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从周先生(左)与梁思成先生合影

2017-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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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上世纪末,我曾三次谒拜先生.前两回过访,来去匆匆,正值先生外出求医,不遇.第三次是专程,在同济校园住了两天,记得那是1999年岁末,初冬的阳

上世纪末,我曾三次谒拜先生。前两回过访,来去匆匆,正值先生外出求医,不遇。第三次是专程,在同济校园住了两天,记得那是1999年岁末,初冬的阳光暖融融地洒满了梓室,有点春意。然主人却僵卧病榻,昏昏沉睡。正面墙上悬着他与夫人蒋定的大照片,左手壁上悬着他八十华诞时友人书赠的“寿”字,那硕大祥瑞的“寿”字与缠绵病榻数载的先生的病容,令我想起周作人的“寿则辱”那句话来。

新千年元旦,我给先生寄去贺卡,先生已不能作复,胜吾别出心裁,将其父喜欢的几方印章钤在一页贺卡上回赠。品味“江南石师”那几枚闲章,意趣盎然。古人云“诗言志,歌咏言”,我曰“闲章亦明心迹”!

三个月后,梓翁辞世。

是年秋某日,胜吾来电,告知海盐拟建陈从周艺术馆,征求实物,又说,50年代初梅兰芳曾赠其父一幅“梅花”。梅过世后,她父亲将此画捐给了南京博物馆(梅的故乡)。胜吾说她想自费请博物馆代为复制一份转赠艺术馆。我一口承诺效劳,因该馆一位副馆长是我的朋友。

那位朋友很热心,鼎力张罗一番。但不知何因,未果。我为此惴惴,一直引以为憾。今适陈从周(1918.11.27~2000.3.15)先生仙世五周年,特撰此文,权借用四枚闲章做小标题弘扬先生懿德风范,聊表心香一炷。

梓室,乃赵朴初先生为陈从周书斋起的名字。典出子厚的《梓人传》。盖先生工木土,故赵以梓人称之。陈从周喜甚,晚年以梓翁自喻。

梓室,实为陋室。“陋”到仅七平米方圆,但文房四宝俱备,书香充盈。“文革”期间,陈从周白天要进“牛棚”,扫厕所、打杂,晚间归来,家人怕他太累,又担心他写文章再遭横祸,劝止。但陈从周却常背着家人,半夜起床,挑灯展卷,或夜读或挥毫,将他对古园林事业的研究心得,用蝇头小楷倾洒稿笺。

穷十年之功,完成皇皇八十万言的《梓室余墨》。这是他园林小品之集大成者。他的《说园》先后被译成英、日、德、法、西班牙等多种文字。仅日本,就有六家出版社同时翻译了他的这本著作。

“多才好学,博识能文”。俞平伯如是评说陈从周。

陈从周以古园林专家名世。他在中国传统文化方面造诣颇深,其散文有晚明风格、诗词清丽可诵、书画秀润清逸,还擅昆剧。他交友极广,与科技界前辈茅以升、朱启钤,建筑大师梁思成、贝聿铭,书画名家张大千、王蘧常,以及京昆大师梅兰芳、俞振飞等社会名流过往甚密。他凭借深厚的传统文化功力,把中国古园林艺术的诗情画意诠释得淋漓尽致。

他是匠人。土木匠,教书匠。

作为土木匠,他走出梓室,考察、修建古建筑及园林工程,事必躬亲,足迹遍踏大江南北;作为教书匠,“传道、授业、解惑”,他把梓室作为教室,常把研究生带回梓室,让学生们看他大学时代的作业、笔记,看他的书画作品,看他那《梓室余墨》的蝇头小楷长卷……为他们上一堂无言的“勤奋课”。“板凳要坐十年冷”。他认为,学问之道在于德,有德者,虚怀若谷;想做事业,惟勤是途。

在治学上,为考察学生的知识面,对报考的研究生,他都要加试“百科知识”一门课。学生们对听他的课,又爱又怕。怕他会提出许多“刁钻”的要求。如记笔记要用毛笔,写字要用繁体,而且还要竖写;上国画课,他不讲技法,先要学生每周画五千个圆圈;画竹写生,一次要交十几张作业。

他认为这样能让学生练就坚实的文化基本功。尽管如此严苛,学生们仍爱听他的课。上大课,阶梯教室总是“爆棚”。他授课从不照本宣科,而是在谈天说地道古论今中“传道”。

他反对文、理分科太死,倡导文理应互通,提倡多读书,读与专业相关、甚而是专业以外的书。由博返约。他的教学思想和方法既有创见又灵活。他认为中国传统文化是相通的。为让学生融通传统文化之间的关系,他出奇招,上世纪50年代便把昆曲引进课堂,建议学校开办昆曲研究班,并请昆曲名家到校园进行传授。

为陶冶学生的情操,他自掏腰包请学生去听昆曲,体味古园林建筑与昆曲在艺术趣味上的亲缘关系。在他的启发下,昆曲大师俞振飞也请他到昆曲学校讲授古园林建筑。

他讲“园境与曲境”,提倡“曲师知园,园师懂曲,园中拍曲,曲中寓园”,建议戏校学生到苏州园林中去体味古典戏剧之美,去感受“游园”、“惊梦”中一招一式的源泉。

陈从周授课深入浅出。他用生动、形象的比喻,让学生们在轻松的谈笑中获得知识,在浓郁的文化氛围中升华艺术境界。他在谈到大园林与小园林的区别时说:“大园林宜动观,如浏览水墨长卷,小园林宜静观,如把玩扇子和册页”;在论述园林应由艳丽而素雅时说,如女孩子“小时候喜欢红皮鞋,大了喜欢白皮鞋”;在讲授园林造型收头处理的重要性时说,“比如旧时相亲,‘男看皮鞋,女看头发’”;称赞朴素的空间效果是“贫家勤扫地,贫女勤梳头”;在阐述保护古建筑与营造新建筑两者的关系时,以“土要土到底,洋要洋到家”一言概括。

他游刃雅俗之间,而且都与传统文化有关,以至他的众多学生在缅怀先生时都说:“十几年过去了,我还清楚地记得当年上课的生动情景。”

陈从周提倡在做学问上要讲究世系和传承。有人认为这样会导致门户之见,缺少包容,不易交流。他却觉得应一分为二,讲世系则有凝聚力和鞭策力,可以逼学生用功,掌握自己派系的精髓,使之不致失传。他自称是桐城派弟子,认为自己还不错的国学底子,得益于大学老师的教诲。

同时,他在指导学生做学问上,讲究扎实,论文题目宁可小而全,不能大而空。反对什么“通论”、“评述”之类的大题目,认为那是大海中捞鱼,一网下去虽有收获,却多为小鱼小蟹,没有实货,缺少权威性;他倡导学生既要钻故纸堆,又要走访、调查,掉几斤肉,到小河浜里去捉鱼。

方法是先筑堤,后抽水,将小河沟里的鱼一网打尽。那样在那条小河沟里你就是权威,大专家、大学者也捉不住你的“板头”。

陈从周的这番理论或许是经验之谈。他自己就不是学建筑的科班出身,本学的是文学,后因兴趣而改行。故业内有人非议他的学问不正宗,说他的园林散文不是论文;甚而有人认为他在搞“旁门左道”。显然这有失公允。

对此,他不以为然,说:“我搞学问是红军战术,我没有多少兵力,就打游击,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占山为王。占住一个山头抓住不放,管你承认不承认。只要有真东西,就不管别人说三道四……成了草头王,你不认也得认。”

实践证明,他的说法不无道理。陈从周独辟蹊径,把诗词、美术、音乐、戏剧和建筑园林糅在一起,具有浓郁的中国传统文化品质,开辟了建筑和园林研究的新境界。

正因如此,他由梓室走向了全国,走向了世界。日本人称他是“中国园林第一人”,美国人称他为“中国园林之父”。

——梓室,是他成功的起锚点。

“江南石师”这方闲章的背景故事,笔者不得而知。

他在《苏州园林》中写道:“江南园林甲天下,苏州园林甲江南。”由此足见陈从周的江南园林情结。陈从周缘何对苏州园林情有独钟?苏州园林之盛冠盖全国当为一,他个人命运的沉浮悬于苏州园林当为二。

陈从周本在上海教书。全国解放之初,他应苏州美专之聘,在该校讲授《中国美术史》和《中国建筑史》。教学之余,他探访、考察苏州的园林和文物,同时足迹遍留江苏、浙江和山东。故后来有人戏称他是“两江总督”(古园林)。1956年,他出版《苏州园林》一书,该书是中国当代第一部园林专著,“具有划时代开创意义”,引起全国建筑界的关注。继之又出版了《苏州旧宅参考图录》、《漏窗》。后来《说园》出版,已是热到洛阳纸贵了。

1958年,他向苏州市政府呼吁抢救网师园。市政府很重视,立即行动,予以修葺。也在这非常年代,全国大炼钢铁,有人要拆苏州城墙,用墙砖砌小高炉。苏州这座有2500年历史的文化古城,城墙上的每一块砖都是文物,陈从周坚决反对,尽管他振臂疾呼,但无人回应。

当时北京批判梁思成,陈从周也被作为中国营造社的外围分子加以批判。祸不单行,陈从周因在刚出版的《苏州旧宅参考图录》中,引用《吴风录》中“虽阁阎下户亦饰盆岛好玩”一句,而被批为诬蔑劳动人民为“小民”(下户)(30多年后,陈从周上书江泽民,亦自称“小民陈从周”),从北京批到上海。自此,他成了历次政治运动中的“老运动员”。

为江南园林,陈从周吃足了苦头,但他并没有接受教训。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苏州修复名园。陈从周认为苏州曲园的文化含量最高,是晚清学者俞樾的故居。于是他联络叶圣陶等八位社会名流提议修复。苏州市政府十分重视他的意见,很快付诸实施。

1986年,他作为苏州市政府的客人陪同贝聿铭访问苏州。两年后苏州政府请他审核行将开放的“苏州古典园林艺术陈列室”,他顺便考察了艺圃、环秀山庄和拙政园等景点,发现了不少问题,回沪后在媒体上发表《苏州园林今何在?》一文,严肃地批评了苏州园林商业化的世俗之风,“俗不可耐”,连园林的外宾接待室都开商店,挂彩灯,立彩人,破坏了园林之美。

1991年他考察有“江南华厦,水乡名园”之誉的同里的退思园,发现园旁有座水塔,大煞风景。所幸苏州有关方面对陈从周的意见十分重视,对他提出异议的地方都及时地进行了全面整顿和清理,使苏州园林大有改观。

“梦也苏州,醒也苏州”,陈从周太爱苏州了。1978年,他主持了中国第一个整体园林出口项目,以苏州网师园的园中园——殿春 为蓝本,按照苏州园林的风格,建立一个独立的庭院,并起名为“明轩”。方案得到美国认可后,于1980 年5月把“明轩”搬到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让美国人一睹中国园林的风采。1999年苏州古园林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

苏州人尊重、热爱陈从周,聘他为苏州市文物管理委员会的顾问。他欣然接受,并题“述古还今”四字,表达他古园林应继承和发扬并重的理念。

陈从周热爱苏州园林,把她视为生命的一部分。且看他对苏州园林的一段描述: 我曾以宋词喻苏州诸园:网师园如晏小山词,清新不落俗套;留园如吴梦商词,七室楼台,拆下不成片断;而拙政园中部,空灵处如闲云野鹤来去无踪,则是姜白石之流了;沧浪亭有若宋诗;怡园仿佛清词,皆能从其境界中揣摩而得之……

岂止苏州!上海的龙华塔、豫园,嘉定的孔庙、真如寺,绍兴的应天塔,松江的唐经幢,宁波的天一阁,扬州的个园,连云港的青海寺,以至山东聊城和云南昆明安宁的名胜都有着陈从周辛劳的汗水。

——江南石师,一个热爱自然园林的专家的心声。

文人爱竹。爱其形,更钟情其精神品格。

陈从周擅丹青,在松、梅、菊、竹中,尤喜绘竹。他的画竹小品或孤枝独干,或竹叶一蓬,题字则为“清风之竹”、“清风过后一帘青”等等。下钤的闲章是“有竹为家”。典出郑板桥的“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他们共同欣赏竹的操守:性直(外形)、心虚(内干)、情柔(竹叶)。

情柔。陈从周热爱大自然生灵万物。他画小动物富灵性,为小乌龟的题词是“风雅长寿惟此物”;他的书画成名作《一丝柳,一寸柔情》,画面上一线婀娜的柳枝上,并栖着两只脉脉相视的小鸟,馨爱无比,柔情万丈。陈从周寄情昆曲,对昆曲的喜爱不下园林。

他在《园林美与昆曲美》中,天才地提出应“以园解曲,以曲悟园”。他认为“在园林里喝喝美酒,听听昆曲,乃人生一大清福也!”何等痴迷。某年,在陪建筑大师贝聿铭在苏州听曲时,惊悉名闻遐迩的苏昆剧团因经费难以为继,以致一些专业人员改行流失,他忍不住向陪同的苏州市领导大声疾呼,“救救昆曲”。

当时,社会上对他的声音是“很不以为然的”。他撰文预言:“如今国外自‘明轩’建成后,掀起中国园林热,我想很可能昆剧热,不久也便到来的。”二十年后,历史验证了他的预言:2001年5月,昆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人类口述和非物质遗产”保护名册。他不愧是昆曲艺术的忠实支持者。

心虚。虚怀若谷。他对文艺界前辈的执礼之恭是有名的;对众人之谦和也是有口皆碑的,即使是对园林建筑工地的工人,也甚为尊重,并不时向他们讨教。五六十年代,他到上海郊县考察古建筑,坐小火轮,坐二轮车(自行车后绑块木板),没有分文报酬,他也欣然前往。

他对古园林建筑的研究,业内有人不认可,但所幸最终还是被社会接受了。人家称他是墙里开花墙外香,他戏说自己是“农村包围城市”。洋人说他是“中国园林之父”,他付诸一笑。在日本讲学时,日本人问他中、日园林的区别,他脱口而出:“中国园林是人工中见自然,日本园林是自然中见人工。”

他为人风趣。改革开放后,全国各地都有人请他去考察本地的古建筑和园林,他孩子般天真且得意洋洋:“我陈从周出门,看来不用带粮票了。”他看到某地胡乱以杂石驳江岸,讥为“满口金牙”;某著名景点边的盆景园,自称为“万景山庄”,他嘲之“大言不惭”,是“真山下面堆假山,宾馆门口摆粥摊”。

一次到扬州一家饭店吃包子、干丝,饭店的食品质量、服务水平都很差,他在意见簿上幽了一默:“皮似铁来肉似钢,一碗干丝没有汤”(干丝本应有汤)。在学生面前,他平易随和。他与学生谈旅游经验时说,“旅要快,游要慢,急匆匆走景点,不如行军拉练。”逗得同学们捧腹。

性直。陈从周的长相、言谈,俨然恂恂一儒者。但他其实疾恶如仇,看不惯的就要说上一说。他喜欢放炮。新年单位开茶话会,大家都谈新年如何发财,他最后举手发言,提醒领导不要光想发财,要注意培养人才,有点令人扫兴。

领导要在教工宿舍院内的一块绿地上盖房子,他坚决反对,弄得领导下不了台,说:“老陈啊,你现在是名人了,我的话你也听不进了,那你就看着办吧!”陈从周还好管“闲事”。一次在校园内见到两个学生在大草坪上玩球,他硬是把这俩学生拖到校长面前评理。有人反映说学校附近的饮食摊上大饼涨价,分量不足,他也去过问。故而有人喊他“大饼教授”。

在对园林、古建筑的保护问题上,他更是据理力争,寸步不让。类似举动确实有些效果,但也不能尽如人意。所以他在文章中不断有“他馆已随人意改,遗篇犹逐水东流,漫引清泪上高楼”、“苏三案件发还洪洞县”之类的叹息。

1986年,针对苏州园林管理混乱的现象,陈从周先生公然在报上提出了批评。苏州方面很重视,做了整改。后来苏州请他对拙政东花园的改建提意向性方案时,他一口答应,但又马上提出一个条件,要求设计和改造方案,一切由他说了算,“不允许领导们画圈定调。”真是一个老天真,屡犯“低级错误”的阿Q。

1992年,“他同某大官开会时,拍桌子发脾气,忽然血压升高,手脚冰凉,中风住院。”挂了半个月黄牌,好不容易捡回一条老命。

陈从周1989 年第一次中风,1992年再度中风并发胃出血,1995年复发后日益严重,言语、行动不便,但思维清楚。后来卧床。于2000年3月15日病逝。

1986年他的夫人蒋定去世,爱子陈丰在美国被害,他悲痛欲绝。那时,他正在上海豫园的修建工地上。他对弟子们说,“这以后我只能‘书妻笔子了’,豫园就是我的家!”

——“有竹为家”,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操守的写照。

“阿Q同乡”这方闲章,尽显陈从周的幽默与风趣。

陈从周,其名典出论语“周监乎二代,郁郁文哉,吾从周。”陈从周生于浙江杭州,祖籍绍兴。其父陈清荣,商人,家境较殷实。陈氏兄弟七人,他排行老七。五岁破蒙识字,但因幼时体弱多病,八岁才上私塾。10岁时转入镇上一所教会小学,成为三年级的插班生。

班上的一位叶老师,她那“质朴无华,淡淡如云”的风格和做事认真的精神,在德的教育上深深熏陶了陈从周。他自幼喜爱诗文,13岁入杭州蕙兰中学,课本上一篇徐志摩的《想飞》令他神往。

他找来徐的全部著作,细心揣摩研读,一心想像徐志摩那样做个文学家。次年,徐志摩坠机身亡。出自一种“无缘无故的爱”(陈自语),他搜罗资料,殷殷叩访,撰写了《徐志摩年谱》,后又编订《徐志摩全集》。实则,他与徐也是有缘分。徐志摩的表妹蒋定后来成为了他的夫人,他的二嫂又是徐志摩的堂妹。陈从周一直说,他的散文是学习徐志摩的。

1942年陈从周于之江大学国文系毕业,在之江大学上海分部任教时,有幸做了张大千的入室弟子。1948年他于上海举办第一次个人画展,以《一丝柳,一寸柔情》蜚声沪上。后在上海圣约翰中学当国文教员,结识建筑系主任黄作 ,诉说自己对中国建筑的兴趣,受到黄先生的赏识,被聘为教员,讲授中国建筑史。1952年调至同济大学。在同济,他创办了建筑历史学科和教研室。

陈从周的确不是学建筑出身,故业界曾有人讥他为“旁门左道”。但他全凭勤奋自学,拜刘敦桢等为师,独辟蹊径开创了建筑园林研究的新境界。特别是他的一系列园林专著问世后,奠定了他在园林研究上的地位。他的文笔极佳,有人评论云:“《说园》填补了《园冶》后属于中国文化意义上的造园理论专著的空白,《说园》犹如中国园林,形神兼备,有情景的精辟论述,相当于诗词界的《人间词话》。”

陈从周热爱祖国的一草一木,一禽一兽,他四处奔走,八方呐喊,将古园林的保护视为生命。戏称自己“是消防队,到处救火。”但也正是他的拳拳之心,救护了不少名山名园。

他对故乡山水更是呵护有加。

浙江杭州湾北岸海盐县境内的南北湖,三面环山南临海,自然风景秀美。陈从周撰文赞称:“比扬州瘦西湖幽深,比杭州西湖玲珑,能兼两者之长。”上世纪80年代,当地民众炸山卖石,山体千疮百孔,树木横遭砍伐,禽鸟几乎绝迹。

陈从周获闻后,带着记者明察暗访,面对生态环境的灭顶之灾,他在《人民日报》、《解放日报》和《中国城市导报》等大小报纸发表文章呼吁拯救南北湖。并频繁出入各级领导机关,劝止炸山采石这种吃子孙后代饭的恶劣行径。

有的领导说“老百姓要吃饭,不好办。”陈恼怒:“你们是在践踏老祖宗留下的财富,等于挖祖坟,在卖祖宗!”并警告如不听劝,他就要写文章告示天下。他为嘉兴海盐的相关领导写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救救南北湖”、“石落乌纱”等字幅。

在为某领导作画时题“在隆隆炮声中挥泪写之”。尽管他为南北湖的开发提出了中肯的建设性意见,但有令难行,有禁不止。他慨叹人微言轻,于事无补。1991年当他读到报纸上一则消息《南北湖风景区炸山捕鸟何时了?》时,坐不住了,愤而疾书,“告御状”,给江总书记写信:“浙江海盐南北湖是名风景区,自从周呼吁后略有好转,但地方破坏风景太甚,民情忿怒,附上《中国环境报》印件一张,公可抽空一阅,给浙江省与海盐一批示,望还我自然……”最后含泪补写一句“敬恳泽公开恩,救救南北湖”,落款是“小民陈从周”。

江总书记阅陈的来信后立即批示,南北湖始得救,现已成上海的后花园,吸引着国内外游客前去赏景。

陈从周去世后,南北湖人民和当地政府为纪念这位造福乡梓的乡贤,于2001年建“陈从周艺术馆”,介绍其生平,陈列其书画,展示其热爱、保护自然的业绩,成为教育后人热爱祖国大好河山的教育基地。

——“阿Q 同乡”,一个幽默且令人深省的沉重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