得有五千多。

这种事儿我们仨谁也没有经历过,之前只是道听途说某些藏污纳垢之地,刘子想到了在报纸上看到的那条被称为“发廊一条街”的地方,据说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该街边便站满花枝乱颤的风尘女子,个个搔首弄姿,婀娜百态,让过往者神魂颠倒。后半夜一过,那些女子便飞饿扑火一般扑向无论徒步行走,还是开着汽车的过路人,用打了硅胶的胸脯蹭得你头皮发痒,不寒而栗。

老歪听后意乱情迷地楸起我和刘子,说别喝了,抓紧时间。然后出饭馆拦了一辆夏利,直奔发廊一条街。

发廊的诞生,在解决了中国人理发难,理好发更难的同时,圆了中国部分好吃懒做的女性轻松致富的美梦,并搞活了地方经济,加快资金周转,丰富了市民的夜生活,省得吃完饭就上自己家的床睡觉,又使得警察的工作不仅局限于抓小偷、打击车匪路霸等兴味索然的工作上。

我们一行三人驱车赶到目的地,皎洁的月光笼罩着发廊一条街,路边停着京A、京E牌子的汽车若干,却不见传说中的女子,细心再看,只见街边发廊家家灯火通明,里面端坐着轻纱薄袜女子无数,正含情脉脉地向我们投来暧昧的目光。由于是天气热的原因,她们都躲进了空调房。店门口数十年如一日地挂着大得出奇的胸罩和小得可怜的粉红色内裤,比“倩女幽魂洗头房”、“难忘今宵美发厅”等招牌还引人注目,那些花红柳绿的内衣内裤张挂统一,正步伐整齐地在晚风中摇摆,好似每逢节假日北京家家户户门口挂的国旗一般。

老歪决定货比三家再做定夺,我和刘子跟随他,挨家溜达,挨户观察。街道越走越深,发廊陈设也越来越简单,先还是刀子剪子吹风机洗头水一应俱全,到了最后,索性只剩一水龙头、一镜子、一沙发、一单人床、一女子而已。

已经到了街道的尽头,在温暖的夜色中,我们看到发廊中的女子在向我们招手,好像相识多年的老友。只因我们多看了几眼,那女子便摇臀摆腚走出来:大哥,进来吧。

老歪上前一步:小姐,认错人了吧,我们是第一回来,再说了,怎么看你都比我们大,没必要叫大哥,我们大学还没毕业呢。

那女子说,小女子年方二九,大哥看我老成,是因我饱经沧桑,过早体验了社会冷暖的缘故。大哥,您是洗头还是按摩。

老歪一本正经:我理发。

那女子说,我们这里没有大工,只有小工,不理发,只洗头按摩。

老歪不苟言笑道,那就按摩吧。

那女子说,按摩过后还有更放松的服务,我们的办业宗旨是让您乘兴而来,满意而去,给您宾至如归之感,本着顾客至上的原则,大哥要不要试一试,保质保量。

老歪说,好啊,怎么消费。

那女子说,刚才听大哥说还在上学,我们这里对学生八折优惠。

老歪说,那好。然后转向我和刘子:别走远,帮我照看着。

那女子说,今天真不凑巧,姐妹们有外卖,两位大哥就坐屋里翻翻画册吧。说完拿出一摞男男女女的写真集。

见我和刘子对着画册眼冒青光,那女子便挽了老歪的胳膊说,大哥,随我来。老歪双眼迷离,春心荡漾,随她向发廊里间的小黑屋去也。

快进去的时候,老歪回头对我和刘子说,我去去就来。一副大义凛然、临危不惧的气概。

只听那女子在里屋问老歪:看大哥的神态,好像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老歪皮带扣一响说,常客了。

我知道老歪不想告诉那女子自己的第一次给了她,否则非把她乐得屁颠屁颠的。

接下来的一幕由于我的梦醒而没能上演。原来,我们仨在赶往发廊一条街的路上,醉倒于路边,露宿街头一宿。

倒下之前,老歪指着远处喊道,快看,那栋楼在动。

我和刘子顺着老歪所指方向看去,果不其然,一栋二层的楼在缓缓移动。刘子说,操得累,这栋楼怎么这么长呀。就在我们眨眼的工夫,那栋楼不见了,我不禁感叹,太他妈神了,整栋楼都消失了!然后我们仨相继倒在路边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们几乎同一时间睁开眼睛,看着同一个方向异口同声道,我操,那栋楼又出现了。

这时,一个扫街的清洁女工说,没事儿吧你们,那是去天津的双层客车。

我们抬头看了看身边的公车站牌,北京站东口。原来如此。

这时刘子的手机响了,他媳妇陈希打来的。陈希在电话里怒不可遏地喊着:死哪儿去了,赶紧回学校,毕业典礼马上就开始了。

毕业典礼上,我光着膀子穿着租来的学士服,露出一片没长毛的胸膛,搀杂在领取毕业证书的学生队伍中。

我捧着印章未干的毕业证反复端详,四年呀,就这么一张B5的破纸,居然让我费尽心机,考试作弊,偷梁换柱,请客送礼,真不理解身边的同学为何那般对它爱不释手。

在党委书记为毕业生赠送了长达30分钟的前途似锦的祝福后,毕业典礼进入最后一项内容——学校为毕业生安排了主题为“让青春伴着理想奋飞”的活动,内容是我们把各自的理想写在一张卡片上面,将其与气球拴在一起,亲手放飞,当然了,气球都是学校买来的。

那些写在纸上的理想也是五花八门,有人想达官显贵,有人想钱多得下辈子也花不完,有人想多结几次婚,有人想安全房事365天无事故,有人想灰指甲快些好,一个没毕业的同学留言:同学们,你们先走吧,我还有事儿……

当然,理想只是理想,一年后,一个立志在IT行业大展鸿图的同学,落魄去了中关村卖盗版盘。

上届毕业生也有过类似的活动,当时学校发给每人一块刻着自己名字的雨花石留做纪念。然而,离校的头天晚上,他们纷纷将石头向食堂、图书馆、教学楼砸去。他们压抑——上了四年学,什么都没学到不说,许多人还找不到工作。第二天,当学校领导发现校园已被石头和碎玻璃渣铺满的时候,毕业生们早已带着没有发泄完全的愤恨离开了学校。

毕业前的心情是复杂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八番滋味混在一起,难免做出有失理智的事情,加之又是盛夏季节,欲望汹涌澎湃,所以,除了那些小石头和碎玻璃外,校园的每个或隐蔽或较暴露的角落里又出现了五彩缤纷、大小不一的避孕套。

虽然去年的雨花石换成了今年的气球,却没能改变校园再次一片狼藉的场面,这届毕业生在离校前夜摔了不少酒瓶,有燕京,也有红星二锅头。

毕业典礼结束后,我跟老歪陪着刘子去买英语六级证书,明天刘子有个面试,外企,老板没别的要求,只要过了六级,一切都好办。

刘子买假六级证也是被逼无奈,眼看着再读四年也无法毕业的同学已经凭借假毕业证上了班,才想此下策。他又何尝不想弄个真六级证。半年前,考六级的时候,刘子和我各找了一个枪手,监考老师恰好是系主任。考试开始前,主任巡视考场,他走到枪手A,也就是代刘子考试的那个人跟前,问道:“你叫刘子呀?”

“对,我是。”枪手A故做镇静。

“刘子是你?”主任又问。

“没错,是我。我是刘子”枪手A不慌不忙。

主任斜楞着眼睛看着他说:“我他妈是刘子老师,我还不知道刘子长什么德行,你给我出来。”说完,将枪手A拽出考场。

枪手B,也就是替我考试的那个人,见情况不妙,便弃窗而逃,还好,考场设在二层,没出人命。

后来主任以我为榜样,教导刘子:“你学学人家倪蒙,虽然没有复习好,但宁可缺考,也不玩投机取巧的把戏。”

在约定时间到达约定地点,我们与办证的接上头,之前联系过一次,把照片和五十块定金给了他,他说活儿一个礼拜就能完,那天正好是外企通知刘子一个星期后去面试的日子。

一会儿刘子拿到六级证后,还要马不停蹄地去那家外企,掏出还热乎的六级证,洋洋得意地拿给老板看。

办证的带我们走进一条漫长而曲折的胡同,看左右无人,便跳上房顶,从一张油毡下面取出货,做得不错,皮儿是国防绿,瓤儿里贴着刘子衣冠楚楚的照片,还有板有眼地写着:刘子同学通过国家英语六级考试,成绩合格,特此证明。

刘子端详着说,不错,比真的还真。

办证的附和道,那是,我们圈儿里常说的一句话叫,假亦真来真亦假,咱这手艺没的说,我还办过离婚证、暂住证、死亡证、独生子女证……

别扯淡了,多少钱?刘子合上毕业证说。

知道你还是学生,想弄个证找工作,也不多要你的,两百,不多吧。办证的伸出两个指甲该剪了的手指头说。

刘子摸了摸兜,发现钱没了,可能来的路上在公共汽车上被小偷偷了。学校周边有两多,一是饭馆多,二是途径此处的公共汽车上小偷多。

卖证的从刘子手中夺过六级证说,甭来这一套,你们大学生智商虽高,但不要以为我们办证的比你们少念几年书就好骗。

看他实在猖狂,而刘子下午两点钟还要去公司面试,也不知道是我们谁说了一句,给丫劫了吧,于是这句话就成为现实。

从办证的手里夺过六级证后,刘子一看表,差一刻两点——面试要迟到了,于是我们又让那个老冒翻出兜里的钱——我们得打车去。

说办证的老冒,是因为他居然把四级证卖得比六级证还贵,以为英语考级好比厨师考核,数字越小,级别越高。

在我们打劫的时候,老冒也不贫了,一句话都没有,让干嘛干嘛,这就对了,毕竟我们三个年富力强。

有证就是管用,没过几天,刘子上班了,外企的销售代表。四年前,刘子还是个小屁孩,穿着运动服、背着“力派”书包进入大学,现在的刘子一身职业装扮,皮鞋锃亮,西服笔挺,腋下挎着公文包,走起路来神灵活现。

刘子整天出差,天上飞地下跑海里漂,上蹿下跳,朝发夕至,东边日出西边雨,拿钱不少。

刘子找到工作,最高兴的莫过于他媳妇陈希。说陈希是刘子媳妇不如说是女朋友,高一就和刘子好了,大学和刘子也在同一所学校,七年内居然没让刘子近过身。此事是我道听途说,刘子的一面之辞,没有具体考证过。从刘子的表现来看,不难得出答案,他所说属实。刘子总是抱怨,每当他想“查理一世”的时候,陈希却说,不是不让,时候未到。刘子问,要到啥时候。陈希说,名正言顺的时候。刘子说,我知道了,你是想在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再唱“血染的风采”。陈希说,希望你能理解,我要保留一丝神秘给你,除了那样,你要我怎么着都行。刘子啥也没说,只是握住陈希的手,伸向自己的那话儿。

在我看来,大学女生毕业后通常走如下这三条路。其一,仗着自己容颜皎好又有些文化,傍个事业成功人士,车房俱,一步到位,然后离婚,分得一半财产,开始自己的事业,这种女人在大学里往往都当过学生会干部;其二,随欲而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生孩子做饭洗衣擦地,每天挤公共汽车上下班,生活没有更高目标,温饱即可,和老公领着孩子时不时下回馆子就算改善生活,此类女人在大学的四年都是宿舍教室食堂三点一线过来的,没经历过风雨,见不见彩虹无所谓;其三,过着中庸的日子,但对未来抱有一丝幻想,心不甘情不愿,没有汽车又不愿挤公车,只好骑电动自行车上下班,对自己充满自信,相信早晚会有出头之日,一般这类女人干什么事儿都争强好胜,不自量力,经常处于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位置。

陈希并不属于其中之一,却跟哪种都沾点儿边,所以刘子说他好像在跟好几个女的谈恋爱,倍儿累。

说说刘子和他媳妇陈希的事儿。上学的时候陈希嫌宿舍乱,就在校外租了间房子,刘子没事儿就过去住两天,按道理说,两个人住到一起应该发生点儿什么才对,可偏偏就是没有。俩人虽然睡到同一张床上,却是头对脚,以防刘子把持不住,有时候还在两人中间拉一道帘,陈希真是什么都想得出来。

陈希通常是白天在学校吃饭上课,晚上回屋子里和刘子睡觉,早上起床后挎着刘子的胳膊去早市采购,有点儿过日子的样,好几次都被我喝豆腐脑儿的时候撞见。

学校旁边的那个早市完全是应学生所需建立起来的。原来学校周边一片贫瘠,学生不得不为买副鞋垫、买个壶胆东奔西跑,风里雨里。早市便因此而诞生,深受广大师生喜爱,关键在于价廉,物美却不敢保证。

我曾经在此买过一个应急灯,白天我给它充电,晚上它给我充电,后来应急灯在充电的时候爆炸了,引燃书本被褥,火势甚猛,我们又都不在宿舍,幸好顺宿舍窗户冒出的滚滚浓烟被刚刚在他处执行完任务,正于返程途中的消防队员看见,他们直接将车开进学校,用水箱里仅有的一点水,在隔壁宿舍同学几脸盆水、几泡尿和几口吐沫的协助下,将火扑灭。

后来此事被北京各媒体竞相报道,告诉各高校学生要引以为戒,我的照片被贴上马赛克见报,学校因为这事还给了我一个记过处分。

可是苹果不同于应急灯,再怎样也不会着火,所以,刘子乐此不疲地和他媳妇将一大塑料袋苹果、手纸、袜子、鸡蛋等物品从早市拎回。

上学的时候我和老歪、刘子差不多天天聚、顿顿聚,哪怕是早饭都要等磨蹭的那个人拉完屎后一起去吃。刘子上班后就难得一聚,见面后不免对他大发牢骚,为了挣钱忘了哥们。刘子说他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没钱哥几个聚会喝什么呀,这个社会喝茶都要钱。

我们问刘子上班都干什么,他说公司以商贸为主,大到汽车彩电,小到香烟避孕套,正说着,手机响了,老板来的,告诉刘子已被批准转正。

刘子说老板对他的印象不错,因为每次公司进货,他都拣大箱的背。我说这可不像你,刘子说你知道什么,大箱的是卫生巾,密度小,重量轻,小箱的是洗发液,密度大,死沉,受累不讨好。

我们说原来你是扛大个儿的呀,刘子说搬东西只是工作之一,正式职位是销售代表,我们就问刘子销售代表是干什么的,他说就是卖的,我们问他怎么卖,和卖淫一样吗,刘子说虽然都是卖,但卖商品和卖淫不一样。前者需要智慧,后者却需要智慧、勇气和不要脸相结合,缺一不可,他离那个境界还早着呢。我们又问刘子凭什么让客户购买他的东西,刘子说只要让客户高兴了,就怎样都好,譬如给回扣,陪客人吃饭喝酒,唱歌跳舞,找小姐,遇到难伺候的客户可就麻烦了,挑肥拣瘦,小姐不像朱利亚罗伯茨他不玩,有那个本事吗他,东亚人的小鸡巴还想打枣。我说,你不能惯他们这毛病,公平交易,爱买不买。刘子说,客户多数是外地的,每次来北京都吵吵着要我带他们去花花世界里做回鸳鸯蝴蝶,找个温柔同眠的上青天。我说,你就说首都经济秩序繁荣昌盛但不污七八糟。刘子说,他们哪儿信呀,经常指着公车站牌上的地名手舞足蹈,什么“奶子房”、“骚子营”,还首都呢,一点儿不注意精神文明建设。

老歪听后当即表示,他就想找个作为客户角色的工作。

我们问刘子,那你是不是陪太子读书,耳目渲染,也采花不少。刘子说,哪儿呀,我每次都在门外等着,考验自己的意志,攥紧拳头,咬紧牙关,嘴唇都咬破了,这帮孙子看着手无缚鸡之力,可那事儿也不怎么时间就这么长。我们问刘子干嘛不同流合污,刘子说,我还想保留一份清纯。

我和老歪就没有刘子幸运,毕业快一个月了还没找到工作。

我清晰记得王朔的《空中小姐》里面提到一个海军复员后所面临的种种选择,工厂熟练工人、商店营业员、公共汽车售票员,王朔笔下的男主人公对这些职业不屑一顾,让我好不理解,好赖是个活计,干着再说呗。

学校特他妈绝情,甭管找没找到工作,到了毕业的日子就打发我们滚蛋,像我和老歪这样没找到工作的毕业生,摆在我们面前的路只有两条——复习考研和待业。老歪选择了前者,而我义无返顾地选择了后者,不是选择,是接受,不得不。考研是一条出路,但对我而言即便考上也只是重复昨天不忍卒睹的生活,更何况打死我也考不上。我厌倦上学,特别是需要考试的学。

老歪倒是有些才华,他的才华就像包茎者的龟头,是藏而不露的,但只拥有才华是考不上研究生的,考研不需要才华。

我知道老歪有才华,并不意味着我就是他包皮里的污垢,他被掩藏起来的是才华而非龟头,他的龟头是翻出来的,眼见为实,我和老歪洗过许多次澡。

一个对他人生殖器异常了解的人必与生殖器的主人有着超乎寻常的关系,请不要把我和老歪的关系想歪了,只是我和他同住一个宿舍,又都有裸睡的习惯。

其实老歪是为了给整日游手好闲找个说法,才想出考研这一冠冕堂皇的借口。虽说学无止境,但老歪读完博士后怎么办,班还是要上的。不过此话为时尚早,老歪虽然数理化出众,但英语却低人一等,如果没有全班同学齐心协力,帮他作弊,恐怕他这辈子是通不过四级了,现在他的英语水平在初二学生中间都不足挂齿。问老歪为什么偏偏学不好英语,他说,中国文化源远流长,灿烂绚丽,上下五千年我还学不过来呢,哪儿有工夫崇洋媚外。凭他目前的英语水平和状态,没个三五年是考不上硕士的。我问过老歪,如果没考上怎么办,他说那就再接着考呗,我考大学就复读了一年,我算是看透了,我这辈子就是考试的命。

老歪是适合做学问的,凡事他都爱琢磨。他在澡堂里看男人平躺在床上搓澡时,阴茎向不同方向倒去,想必自有原因,于是每周至少三天,每天至少三小时出现在澡堂里,跟踪观察,并记录心得,一个月后得出结论如下:阴茎向左偏的,性情温和,平易近人;偏右的,脾气暴躁,性格乖戾。

老歪说我具备双重性格,阴茎应该是不偏的。为了验证真实与否,我回到家平躺在床上,小弟弟却向右偏去。我打电话告诉老歪,他说的不准。老歪让我再试试,刚才可能是床不平。我测量了四条床腿的高度,都是七十厘米,一般高。我又躺下,这次居然向左偏了,为了弄清个究竟,我测试了第三次,这次又是偏右的,于是我试了第四次,又偏左了,第五次,偏右,第六次,偏左……一连十次,左右各五次,我当即推翻了老歪的理论,得出自己的结论:结果是随机的,左右出现的概率应该一样,之所以有人始终偏左或右,那是两个睾丸比例悬殊所致。此刻,小弟弟被我把楞来把楞去,最终停在中间偏上的位置。我勃起了。

日后老歪又创建了新理论,小弟弟平常状态下较之常人的小,勃起时却大过常人的,说明膨胀系数大,这样的人具备超强潜能,他便是如此。老歪还执意要和我一试高低,看谁潜力无限,说完就脱了裤子,露出东西,吓我一大跳,还让我也快点脱,我提拉着裤子死活没同意。

老歪比我更悲惨,家在外地,而他决意留守北京,首先要找的不是工作,而是住的地方。

在北京物以类聚的情况比较普遍,朝阳有酒吧街,海淀有画家村,丰台有建材城,这种现象可以用臭味相投来解释,所以一心考研的老歪去了人大南门的考研一条街,在那里的学生公寓租了一张床,白天去人大自习室抢占座位学习,晚上回去睡觉。近来人大的自习室屡屡人满为患,好多在校生背着书包拎着暖壶苦于没有座位而不得不坐几站公车到附近的民大、北航、海跑去上自习,原因除了学校不计实力没完没了地扩招,再就是像老歪这样的外来人口太多。后来一家家网吧雨后春笋般在这条街上生根发芽茁壮成才,考研氛围每况愈下,考研族离开教室,转战网吧,最高兴的莫过于人大学生,他们又可以在自己的母校上自习了,不必继续饱受挤车之苦,好多学生的暖壶都给挤炸了,还烫了人。这条街从此沦为北京著名的CS一条街,时有世外高手不远千里来此绽露锋芒。

于是,老歪回到母校,幸好在学校找张空床是件挺容易的事儿,只须贴则启事,说好给床的主人多少钱,不出半天,就能躺在上面睡觉了。老歪逗留学校图的是这里的气氛,虽然学习的人不多,但图书馆、教学楼矗立在那里,足以让老歪无意留恋外面的繁花世界,同时并不感觉肩上的书包有多沉重。

老歪在大二学生的宿舍找了张床位,平日经常向同屋的几个学生灌输心得,告诉他们怎么考试作弊,哪个老师是有缝的蛋,可以去叮,学生听后对老歪刮目相看,将他的经历传得神乎其神,说老歪已经在学校呆了七年并决定扎根下去,娶妻生子,打死都不走。

有天晚上,几个学生宿舍夜谈,说到三年后大家就要各奔东西,再回到学校时已物是人非,不禁伤感起来,老歪突然从被窝里冒出一句,没事儿,到时候有我呢。

考研需要潜伏心智,但并非不食人间烟火,所以老歪还要为如何生活而穷思极想。他曾说过“从今以后不再要家里一分钱”这样的话。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知道老歪是怎么想出来的,居然以为各校中学生效仿家长签名而谋财不害命。老歪说是苦痛的少年经历提示了他。

上初中时,老歪是个学习困难户,逢考必折,每次拿到试卷的时候都被老师指着鼻子说,去,拿回去让你家长签字。因为签字的事,老歪原本瘦小枯干的屁股被他爸打得丰腴肥硕,为了不让屁股变得跟刚生完孩子似的,老歪找到同年级的一个字迹成熟女生,请其效仿自己家长签名。附带说一句,该女生胸脯硕大,走起路来此起彼伏,每次签完名都问老歪,还有别的事儿吗,给老歪一种慈母般的感受,他说当时真想趴在她胸前睡会儿觉。

为了能和那个女生有共同语言,老歪开始刻苦练字,当练得一手龙飞凤舞的好字,一笔能写出个“人”字的时候,那个女生却因为作风问题转学了。为此,老歪对我发表过关于“初三年级以下大胸脯女生的早熟不仅仅体现在身体上”的论述,我觉得有些道理,但不乏老歪失恋后的臆断。

除了签名,老歪还凭借自己长相老成,冒充中学生家长,替他们开家长会并在会后接受老师的数落(因为找老歪当家长的学生无一例外学习成绩和思想品质都不好),以此劳动致富。有一次,老歪和老家来的表妹亲昵地手挽手逛王府井,被某学生的班主任看到,她把表妹当成了学生的妈妈,一个劲儿地说表妹教子有方,弄得表妹一头雾水不知所云。原来某学生在老歪冒充他爸去开家长会后改头换面,以一篇名为“这就是我的妈妈”的作文在区作文大赛中脱颖而出,获二等奖,此文感情充沛,细节丰富,生动感人,导致班主任以为站在她面前的老歪表妹就是文章中所描述的可歌可泣、平凡又伟大的母亲。最后班主任老师问表妹如何在繁重的家务劳动中保持容颜不老,表妹心想,自己除了偶尔洗洗因例假而弄脏的内裤外,并无家务在身,本身还是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完全靠家里的孩子,繁重何从谈起。为了搞明真相,老歪找来那学生的作文看,该学生在文中开门见山地写到:我妈妈今年四十五岁了……而老歪表妹今年才二十出头,人人都说她面嫩,长得像十五、六的中学生,所以老师的疑问不无道理。

俗话说,人为财死,老歪冒充学生家长挣钱挣昏了头,被老师当场擒获,因为他在同一天冒充了两名中学生的父亲,而此二人恰巧在同一个班,班主任将老歪当场揭穿。老歪还辩解说我不是第二个学生的父亲,我是他的舅舅,那两个学生是表兄弟,老师说老歪纯属瞎掰,那两个学生昨天刚刚打过架,哪有一家人说两家话的。老歪正要辩解当然有,还有弟弟调戏嫂子的事情发生,但不等他张口,办公室中的另两名老师起身向他走去,说老歪好面熟,其中一人拍着脑门说道,哦,我想起来了,你不是我们班某某的父亲吗。另一人也深受启发,戴上老花镜指着老歪说,没错,你就是我们班某某某的父亲,我们上个星期还谈过话。老歪的狐狸尾巴就这样被抓住了,从此断了财路。

生活于我,就是从一个招聘会到另一个招聘会,国展、首体、工体、雍和宫、农展馆,哪里有招聘会,哪里就有我。可惜招聘会对我这个逢会必到的VIP客人一视同仁,门票既不打折,也不发我张贵宾卡,让我比找不到工作都寒心。

而在老歪看来,生活却是在一期又一期的彩票中度过的,他突然热衷于各类博彩活动,开始考研、彩票两手都要硬。

老歪对数学极其热爱,一直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华罗庚、陈景润式的人物。当我们的偶像是雷峰、董存瑞的时候,他的偶像就是华罗庚、陈景润,后来我们的偶像变成了刘德华、王菲,他的偶像还是华罗庚、陈景润,现在我们年龄大了,没有了偶像,只剩下目标,就是挣钱的时候,他的目标也是挣钱,是像华罗庚、陈景润那样通过数学挣钱。陈景润的课题是歌德巴赫猜想,老歪说他的课题就是彩票中奖号码排列组合猜想。

有一点老歪深信不疑,各期彩票的中奖号码一定是某种数列,但决非等差或等比这样简单,他决定找到其中的规律,为彩民们做出贡献。老歪将每期中奖号码记录在随身携带的小本上,一有闲暇便掏出该本分析,他说他已经预感到一些苗头了。

如果中奖号码的规律被老歪发现,他的名字足可以载入史册,比肩华罗庚、陈景润,和《美丽心灵》中的那个教授平起平坐。

无论现实怎样,至少老歪说出了极具哲理性的话——何谓命运,买一注彩票就知道了。

老歪每期也不多买,就买一注,他说生活是平淡的,但只需两块钱,就能给平淡的生活注入无限希望。他说自己已成为理想主义者,我却认为他是不折不扣的空想主义。

老歪为什么会迷恋上彩票,据他讲,他看了一期《实话实说》,那期的主题是:假如你有500万。平时很少看电视的老歪,屏息凝气,特虔诚地坐在电视机前坚持到节目结束。他认为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太振奋人心了。

终于毕业了,生活不能再像四年前那样度过,吃顿小炒就心花怒放,看本书便心满意足,听盘磁带感觉倍儿充实,再玩玩游戏、喝顿酒,别提有多滋润,感觉实现了共产主义,实际却是彻头彻尾的无产阶级。现在我们要用大脑和双手,去改变生活,享受生活。

大学这四年,校园的等级(年级)制度,让我感触颇深。大一新生入学,学校将课表安排得很满,这是一记 “杀威棒”,告诫想撒欢的学生,象牙塔不同游乐园,我们的口号是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升上大二,学校在减轻课业负担的同时,将大二学生列为义务劳动、无偿献血的首选,否则以后就没机会了。步入大三,学生开始把自己当校园里的老前辈了,抽烟喝酒,考试作弊,贿赂老师,无恶不作,空闲之余想点事情,诸如生活的意义、明天的模样等老生常谈却又是每个人在此时都会遇到的困惑,考虑半天也得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在半梦半醒间进入大四。到了大四,便一切豁然开朗,课少到几乎没有,有远大抱负的学生开始考T考G,有些抱负的学生着手考研复习,平庸的学生闷头找工作,有点儿颓废的学生和女朋友在校外同居,很颓废的学生抱着被子自己睡觉,全都不把自己当学生了,学校这时对大四学生彻底大撒把,好像他们已经不属于学校了似的,任其随心所欲,胡乱折腾,也不管不问,就像一些劳工合同快到期的职员去向已定,不再干活,老板不想管,也管不了一样。

其实大学四年究竟学到了什么只有自己知道,一些人为了证明自己没白上,通常会说:那四年是我一生中最宝贵的时光,我无怨无悔,真想重来一次;心里想的却是:可他妈算毕业了。

终于,这一切结束了。

生活才刚刚开始。

  第二章 恋爱了(上)

四年苦闷的大学终于结束,我一直以为毕业后会大彻大悟,没想到仍感觉一片茫然,像个第一天上幼儿园的孩子,没有父母帮忙脱裤子、擦屁股,连屎都不知道该怎么拉了。

四年前,经过黑色的七月、苦苦期盼的八月,我考入北京某大学的工科专业,怀着成为天之骄子的骄傲心情步入校园,无聊、厌学、迷茫接踵而来,随后并不一帆风顺地混到毕业,然后又垂头丧气地走向社会。

毕业前夕,学校假惺惺地给我和老歪等几个未落实工作的同学发了份就业意向书,说是学校将协助我们就业,我痛心疾首在上面写下“自谋生路,饿死活该”,然后让老歪带给老师。老歪说老师看了我的期望后,恨铁不成钢地说,是死是活,随他去吧。

最让我难以接受的现实是,一下子从自命清高的大学生变成了北京市民,巨大的落差使我产生了贵族(仅仅是精神上的)破落到平民的悲哀。

真希望这一切是场梦,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个与此不同的世界。哪怕回到四年前,我都会中规中矩专心读书,别那么各色,中庸没什么不好,可现实却是我自以为是到现在什么都不是。

我们这拨毕业的学生里,除了我等一少搓眼高手低分子外,似乎所有人的结果都不错,最不济的也落个朝九晚五,工资奖金不高,三险一金不少,一辈子有了着落。而我唯一能够享受到的福利就是晒太阳,人说晒一个小时太阳相当于吃一个鸡蛋,我要是晒一上午太阳,到了中午准保打嗝。

人离开了学校,档案也要跟着走,没有单位接收,只能转到人才中心。我打电话给学生办公室,问需要哪些手续,一个男老师接的,问我叫什么,我说我叫倪蒙,他说认识我,我问他贵姓,他说姓王,我问他是新来的吧,因为我对办公室那几个傻逼老师耳熟能详,他说对,你来学校找我办手续就行,我还挺高兴,没想到自己这么有名,居然连刚到校的老师都知道我。后来回了学校,到学生办公室打听王老师,当别人指给我看的时候,我脱口而出:我操,你丫呀!

原来,王老师是和我一届的学生,上学的时候经常身上穿着西服,脚下蹬双片儿鞋,外号“西服片儿懒”,一入学就进了学生会,给团委老师和学生主席鞍前马后,整个一催奔儿,却乐此不疲,津津有味。那时候因为我在学校弹琴唱歌,一有晚会他就跑来请我参加演出。大二那年,他成功地混入和团委老师公款吃喝的队伍,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西服的扣都系不上了。

没想到毕业后,他居然留了校,也开始吆五喝六,成了王老师。好在当初我接受过王老师的演出邀请,他没过于刁难,只折腾了我三、四趟,就手到擒来地给我盖章画押,一副居高临下。

王老师有在仕途上飞黄腾达的潜质,一次全年级在礼堂开会,王老师(当时还是学生)在主席台就坐,这时他已经是学生会的一个部长了,团委书记讲话途中放了一个屁,台下和台上的同学都笑了,唯独王老师岿然不动,尽管脸都憋红了,但还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此事过后不久,王老师就当上了学生会主席。他在这方面的天赋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对于王老师,我能记起来的就这么多,不知其全称,只知姓王,因为他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要是骗你,王字就倒过来写。王老师的全名我曾经知道过,后来没几分钟就忘了。

日后,王老师将陆续变成王主任、王书记、王校长……对此,我充满信心。

毫不夸张地说,就转档案这么一件事儿,把我腿都跑细了。每天折返于学校、街道办事处、区人事局、人才中心,盖了若干个鲜红的印章,签了许多个名,排了N长时间队。一次我等烦了,就说你们不能快点吗,工作人员不慌不忙:着什么急,没看我们这里人手不够吗!现实就是这样,有人在家渴望就业,而有些单位居然人头不够。

总算调出档案,我以为这东西会很复杂、很厚重,其实就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封着不知内容的几页纸,但甭管是什么,一个人如何,是仅凭这几张纸就能够说清楚的吗,变好学坏,还不是眨眼之间。

档案袋的背面是高考时候的志愿表,我写在上面的字迹历历在目,当时的场景还记忆犹新,报志愿时只为了能有个学上,至于前途怎样,从没想过,往往是什么专业好听就报什么。“服从调剂”四个大字触目惊心,也就是当时自己学习不好,为了榜上有名,不得不如此,搁现在,打死我都不会“服从”的。

转了档案,我从此和学校脱离关系,被其成功分娩,正式成为待业青年。

我们这拨毕业生都是学校生在社会上的孩子,生完学校就撒手不管了,有工作的算找到不错的养父母,比较幸运,我却是孤儿一个,没人要。

在有档案之前,也就是中学时代,每到期末考试结束后,北京的初高中生都会人手一份成绩手册,上面记录着期末考试成绩和教师操行评语,该手册平时归班主任保管,考试结束后才会发到学生手中,叫拿回去给家长看看,收了学生那么多学费、书本费,算是学校给家长个交代,相当于现在买东西时开的发票。

在众多科目中,唯能让我引以自豪的是体育成绩一直保持优秀,它散落在一片勉强及格和垫起脚也不及格的成绩中,反差异常强烈。

我高一的手册中写的是全勤,因为不上学我也没地方去。高二的手册中写的是三天病假,不是真的有病,是我没病装病,懒得去上学。高三的手册中写的是旷课三天,是我懒得上学也懒得开假条,索性不去学校。

这件事情现在回想起来很可笑,一个学期一百五六十天,才旷三天课,真是个好孩子,然而病假一项在当时许多中学生的手册中都是不填写的,即全勤。那时候不要说旷课,就是得了肺炎肝炎什么的,也要忍受同学的排斥,带着口罩坐在课堂上,惟恐落下老师讲的每一句话。

我的手册中学校与家长联系栏里面经常被写上“准备开学参加XX补考”,我不明白老师为何要将此事公布于此,参加补考的是我,又不是我的父母,通知他们有什么用,还没我会的多,让他们考肯定还不如我呢。

手册的最后一页是学校通知,好在老师没有在“试读、留级、退学、送工读学校、开除”这些栏中填写什么,当然了,手册中“跳级”栏一处更是空白的。

因为在一次两个同学打架的时候,我没有拉架,而是支持了其中一方,合伙将另一方打得七窍出血(是我们手上流出的血沾到他的五官上),故而老师在我的操行评语中写道:立场鲜明,爱憎分明。这种很个人化的评语在其他同学的手册中难得一见,无外乎都是热爱班集体,积极参加班内劳动,尊敬师长,团结同学(因为打架的原因,这一点没被写进我的手册),积极参加体育锻炼(女生例外),学习努力(针对成绩平平的学生),思维活跃(特指淘气的学生),望日后更严格要求自己,争取更大进步。

要不是老师要求家长签字,我爸妈还始终认为他们的儿子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每次我战战兢兢地把成绩册交给爸妈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要么被劈头盖脸一通数落:你小子就他妈给我丢人吧,要么三两个星期对我爱搭不理,比挨一顿爆揍还让我难受的准备。不过现在我已经坦然多了,不像几年前,总是藏着掖着,不及格科目太多的时候就说手册给弄丢了。

忽然想起,父母好几年没有说过我了,被骂的滋味早已淡忘,还真挺怀念的,倒是我时不时地说说他们这个,指指他们那个,一百个看不上眼。我也知道不该这样,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但实在没办法,谁让我翅膀硬了呢。

虽然父母不再唠唠叨叨,但上了班单位领导会对我说三道四,如果我对他能像对父母那样不分彼此就好了。

承认自己是待业青年没什么不好的,而许多文人墨客却要说自己闲赋在家,待业就是待业,干嘛偏说闲赋,好像自己把工作怎么着了似的,好像自己多主观能动性。

待业的这段时间,我忽然意识到何谓生活——就像魔术,看似变幻万千,却非无中生有,在预料之外,亦在情理之中,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有其必然性。

每天除了上网、去招聘会找工作,我便无事可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养成一有空就上街观察老头的嗜好,偶尔还拿着相机拍几张照片,经常因此被打麻将玩一二四毛钱的老头挡着脸拿拐棍儿敲打,以为我是报社记者,又在搜集不正之风的题材。

我在老头们身上预见到自己老了时候的种种模样:早上去公园压腿,中午到路边打牌,下午蹿胡同里聊天,傍晚去学校门口接孙子,深夜跑湖边吊嗓子,手头紧的时候就捡点空饮料瓶硬纸盒什么的……去他妈的,想那么远干什么,把握好现在就得了,赶紧找点儿活干才是正经事儿。

我认为自己真正长大成人是从现在开始的。原来在马路上,但凡跟腿脚不利落又有点驼背的人打听道儿,我就管人家叫爷爷奶奶,把自己当孙子辈看。后来有小孩问路时叫我叔叔,我意识到自己长大了,但没有做好准备,突然间还难以接受。又过了两年,也就是到了现在,小孩再叫我叔叔我便欣然接受,要不这么叫我都批评他不尊重长辈,同时,我管所有的老头老太太改叫了大爷大妈,当然,自己的爷爷奶奶该怎么叫,还得怎么叫。

年轻就是财富,但再有钱也架不住挥霍,况且我已二十二岁,不再是个富翁,我得一分钱掰成两瓣花,不能再打肿脸充胖子,该吝啬要吝啬了。

人长大的又一标志就是,感觉城市在变小。初中我在西单附近上学,有时因为作业没完成被老师勒令去教室外罚站,就趁机坐车去动物园,那时感觉距离特遥远,跟出趟差似的,去了动物园这一天就甭干别的了,中午买个面包,一边吃一边看猴子,吃不了的就扔下去,看它们是怎么你争我抢,奋不顾身的。现在再去动物园,打辆车,20分钟就到了,感觉近在咫尺。这才几年,变化就这么大。

还有一个长大的标志,就是脑容量减少,以前我对亚平宁半岛的那些无论几级的球员如数家珍,而今除了只对几个绯闻不断的主儿略有耳闻,对其他人陌生得就像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一样。

就在我生活得一塌糊涂,对未来不知所措的时候,不但没有找到工作,却给自己找来一个巨大的麻烦——居然喜欢上一个女孩。

那天我像只无头苍蝇,在街上东逛西逛,不知不觉就到了西单,突然被一阵叫喊声吸引,侧目一看,一个红头发的女孩正认真地冲我喊着:欢迎光临,里边请,随便转转,随便看看。是从佑丹奴专卖店传出来的。

我可以选择进与不进,但还是进去了,就是一念之差,反正也是逛,看什么不是看。

印象中这天是礼拜一,在这么一个不年不节的日子里,北京大街上的人并不多,除了几个拎着全聚德袋装烤鸭和北京果脯的外地人,与晨练买菜归来的大爷大妈,我这么大的孩子几乎没有,他们都风华正茂,哪有我这般闲情逸致。

常言说,星期一买卖稀。店里除了包括那个女孩在内的四个导购和一个收钱的,就是我了。我的到来给店里注入了活力,那三个导购分别站在三个角落热情地向我推荐服装鞋帽,我却视而不见,溜达一圈,最后停在女孩身边。小姐,这款T恤有我能穿的吗?我指着一件样衣问道。

有,先生穿XL应该没问题。在女孩目测我身高的同时,我目测了她的胸围,粗估75B,还看见她胸前的吊牌上写:雷蕾,应该是名字。这里需要做个解释,我并没有故意往女孩胸上看的习惯,只是一不留神。

女孩找出一件T恤,说您试试这件。

我假装拿着衣服进了试衣间,坐在里面的板凳上思考了换件衣服的时间,然后出来说,挺合适的,多少钱?我计划以钱不够为由,明天再来买,一来二去,就熟了,好往下发展。

女孩说:六十一件,一百两件,这款是情侣衫,先生不给女朋友买一件吗?

我灵机一动说:好啊,可我不知道她穿多大的。

女孩问:您女朋友多高呀?

我说:就你这么高。

女孩一愣,说那就穿M号吧。

我说:你帮我试试看。

女孩说:佑丹奴衣服尺码统一,我一米六五,始终穿M号,您女朋友穿这个尺码不会有问题。都不用我问,她就把身高告诉了我。

我说:还是试试吧,我放心。

旁边的女导购甲不怀好意地微笑说:既然顾客要求了,那你就试试。

女孩说:好吧。然后去了试衣间。

衣服穿在女孩身上很合适,于是我就买了下来,女孩对我说欢迎您下次再来,我说我还不走呢,女孩问我还有什么事,我说把这件衣服送她,女孩说不是给女朋友买的吗,我说是,所以送给你,女孩脸一红,说我开玩笑,我说没有,我希望她明白我的意思,女孩说你没事儿吧,我说没事儿,就是心里的花怒放了,女孩说她不要,我问为什么,女孩生气了,她说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要,还让我把衣服拿走,爱给谁穿就给谁穿,我说拿回家我妈也穿不了,还是你穿吧,女孩说你可以把它退掉,我说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女孩说对不起,我在上班,我说那好,你上你的班,我转我的店,然后就徘徊在女孩左右,问她这个多少钱,那个多少钱,女孩不耐烦了,说你自己不会看价签呀,我说我是顾客,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上帝,女孩说她不信基督教,让我别没事儿找事,我说好吧,我出去等你,然后就坐到佑丹奴对面的马路牙子上等她下班。

女孩背对着我整理服装,那几个导购站在店里冲我呵呵傻乐,我指指手表,意思是问几点下班,导购甲伸出三个手指头,我一看表,还不到十一点,不如我先回家吃饭,到了时候再来。

回家吃完饭,我看时间尚早,就躺下睡了会儿觉,以便可以精神饱满地去泡妞。可竟然睡过了,梦见雷蕾和我好了。做这样的梦,当然不愿意醒,一睁眼快五点了,明天再说吧,怎么做我已经想好了。

我对爱情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到了这般年纪,即使在最保守的家庭长大,谈恋爱也是时候了,但即便再过10年,不谈恋爱也是正常的,现在人更喜欢独来独往,了无牵挂,孑然一身,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可我现在自身温饱尚且难以维持,有能力再去呵护一份爱情吗。

我不知道如果和雷蕾好了的话,结局会是怎样,但决定试一试。

说这话好像早了点儿,我现在只是一厢情愿,但八字至少已经有了我这一撇,就差雷蕾的一捺了。

不可否认,我对女孩的喜爱完全建立在感官取悦之上,一切美丽的事物,我都喜欢。

第二天,我按计划行事,决定再买条情侣裤,还让雷蕾帮忙试试。

我到了佑丹奴店,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却不见雷蕾。

导购女孩甲见我贼头贼脑,问道:什么东西丢了?

我说:女朋友。

女孩甲问:丢哪了?

就这,我指着雷蕾昨天上班时站的位置说。

她不干了,女孩甲说。

为什么,我问。

回学校上课了,女孩甲说。

她不在这儿上班吗,我问。

暑假打工而已,现在学校开学了,女孩甲说。

她在什么学校,我问。

她跟我说过,让我给忘了,女孩甲说。

你好好想想,想出来我就买你一条裤子,我说。她们的月收入由基本工资和提成组成。

好像是北大,也好像是清华,还可能是海跑,我真忘了,反正记得她每天坐726,应该是海淀的一所学校吧,女孩甲说。

清华和海跑,你这也差得忒远了吧,海淀二十多所学校呢,再仔细想想,我说。

实在想不起来了,女孩甲说。

不难为你了,我走了,谢谢。我准备离开。

诶,你等会儿,女孩甲说,想知道她对你的印象吗。

想,我说。

她说你像纪晓岚,女孩甲说。

还有吗,我问。

没了,女孩甲说。

这是什么意思,是好还是坏,我问。

我也不知道,你回去看看《铁齿铜牙纪晓岚》就知道了,女孩甲说。

为此我回家特意看了一集张国立演的电视剧,倒没发现自己有多像纪晓岚,况且我嘴里也没戴着牙齿矫正器,何谈铁齿铜牙,却发现雷蕾有点像袁立演的杜小月。

她叫雷蕾吧,我问女孩甲。

你怎么知道的,女孩甲问。

我是谁,我说。

反正也无事可做,我决定去寻找雷蕾,不信她比工作还难找。

按女孩甲所说,我将寻找范围锁定在海淀各高校,726路汽车途径科技大学、清华大学、农业大学,就先从这几所学校下手。

我在闻名遐尔的清华大学晃荡了三天,除了睡觉回家,吃喝拉撒都在清华周围解决。到了第四天,我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是荒谬的,即便雷蕾真的是清华学生,但在这座可以跑公共汽车的校园里,寻找一个人虽不至大海捞针,也差不多是黄河捞铁棍,况且雷蕾很可能不在这里上学。

我改变主意,还是先找工作吧,如果我和雷蕾有缘,自然还会再见。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于心不忍,不能再坐以待毙,应该干点儿什么,就学车吧,也不难,还算一门手艺。

我决定学习大货,拿个B本,万一哪天落魄了,还可以去工地开卡车,给人拉水泥送板砖。

我在驾校报了名,先是进行指纹备案,一律左手食指,看来要是没有这个指头的人还学不了车,然后被安排去法培班上课,考试通过后方可上车学习。高中毕业后我就没怎么听过课,上大学时除了期末复习课上跟着老师划划书,其余上课时间都被我用来坐在教室后排看小说、趴在桌子上睡觉、躲在宿舍打CS,本来我认为自己不会再有上课的机会,没想到今天又坐到课堂上,还真没做好心理准备,特别是上课的第一天,我只带了交规书,除了听警察讲课,别无选择,上课还没半个小时,我已如坐针毡。教室里对号入座,一个萝卜一个坑,谁没到警察一目了然,缺课一节就不准参加考试,再难受我也要忍着。

我看旁边的女孩正心不在焉地剪着指甲,就问她学的什么车,她说不知道,她来替人上课。

第二天,我带着报纸去听课,报纸看完的时候快中午了,我突然发现,身边坐的女孩不是昨天那个了,换了一个人。

第三天,一家公司让我去面试,我打电话让刘子替我去上课,刘子说正好明天没什么事儿。

当晚我问刘子课上得怎么样,刘子说,坐你旁边的那女孩不错,你和她可以发展发展,我说我旁边的女孩天天换,你说的是哪个,刘子说就是那个红头发的女孩,我说肯定又换人了,前三天一个是黑头发、一个是黄头发、还有一个是紫头发,刘子说,反正我觉得这个红头发不错,我说那好,明天是最后一天,我自己去上课,希望能遇到红头发。

次日我来到教室,见座位旁边坐了一个未曾见过的女孩,戴着帽子,分辨不出头发的颜色。上课的时候,女孩摘掉帽子,我一看,是个寸头!

我问你是来听课的吧,女孩说不是,是替人上课。

已经是法培的最后一天,到底谁才是应该听课的女孩在我眼里更加扑朔迷离。

考试这天,我计划早些到考场,以便充分观察地形地貌,找个稳妥的地方把书藏起来,不会了就看一眼。我九点不到就出现在考场,教室外空无一人,我看时间尚早,就点上一根烟,慢悠悠地抽完后,往教室里一看,一屋子人正坐在电脑前答题,一个警察坐在前面看着报纸,这是怎么回事儿。我掏出准考证一看,傻了,考试八点半开始,我给记成九点半了。

我急忙喊了一声“报告”跑进去,警察问我干嘛,我说考试,然后拿出准考证给他看。

你怎么才来,这都几点了,赶紧坐那答题去,警察指着倒数第二排的一个空座位说。

我一屁股坐下,也来不及藏书,便按下开始键,准备答题,还有三十分钟。

考题出乎意料地简单,四选一,都是书上原题,我屏息凝气,一通狂按,一百道题顷刻间被我搞定,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二十分钟,本想再检查一遍,却不小心碰了“提交”键,屏幕显示出“恭喜您通过考试,成绩100分”,后面还有一个大大的感叹号,让我终生难忘 —— 长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考满分,估计也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一个一百分了。

我满心欢喜地正准备离开,凳子却被后面的人狠狠地踢了一脚,刚才答题的时候我就感觉凳子在被人踢,只是没有理会,我转过头,刚要说你丫有病呀,可一看,我笑了,原来是她,雷蕾,一头红发。真是塌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雷蕾也冲我一笑,小声问道:高速公路上逆行扣几分呀。

我做了一个“六”的手势后扭过头,只听后面一声清脆的按键音,然后又传来“车辆在北京市内道路行驶时车速不得超过80公里,对吗”,我点点头,紧接着又是一声按键音。

三十多声过后没了动静,我将身体尽量向后靠过去,轻声问道:还有吗?雷蕾说没了,正在检查。

一声势大力沉的“回车”后,雷蕾捅捅我说,谢谢,99分。我伸出一个大拇指。雷蕾说,走吧。我俩人一前一后地出了考场。

“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雷蕾说。

“我也没想到,你是自己考试还是替别人考试。”

“当然是自己考试了。”

“课都是别人替你上的吧,自己从来没听过。”

“你才没听过呢。”

“我没缺过课。”

“那我前天上课的时候怎么没看见你?”原来刘子说的那个“不错的红头发女孩”,就是雷蕾。

“我就那天没来,还让你碰上了。”

“呵呵,我就那天来了。”

“怪不得那么多题不会,跑哪儿野去了?”

“不就问了你几道题吗,什么叫那么多都不会,大部分都是我自己答的。”

“那你自己怎么没考一百分?”

“还说呢,就是逆行那道题,你说扣6分,我认为不该这么狠,扣3分就不少了,检查的时候给改了过来,成绩出来后就后悔了。”

“你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吧。”

“嗨,这东西,过了就得。”

出了考场大院,我问雷蕾:“去哪儿?”

“回学校。”雷蕾向车站走去。

“你在哪儿上学?”我跟着她。

“干嘛?”

“我找过你。”

“找我干嘛?”

“不干嘛。”

“不干嘛干嘛找我。”

“找你有事儿。”

“什么事儿?”

“衣服的事儿。”

“什么衣服?”

“就是上回我在佑丹侬买的那两件T恤。”

“我早就不在那儿干了,有什么事儿你去店里解决。”

“这件事儿只有你能解决。”

“我?”

“上次我买了两件,其中一件是买给女朋友的。”

“那怎么了?”

“可是我没有女朋友”

“这关我什么事儿?”

“你能帮我解决这个难题……”

“车来了,我走了,拜拜。”雷蕾上了车。

“嗨,你是哪个学校的?”我在车下问。

“有本事你就找到我。”雷蕾打开车窗,冲我摆摆手,做了一个鬼脸。

漂亮的女人总是招人喜爱,也说不出为什么,甚至对她没有一点了解,但就是情不自禁地喜欢。

当学生的时候,我和老歪、刘子同时喜欢上一个女老师,不仅我们喜欢,全校男生,无论有几个女朋友的,都对她魂牵梦绕。

女老师教了一门选修课,《英美概况》,每学期学生都要排队选她的课,选上课的学生故意考试不过,以便重修,多一次接触机会。因此她的课堂总是爆满,与多数课堂的冷冷清清形成鲜明对比,让那些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们自愧弗如。

我有幸选上《英美概况》,听女老师用英语讲述文艺复兴、迷茫的一代、垮掉的一代,但什么都没听懂,只听到薄伽丘、海明威、艾伦金斯堡和凯鲁亚特等人的名字。

听课的是清一色的男生,有女朋友的就骗女朋友说去洗澡,以此摆脱女友的纠缠,但下课后还是要和女友见面的,既然说去洗澡,就要有洗过的痕迹,所以,许多男生一下课就冲进厕所,把头发弄得湿漉漉地去找女友上自习,个别男生还要刮胡子、抹大宝、剪指甲、拔鼻毛。

刘子曾经想尽办法让女老师下讲台来辅导他,企盼女老师在他的课桌前弯腰、低头,这样他的目光就会顺女老师T恤的领口射入里面,看到不该看的东东。那一次他的确是看到了,淡粉色的蕾丝花边包裹着两朵大花蕾,洁白得好似棉花糖,刘子说真想吃了它。这时女老师发现刘子的眼神不对,不是盯在题上而是自己的脖颈以下,好像对什么着了迷,色咪咪的,她忽然想到了为什么,于是挺直上身,将T恤从后面拽了拽,然后问刘子:懂了吗?刘子用力地点了点头,赶紧闭上嘴,这才没让哈喇子流出来。以后凡是有人举手示意没听懂,要求老师下来讲的时候,女老师都说:不讲了,谁让你刚才不好好听讲的。再后来女老师也下来过,这个时候夏天已经过去,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除《英美概况》外,该老师还教授大学英语,据说她带过的班级英语四级通过率全校第一。她上课的时候,我们就在对面教室上《弹塑性力学》,当时正逢夏天,她穿着超短裙、薄丝袜,伏在讲台上,尽显腰身曲线,玉腿修长,光彩夺目,套着薄丝袜,彰显性感,完全验证了丝袜是女人第二层皮肤的说法,身体散发的气味随穿堂风潜入我们教室,香气逼人,我们已魂不守舍。

而我们这间教室的老师已是人老珠黄,她知道我们的心不在焉是因为对面教室那个年轻貌美的女老师,为了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她不顾夏日炎热,关了教室的前后门,斩断我们的视线,众人闷在里面四鼻子汗流,眼不见却心里惦记,恨自己的视线不能穿透墙壁。

我们的老师还故意拖堂不下课,因为下了课我们就要趴到对面教室的门口,再回来上课时心都散了,所以我们总要等到对面女老师下课十分钟后才得以休息——这个时候她已经走出教学楼,但我们还会追出教学楼甚至校门口,亲眼看着女老师上了回家的公共汽车才放心,更多时候我们是失望的,因为女老师经常被停在校门口的小汽车接走。

后来,没等我们毕业,女老师就远走高飞,先于我们离开学校,去了哪里,无人知晓,但无论身在何处,如果她还教课,听她讲课的学生总会络绎不绝,如果嫁了人,婆家一定不错,如果出国了,肯定更新了老外对中国女性的认识。

北京的学校多如牛毛,找到雷蕾实在不易,但北京的驾校不多,而在这个法规培训点上课的驾校更不多,所以找到雷蕾并不是多难的事儿。

原来她和我在一所驾校,而且我们约了同一辆车。

“看见了吧,都不用我找,你自然会出现在我眼前,把抹布洗了。”我和雷蕾学车前的第一项工作是帮师傅擦车,师傅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干点儿活是应该的。

“我怎么这么倒霉,接着。”雷蕾递给我抹布。

“怎么能叫倒霉呢,这是缘分,你不觉得咱俩准能好吗?”我在驾驶室里擦着车窗。

“笑话,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就是没有,也不会和你好的。”雷蕾在车下擦着车灯。

有男朋友了,这点我怎么没想到呀。“发什么呆呀!”雷蕾泼了一盘凉水在挡风玻璃上。

师傅走过来摸了一把车身,说:“行,擦得挺干净,你俩都上车。”

按规定,除司机外,车内只能坐一个人,但师傅还是让我和雷蕾一同坐进驾驶室,他说你俩看着点,前面有警察巡视你们就低头。

驾校规矩繁杂,不让干的事儿多了,没几个师傅完全遵守,上面规定出车时禁止听音乐,可这个师傅偏听,好几盘磁带换着听,连席琳迪翁都有。

上午结束时,我和雷蕾已经熟练掌握摘挂挡,师傅让雷蕾去食堂领三份饭,雷蕾看我一眼说,干嘛不让他去,师傅说我找他有点事儿,雷蕾瞟我一眼,悻悻而去。

见雷蕾走远,师傅把我叫到跟前,蹲在地上说,我看你对人家挺有意思呀,我问我对谁有意思,师傅说你跟我装什么傻呀,你上午一个劲儿地套磁,以为我看不出来,跟你说,我都撮合成好几对学员了,从我这毕业的学员,不但拿了驾照,没过几天又领了结婚证,我说我还小,不到结婚年龄,师傅说你先谈着呀,就跟开新车似的,且得磨合一段呢,我说我是想和她好,可是她没有那层意思,师傅说你别着急,一会儿我帮你约她,然后给你俩找个地方谈谈,我急忙从兜里掏出“中南海”:师傅,您抽烟。

这时雷蕾拎着仨盒饭回来了,我接过饭,笑嘻嘻地说,噢,吃饭喽,雷蕾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说,至于嘛,没吃过饭呀。

下午开始练杆,雷蕾在车上练,我和师傅在下面看。师傅说一会儿你去趟厕所,回避一下,我把事情和她说了,你在人家小姑娘不好意思,我说行,我去大便,您慢慢说,没想到您经验还挺丰富。师傅说那是,退休后我就开一婚介所,牵线搭桥,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雷蕾将车贴回库里,我上车撕了块手纸,冲雷蕾一笑,然后下车奔厕所走去,没屎也去蹲会儿,我需要冷静。

快到厕所的时候,我回头一看,师傅正坐在车里,唇齿翕动。没想到都这么大的了,我的心跳还是踩了一脚油门——加速了。

厕所里,我捂着鼻子冥思苦想结果会怎样,无外乎两种结局,一是雷蕾把我撅回来,二是我们好得不能再好,至于如何好得不能再好,我想谁都清楚。之所以产生如此极端的两种想法,是因为在驾校的厕所解手,没办法不思想偏激。

这里的厕所,让人充分加深了对屎的认识,过目便会不忘,砖垒的厕所,流水的学员,加之司机师傅长年累月工作于此,使用者虽多,却不见人打扫、收集,但并没有爆满四溢,

那么大便去了哪里?我认为,一部分被屎壳郎滚着上了大街——冒充了迷彩小吉普,还有一部分被苍蝇和它们的孩子吃掉了,余下部分被来此一解的人不慎踩走。

离开的时候,我看了看鞋底,还好,什么都没有。

以上描写有伤大雅,姑且不表,离开厕所,言归正传。

我回来后,师傅冲我挤眉弄眼,雷蕾同意了。

收车的时候,师傅把我叫到一边,说我给你约好了,你俩在我车里谈,给你钥匙,回头把门给我锁上,我可事先说好了,只需聊天,不许干别的,我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你们想什么我都门儿清。

我说师傅您放心吧,不会发生您想的那种事情,师傅呵呵一笑,说我想什么了。我说您什么也没想,是我多想了。

雷蕾一个人坐在副驾驶室里,我尴尬地打开车门,坐在司机的位置,不知从何说起,刚才准备好的台词一下全忘了,只好干咳了两声,掏出烟问雷蕾:“抽吗?”

雷蕾笑了:“你要是没话说我可走了。”说完打开车门。

“别走,有话,特重要。”

“那你说吧。”雷蕾又关上车门。

“今天师傅和你说什么了?”

“我倒想知道你和师傅说了什么。”

“我什么意思你应该明白。”

“我告诉过你,我有男朋友了,我们感情很好。”

“那没关系,有了可以再换,好了可以再散,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你什么意思?”

“即使你天天吃鲍鱼龙虾,也会有厌倦的那一天,不如换个口味,哪怕是拍黄瓜、拌腐竹。”

“你是什么?”

“尝了才知道。”

“我要是不想点你这道菜呢。”

“如果你想在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因碌碌无为而悔恨,就……”

“我还没到保尔?柯察金那份儿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我没关。”

“连个机会都不给我!”

“机会已经给你了,看你怎么把握了。”

“我还以为你要把我一棍子打死。借我手机用用。”

“你没有?”

“我的没电了。”

雷蕾掏出手机给我。

我拨了自己的电话,然后手机在我身上响起,雷蕾一把抢过她的手机:“讨厌吧你!”

就这样,我搞到了雷蕾的电话。

师傅可够大意的,居然把钥匙留在车里,到底是公家车。

雷蕾见我打着车:“干嘛你要?”

“带你兜兜风。”

“你行吗?”

“把吗字去了。”我放下手刹,准备启动。

“等会儿,我下去,我还年轻。”雷蕾不放心。

“你在车上我才安全,快撞上的时候还能帮我踩脚刹车”教练车在副驾驶的位置安装了刹车,便于师傅操控。

雷蕾忐忑地把脚放在刹车上,自言自语:“连安全带都没有,唉!”

“坐好了!”我踩油门,松离合,汽车晃荡晃荡地启动了。

车被我开出停车场,像个酒鬼在训练场里东跌西撞。

“把稳方向盘,眼睛往前看,别东张西望,尽管你身边坐着美女。”雷蕾一脸严肃,不苟言笑,脚搭在刹车上时刻准备着。

原本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就这还觉得眼睛不够用,让雷蕾这么一说,反倒觉得没必要如此聚精会神。“美女能来点儿音乐吗?”我说。

雷蕾打开收音机,音乐台播放着梁咏琪的《短发》,伴随汽车前行。这时雷蕾对着室内反光镜,用手拢住头发说,“你说我留短发好看吗?”

“不好,太傻,别学梁咏琪装天真。”我一边看效果一边评论。

“看前面!看前面!”雷蕾指着前方突然喊道。

我转过头,一个猛打轮,车身与路旁的一棵杨树擦肩而过,真他妈险。“我算明白交通事故是怎么发生的了,出事儿的时候车里肯定都坐了女人,跟装了炸弹没两样。”

“行!那我下车!”

“下吧,我没拦着你。”

“停车!”

“不停,有本事就跳下去。”

“别以为我不敢,我可真跳了啊!”雷蕾打开车门。

“跳啊,用不用再快点儿。”我加大油门。

“我才没那么傻!” “嘭”地一声,雷蕾又将车门关上。

几圈下来,我已经相当熟练,各种障碍也能随心所欲地通过。这时雷蕾的脚从刹车上抬开,她说:“能再快点儿吗。”

我微微一笑,毫不犹豫地挂了五档。

月亮升起,天色渐渐黑下来,我把车停在路边,鼓捣了半天,终于找到车灯开关,前方道路被照亮,我重新启动汽车,将油门踩到底,瞬间就已风驰电掣。

突然,我一个急刹车,车熄火了,四周安静寂静,月光透过挡风玻璃洒下来,照在我和雷蕾的脸上,她看着我问,怎么了。

我一把搂过雷蕾,强吻了她。

雷蕾先是在我怀中挣扎,一会儿后没了动作,开始回吻我,只有几秒钟的功夫,又从我怀中挣脱出,打开车门向远处跑去。

“明天还学吗?”我问。

“学!”雷蕾头也不回地喊道。

我重新启动汽车,手伴着音乐打着拍子,把车开回车场。

那晚,我失眠了,毕业后的第一次。

第二天起来,一点儿不困。不禁感叹爱情的力量之伟大。

一大早我就到了车场,没一会儿雷蕾也来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和我打招呼:“来了!”

“来了!”我说。

“吃了?”

“吃了,啊不,还没。”我连觉都能不睡,吃不吃早点就更无关紧要了。

“还没睡醒吧。”雷蕾看我一眼。

“根本就没睡。”

“学会开车不至于这么兴奋吧。”

“和美女兜风当然兴奋。”

“别贫了你俩,打开水去。”师傅到了,扔给我们各一个塑料桶。

“给我吧,你在这儿等着。”我向雷蕾要塑料桶。

“别以为这样就能赢得我的好感。”雷蕾毫不客气地把桶给了我。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别臭拽,我听不懂。”

“就是说把你泡到手不是一朝一夕能搞定的,没有我攻不下的城,拔不下的寨,啃不动的骨头,砸不碎的蛋。”我左右开弓,拎着空桶去了水房。

“泡我?想得美!”雷蕾在我身后说。同时传来师傅的笑声。

打水回来,我和雷蕾坐在车里一言不发地看着师傅做着出车前的准备,一切就绪后,师傅上了车,打火,然后看着油表说,车是不是漏油呀,昨天才加的,怎么今天就没了。

我和雷蕾相视一笑。然后,我微笑着去攥她的手,她微笑着把手拿开。

师傅看着反光镜咳嗽了一声,也呵呵一笑。

六十八小时的学时眼看着结束了,路考通过后才能拿到驾照。师傅说:“你俩别紧张,用平时臭贫的心态去考试,准能过。”

话虽这么说,可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这个毛病我这辈子是改不掉了,好在这辈子的考试也所剩无几,只差最难的一道槛,就是等找了媳妇后,能不能过丈母娘那一关。

路考的头天晚上,本想洗脚放松一下,已经接了一盆开水,可脚还是没洗,直接洗了袜子,因为我想留住脚感,这些天感觉一直不错。

第二天,我和雷蕾极其顺利地通过了考试。我们自诩,从此北京的大街小巷上又多了两个马路杀手。

我问过雷蕾无数次,你到底是什么学校的,她却说,有事儿给我打电话好了,反正你已经知道了我手机。

“我天天打电话你受得了吗。”我说。

“你天天找我我更受不了。”蕾蕾说。

“难道我和你不应该试试看吗?”

“你在说什么?”

“你对我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我是惰性气体和不活跃金属。”

“早晚我会发现一种催化剂,改变你的化合价。”

“我倒要看看我能变成什么。我走了,拜拜,你别跟着我,没用的。”

雷蕾结束了和我在驾校的短期相处。

第三章 恋爱了(下)

我以每天至少十条短信的数量同雷蕾保持联系,已经好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每次我打电话她都挂断,所以,发过去的短信她是否看了,我不得而知,只是从未收到回复。

对于这场即将发生的爱情或苦苦的单恋,我做好了万里长征的准备,但我没傻到在一棵树上吊死的程度,一棵树也吊不死我,但是,在找到下一棵树之前,我还要在这棵树上吊着,所以我仍然每天短信不断,有往无来。

我并非除了泡妞再无追求,其实我是有理想、有道德、有纪律、有一点点文化的新一代四有新人。

我的户口本上清晰地印着,文化程度:大学本科,职务:待业。我也不想这样,可的的确确,真真切切是一点儿办法没有。

明天我们在哪里,谁能肯定地说出答案。

上高中时,我担心自己考不上大学,但是我考上了;上大学时我厌学,担心自己无法毕业,最后却顺利毕业;拿到毕业证后,我担心找不到工作,现在真的没有找到工作。忧患意识的存在不是坏事,这说明我不是在没心没肺地活着。

电视上说,据统计,今年全国一万两千多大学毕业生没有落实工作,我想如果这些人聚一聚的话,肯定会有共同语言。电视上还说,在这些人中,等待出国、准备考研、自主创业的占了多数,也就是说,真正找不到工作的全国也没几个,而我就是其中之一。

小时侯一看到“待业青年”四个字就特羡慕,认为这样的人肯定都特牛逼,现在自己成了名副其实的待业青年,一点儿牛逼的感觉都没有,情况恰恰相反,挺傻逼的。

去过工体看球的人都知道,牛逼和傻逼这两个词的深刻内涵。呼喊时语调迥然不同,前者是扯着嗓子,张开血盆大口,高亢嘹亮,后者则压低嗓门,声音多发自胸腔,浑厚婉转,充满鄙视。

在找工作的道路上屡受挫折后,我决定矢志不渝地做个待业青年。做待业青年不可怕,只要不做社会渣滓。

我爸这时候也退休了,三年前他就想退下来,可岁数不到,不好办。现在虽然也差着几年,但单位看他余热已尽,无法创造更多价值,便批准了提前退休。爸回到家,除了抽烟喝茶看电视,数落我两句,便也无所事事,我俩一天到晚大眼瞪小眼,一个正在更年期,一个正是青春后期,谁看谁都烦。说句不好听的话,就跟两条疯狗见了面似的。

整天在家呆着也不是事儿,我都老大不小了,早该出去淘金,不能一辈子靠父母。老歪劝我和他一同考研,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和颜如玉。可现如今不再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了,我的心早就不在学习上,或者说始终就没在过,它已随着经济浪潮跌宕起伏了许久。

我念本科时的成绩糟糕得一塌糊涂,不知道是脑子不够用所致,还是因为脑子太够用了,以至于使我产生故意不把功课学好的想法。

上大学并非我的迫切愿望,而是摆在我面前的唯一选择,要不然就就业,可一个十八九的孩子能干什么呢,只好上大学。

我认为自己压根儿就不是上学的料,能读完大学已在意料之外,也算给了自己一个惊喜,可以说是超额完成了任务。尽管未来几年内大学文凭将俯首皆是,一文不值得如同大街上散发的小广告,而今又有研究生、博士生、博士后等学历在高处闪闪发光,但它们吊不起我一点点胃口,我认为自己的学已经上到了头,学校里很难再学到什么东西,只有进了社会摸爬滚打,才能让自己茁壮成长。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时代已不复存在,我的当务之急是要务实,找点事儿干。

北京又在开什么会,上下都很重视,街道给我们这些没工作的小青年寻了份差事——治安巡逻,没事儿上街转悠转悠,帮助维护所在街道治安,遇到可疑人等果断采取行动,采取什么行动居委会大妈没说,我估计就是跟丫玩命,效仿那帮英烈。

于是街道那几个玩滑板、自行车的混混儿摘掉了耳环、鼻钉,带上红箍,人模狗样地出现在大街上,让人以为又开始了什么运动。

居委会大妈没在街上看见我,就找到家里来,问我干嘛不去,我说我肉眼混浊,好坏不分,犯罪分子从眼皮底下堂而皇之地过去我都不知道,大妈说其实就是让你出去往那一站,造造声势,我说我哪里造得出声势,那几个人足够了,谁看着不跟玩闹似的,七个人的头发整个就是一七色光。

社会为像我这样的待业青年提供了很多消磨时光的地方,譬如图书大厦,它是为数不多的几家能够吸引我进去的商业场所之一,主要原因是在这里看书,不用花一分钱,比图书馆还划算,而且冬暖夏凉,四季如春,非常适合阅读。

图书大厦也是青年男女的约会场所,时常有些人手里拿本《蛋白质女孩》或《我们不结婚,好吗》作为约会标志,站在门口东张西望,等待同网友见面。但他们的接头象征不够个性化,多以那一时期的畅销书为主,而被青年人所接受的畅销书就那么几本,如此一来,不免张冠李戴、驴唇不对马嘴况,但只要对方还看得过去,错就错下去吧,找谁不是找呀。此外,图书大厦门口还经常在傍晚之后或周末(工商下班了)聚集一批中年男女,怀揣光盘若干,他们是来养家糊口的。

大厦一层进门处摆放着哲学佛教书籍,经常有几个其貌不扬、胡子拉碴,穿得破破烂烂的人在这儿扎堆侃山,听他们聊天特长见识。一层的其余书籍多以党政报告、专题摘要类为主,我的思想觉悟尚未达到如此高度,通常都是直接坐电梯去二层看文艺书。

我经常在二层逗留,看看谁又出书了,或哪集电视剧没看全,来这里翻翻改编的小说,把落下的补上,再就是翻翻人体摄影、艺术写真,以加深印象,了解构造。看着二层比比皆是的文学书,我感觉文学事业就是一辆大公共,什么人都拉,其中不乏蹭票者。不知道这辆挂着文学牌子的公共汽车载着这么多人能否跑起来,车里人虽多,却只是少数,更多人堆积在车下,甚至想从窗户跳进来。车里情况也是因人而异,有些人刚上车就有了座位,而有人站了半天仍旧没座儿,还有人晕车,半路就下了,他们熬不住去坐地铁了。

三层是音像制品和考研书籍,我除了买几盘磁带很少光临于此。四层是机械、建筑、化工、数学、纺织等各类专业书刊,上大学的时候我陪同学来此买过参考书,后来再没到过这里,索性将三层当作顶层。

社会进步就是好,要是搁十年前,待业青年的选择除了上街茬架,就是调戏妇女,哪儿有这么多精神食粮。

人类读书看报、下棋搓麻、蹦迪上网等各种爱好,无不是业余时间过多所致,像我这样除了吃饭睡觉别无他求的人,总感觉时间富裕。

我给自己算过这么一笔帐,每天用10个小时睡觉,拉屎撒尿洗手吃饭共计2个小时,一天有12个小时足矣,而一天对任何人而言都是24小时,多出来的这12个小时我就难以打发,除了多睡2个小时,其余的10个小时只好被我通过发呆或千方百计地浪费掉。

所以,如果我有一份工作的话,一切都解决了。

在我认为理想的职业中,老师占第一位。因为我生性自由散漫又懒惰,希望工作时间越短越好,而老师恰好符合此标准,特别是非主课老师,一个礼拜才几堂课,还不用备课,就凭一张嘴,喷呗,小屁孩懂啥,说什么都信以为真,还特崇拜你,没准儿从中还能划拉儿个心甘情愿的女学生做老婆,作业又少,几乎不用判,只划勾就够了,哪怕学生明明写错了,他们还会因此感谢你,对错不是他们感兴趣的,勾叉才是他们看重的。老师又经常和花季的人打交道,能让自己返老还童,但有一点,要遵循职业道德,教书育人可以,毁人不倦也可以,但不能做采花大盗。不过美中不足的是,教师的工作过于重复,没有创造力,就那么几本书,课上讲课下留,还要判作业、出考试题,跟那点儿东西打一辈子交道,也够烦的,这一点对于中学老师尤为严重,他们不同于大学教师,后者还有科研课题,时不时地搞个小发明小创造,中学教师却是三年一个轮回,送走高三迎来高一,学生都是十六七八岁,而自己却在不经意间由小张变成了老张。

我的第二个理想职业是记者,因为不用坐班,无非就写写稿子,打听点儿隐私,东家长李家短的,高兴了就吹捧宣扬,不痛快就揭露批判,靠写点儿“章蔓玉做爱做的事情”、“北三环发生严重性交通事故”等类似题目的文章,吸引读者眼球。

第三种理想职业是白痴,没有烦恼,一天到晚总是张着嘴笑,跟朵花似的,天塌下来都不怕,饿了抠点儿鼻屎吃,困了甭管到了谁家,逮哪儿躺哪儿,跟谁都不见外,怎么高兴就怎么来,虽然被人嘲笑,但白痴还在乎别人怎么看吗。无论白痴还是黑痴,快乐就是好痴。

以上只是我理想中的职业,然而生活中理想与现实的矛盾无处不在,现实是难以改变的,所以解决矛盾的最好办法就是,丢掉理想,为了现实而现实。

对许多人而言,选择职业的首要因素就是热爱。金钱没有人不热爱,所以但凡挣钱的工作,人们就会予以考虑,于是选择工作就成了挑一个挣钱最多的活儿。

一个和我至少通过8层关系才能扯上亲戚,无异于陌生的人,给我介绍了一份工作,去某报社做记者,还行,理想职业之一。我非常正式地去报社和主编见了面,主编说为了报道好亚运会,他们决定招聘体育记者若干,但要等到亚运会开幕前一周才可以上班,让我先回去等消息。

我回了家,终于盼到距离亚运会只差七天了,打电话向主编询问情况。他说不要着急嘛,距亚运会开幕还有一个星期呢。我只好耐心等待。亚运会开幕前一天,我又打电话询问,他说:着什么急呀,毕竟亚运会还没有开始嘛。后来主编又在亚运会开幕的第一天对我说,亚运会才刚开始嘛,还有15天的比赛呢;在亚运会闭幕前三天说:亚运会尚未结束嘛;亚运会结束后说:没关系,还有后年的奥运会和下届亚运会嘛。

我终于明白这家办了十年的报社为何至今出的报纸还跟火车站卖的小报似的。

不要以为大学毕业就好找工作,像我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卡在中间最难受了。拿最简单的体力劳动来说,包工头对我不屑一顾,手上连个茧子都没有。而纯脑力劳动的工作,最低要求也是研究生。我既当不成劳动人民,又做不了知识分子,只能以社会公民的身份四处游荡。

虽然对学习的兴趣丧失殆尽,但我不得不承认,我们的命运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学习的好坏,这仅限于上大学之前,上与不上大学有着天壤之别。等上了大学,学习因素在人此后生命中所起的作用就微乎其微,主要决定因素是看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正应了那句话:性格决定命运。

当然,也有例外,王大鹏就是其后一例,他是我的初中同学,中考勉强考了一所三类中专,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混入人民警察的队伍,再后来辞了公职,利用在职期间的关系,下海经商,发了财。

毕业多年后,我在一处位于北京某胡同深处的公共厕所里面与王大鹏久别重逢。

毕业前的一段时期,我手头紧得厉害,兜里的钱没有超过五十块的时候,除了走在揣着刚借来的钱从某人家出来,去另一人家还钱的路上。一次我洗衣服的时候从兜里翻出五块钱,着实兴奋了好一阵子。

手头紧是因我忽然迷恋上打麻将所致,没白天没黑夜的和同学支着牌桌,瞪着通红的眼珠,用沾满污垢和铜臭的手,斗志昂扬地抚摸着136张麻将牌。我的手气也不怎么就那么差,

几圈过后,便债台高筑,从此开始了长达半年之久的逃债生活。

我先后欠了十几个同学的钱,总共七八百,平均到每个人头上也就几十块,不要小看这几十块钱,足够一个大学生活一礼拜的。最多的一笔外债是人民币一百二十元,那是一个同学准备带女朋友去打胎的备用金,却让我一宿输了个精光,第二天他让我赶紧还,我说等两天的,后来就一直拖着,直到有一天他忍无可忍对我说,你他妈赶紧还钱,还不依不饶地揪住我的衣服死不松手,我说我确实囊中羞涩,不信你翻,他真就翻了,结果只翻出香烟三根、火柴半盒,他说,我求你了,还我钱吧,救救我一家老小,让我叫你爷爷都行。

现在人就是爱金钱胜于面子,为了这么点钱宁愿当孙子。该同学还不顾女朋友身孕在身,动用了美人计,企图以此打动我,但我没吃这一套,于是他又实施空城计,说他肚子空空如也,久未进食,正等米下锅呢,我说你还有口锅,我早就砸锅卖铁了,幸好无妻女,否则她们难逃被我贩卖的劫运。

我把学校发的建行龙卡给了他,里面存着我每月60块钱的伙食补助,当然,这个月的已被我取走,从下个月开始,两个月后就能凑够120块钱,该同学不要,说远水解不了近渴,甭说两个月,两天都不能拖了,我说那就没办法了,然后赶紧逃之夭夭,可我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我一气之下进了女厕所,他居然也跟了进去。结果当然是女厕所的“哗哗”尿声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啊!流……流氓!抓流氓呀!”的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