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幼朵和杨胜文照片 杨胜文:“苗语讲话是音乐”|苗族新音乐探索者访谈录(上)

2017-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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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在全球时代的语境下,国内外苗族文化在努力融入所属国家的主流文化时,如何应对随之而来的文化变迁和多元文化碰撞之困惑,如何调适苗族文化与社会主流

在全球时代的语境下,国内外苗族文化在努力融入所属国家的主流文化时,如何应对随之而来的文化变迁和多元文化碰撞之困惑,如何调适苗族文化与社会主流文化的关系?苗族现代音乐的发展就是这个问题的具体表现之一。纵观苗族现代音乐的发展历史,特别是1949年以后,随着苗族社会的现代性变迁,苗族音乐与国家和现代化发生的关系越发明晰,逐渐出现了新的苗族音乐。但是,这个过程非常缓慢,可以说,苗族音乐直到现在仍未找到自己的发展路径,仍未有实质性的发展。从早期的阿旺、罗秀英,到后来的杨胜文、阿幼朵,再到现在的雷艳、潘兴周,他们都是苗族社会中,投身于歌唱事业并积极参与中国民族文化建设的主要人物,然而只有杨胜文是为数不多的能够反思苗族音乐和现代音乐,探索建立苗族新音乐体系的音乐人。

 访谈对象:杨胜文

 访谈形式:微信

 采访人:叠贵

 时间:2016年5月28日晚9点至12点

此次访谈时间较长,文字较多,所以编为(上)(下)两篇分期推送,请持续关注本平台。上篇主要围绕:杨胜文老师的早年经历和他对苗族音乐与现代音乐的认识来进行对话;而在下篇访谈录中,我们将看到杨胜文老师对当今国内外苗族音乐发展状况的看法,各地苗族音乐的异同,以及他未来的音乐计划。当然,也会听到他的最新作品。

叠贵:杨老师,有空的话,那么就我们开始访谈哦。

杨胜文?:可以。

叠贵:好,那我先说明一下这次访谈的一些原因。

杨胜文:好!

叠贵:这次访谈是苗族文化人物系列访谈的其中一个。苗族文化人物系列访谈是我个人的一个不定期计划,以访谈的形式,请前辈们谈谈他们的经历以及对苗族文化的理解和认识;通过深度对话和梳理,把那些为苗族文化发展事业作出一定贡献的人们作为一个整体来呈现,让后人看到前人为了民族的繁荣而付出的艰辛努力,让人们看到现代苗族文化的发展历程,进而推动民族文化的新发展。而苗族音乐文化又是我个人比较熟悉的,所以就先从苗族音乐人开始。三苗网也希望我和他们一起合作做这个项目。所以我代表个人,也代表三苗网向你表示感谢!谢谢你的参与!

杨胜文?:不客气。

叠贵:那么,先请你谈谈自己的求学经历。你是如何从一个边疆小村走到北京读书,最后定居北京?

杨胜文?:我的经历网络上有,在百度打我的名字就找到。

叠贵:好的,那么我们接着聊。是什么样的机缘让你选择了音乐?你是怎么走上音乐的道路的?请谈谈你的音乐路程。

杨胜文?:当时并没有选择音乐的意识,仅仅是为了出山,求得生活“铁饭碗”而已,本该上高中,为早日工作吃上皇粮,而选择了艺校,造成今日只认识7个数字。(一个幽默,指音乐知识中的7个音符)


学生时代

1988-1991年

叠贵:哈哈,据说杨昌树老师(贵州民族大学芦笙专业教师)是你的叔叔,那么当时不是因为他的影响?

杨胜文:是他引上这条路。

叠贵:所以,是他引你上路,而不是你自己选择哈?

杨胜文:对!……我在(黄平县)山凯小学,我们班五十多个人,仅仅四个考上高中,我是其中的一个。那时目标是县里的师范高中,考上省艺专(贵州省艺术专科学校)是个意外的机会。

叠贵:确实不容易!当时考上县师范了吗?后来怎么去了艺专?

杨胜文:没考上师范,正好艺专招芦笙专业。我本来就会吹芦笙,所以就去应考了。

叠贵:你们那一代人,小时候就会吹芦笙吗?

杨胜文:不一定,我是偶尔去参加三月芦笙会,有时候旷课一个多月,一路看完才会的。不同的寨子不同时间,整整一个多月吧,从施秉的白洗到黄平的翁板、苗陇、加巴和白保破(各地连续举办芦笙会)。

叠贵:一直听说你们黄平的三月芦笙会很热闹。你在艺专学的就是芦笙吗?芦笙专业的同学都是哪些民族,多不多?

杨胜文?:以芦笙考进去,却因为长得太高不能学芦笙,改学贝司,不久就没有了贝斯老师,又改学手风琴,多灾多难。


演奏木贝斯和电贝斯

1986-1987年

叠贵:呃…个子高为什么不能学芦笙?

杨胜文?:老师说的。那时是十个人一个班,没有1米7以上的,也许是为了整齐吧。

叠贵:为了整齐……我以为是一种传统惯习呢。10个人一个班,苗族有多少?

杨胜文:吹芦笙个高的太少。那个班全都是苗族,那是芦笙首次进入正规院校,具有一定的历史意义。那是1982年,也许,从此以后,全国甚至世界各艺术院校才出现了芦笙专业。

叠贵:那确实很有历史意义,当时都是黔东南州的学生吗?

杨胜文:也有黔西地区的。

叠贵:就这两个地区的哈?

杨胜文:对!涵盖两种风格的了。


毕业考试,杨胜文演奏手风琴

1986年

2“弱拍上加以刺激”和“五拍子”

叠贵:刚刚你说,你在艺专学的是贝斯,这个经验对你后来的音乐有影响吗?我能从的音乐作品中感受到很强的律动,这种律动我想应该是贝斯特有的气质吧?

杨胜文:因为这些不同的经历,造就了我与他人的不同。贝司、手风琴、声乐、作曲、爵士鼓、吉他都接触过,也是属于因祸得福吧,这些跨行的专业反过来又对芦笙与苗族音乐起到促进的作用。

叠贵:你作品中的律动有很巧妙的韧劲。

杨胜文?:贝司和芒筒,与我独创的“雕”有着同样的低音功能。


金竹乐队演出现场,竹管乐器即“直雕”

2014年

叠贵:恩,你对苗族音乐进行了非常多的探索,谈谈你对苗族音乐与现代音乐的认识和理解,它们各自的特点是什么?

杨胜文:这个话题太大,只能简单的说说罢了。

叠贵:简单也行,比如苗族有没有和声?苗族的音乐的律动和调式与现代音乐有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杨胜文:现代音乐范围广泛,“弱拍上加以刺激”这是我的理解。和声是苗族肯定有的,一直六管芦笙,三只指头一按便是和声了。

叠贵:恩,“弱拍上加以刺激”不是很理解是什么意思?

杨胜文:苗族音乐深藏着人们不知的秘密,比如你们台江的水鼓舞,就有很牛的节奏,五拍子!

叠贵:有意思!

杨胜文:四二拍,第二拍是重音,这是架子鼓的打法。军鼓的第二拍则是比第一拍大声,(这就是“弱拍上加以刺激”的意思)。

叠贵:你说的“和声”确实是芦笙特有的。我想问的应该是“合奏”,据我了解,苗族的乐器,芦笙、木鼓、铜鼓和人声,几乎没有“合奏”的传统,是这样的吗?而且很少看到弹拨乐器,这是什么原因?

杨胜文:把视野放宽,我们可以看到西部的丧葬音乐,是有鼓与芦笙合奏的,从古至今都是。


苗族丧葬,鼓笙合奏

视频来自网络

叠贵:人声与乐器呢?

杨胜文:人声与木叶也算的,这些形式需要你我去改革。

叠贵:人声与木叶合奏?这是普遍流行的吗?

杨胜文:应该是的。

叠贵:是的,需要大家一起去努力。

杨胜文:我看巫文化里也有打击乐与人声。

叠贵:哪里的巫?你可以说说你在哪个地区看到这种现象。

杨胜文:一个铁圈一头带有刀,很多铜钱套在上边。湖南、黄平、雷山、西部都有,西部苗族很多。一根竹子有一头弄破,用来敲打。你该见过吧,你在百度打“Ua Neeb ”,可能见到,一块毛巾盖的那种,边唱边摇。

叠贵:我在网络上见过照片。我有的那个是湖南和四川苗族鬼师用的法器,叫嘎醒(Ghab Xenf),是竹子做的“独弦琴”。

杨胜文:独弦琴是上次你玩那个吗?

叠贵:是的。

嘎醒,法器    摄影

叠贵

3苗族讲话就跟音乐一样

叠贵:你好像和石德富老师(中央民族大学语言学教授)合作过一篇论文,里面谈到苗族语言与音乐的关系,你能不能简单谈谈音乐和语言的问题。

杨胜文:我没有和石老师合作过,不过我们确实曾经一起讨论了这个话题。有一次石老师和我们一起吃饭,我提到的苗语的声调与五声音阶的关系,当时他的眼睛突然明亮,感觉到一种从未出现的发现,从此以后便出现在他的大量论文里了。你们学习语言的都知道,汉语只有4个调,而苗语是8个调,它前五个声调与音乐里的五声音阶:3-6-5-2-1是很吻合的。比如苗语:你去哪里?“mongx mel hangd dos?”就是6-2-5-1;你吃饭了没有?“mongx naox gad bil?”就是6-5-5-2!你看是不是音乐啊?哈哈!还比如:你在干什么?“mongx niangb ait ghaib xid?”对应的是6-3-1-3-5。所以,苗语肯定有5个调是与音乐的五声音阶基本上是相吻合的,如果你懂苗语的声调以后,你来写苗族的歌那肯定很容易,但是有某些不懂苗语也来写苗歌,容易出现问题。

叠贵:太神奇了!

杨胜文:比如有一首歌《牵手走苗家》,里面有一段苗语,是这样的: 

这段话“mongl dax yol”与旋律的搭配,语调发生质的变化,已不再是想要的意思,甚至走到不太文雅的边缘。旋律与声调的反应起到至关重要的结果。dax是来,dad是长,das是死,这段音乐恐怕涵盖了这几个词的意思在里面了。所以说苗族的语言声调很重要,同样一个字,但是声调不同,会表达不同的内容(含义)。

叠贵:是的,我在雷山县郎德村和当地的芦笙手谈过,他给我讲了几段芦笙词,语言声调和芦笙的音调是一样的。苗族音乐和语言的这一个特点值得发扬,这是现代音乐所缺乏的,你说呢?

杨胜文:对,如果是音乐发展到一定程度,假如汉语和苗语同时起步发展,我觉得苗语比较适合音乐发展的需要,因为它的声调多,而汉语就4个调。汉语的4个调,拿来做音乐不太容易,而苗语讲话就是音乐。那些熟练苗语的老太太,她们讲话就跟音乐的旋律一样动听。

叠贵:这个特点无论是对学术理论还是音乐本体,都很有意义。

杨胜文:没错!

图片:未注明摄影者姓名的,均为杨胜文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