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祖光的子女 女儿吴霜回忆父亲吴祖光最后的日子(图)

2018-03-08
字体:
浏览:
文章简介:一走进吴祖光先生寓所所在的9号楼5单元的门,幽幽的花香迎面袭来,吊唁的花篮盆盆锦簇,从一层一直摆放到五层.一代戏剧界的才子吴祖光先生乘鹤而归了,我沿着这条鲜花铺起来的阶梯缓缓而上,阅读着人们对这位老人的离去所送来的真切的祝福.从20岁创作出全国第一部抗日戏剧<凤凰城>开始,他的命运就与戏剧紧密联系在了一起.舞台上的世 界亦真亦幻,他一生的事业.爱情也如戏剧般波折起伏.戏内的如痴如醉,戏外的坦白真挚,掌声响过之后,他静静地谢幕了.他是个有话就要说的人,而且非说不可,谁也拦不住女儿吴霜清晰地记得父

一走进吴祖光先生寓所所在的9号楼5单元的门,幽幽的花香迎面袭来,吊唁的花篮盆盆锦簇,从一层一直摆放到五层。一代戏剧界的才子吴祖光先生乘鹤而归了,我沿着这条鲜花铺起来的阶梯缓缓而上,阅读着人们对这位老人的离去所送来的真切的祝福。从20岁创作出全国第一部抗日戏剧《凤凰城》开始,他的命运就与戏剧紧密联系在了一起。舞台上的世 界亦真亦幻,他一生的事业、爱情也如戏剧般波折起伏。戏内的如痴如醉,戏外的坦白真挚,掌声响过之后,他静静地谢幕了。

他是个有话就要说的人,而且非说不可,谁也拦不住

女儿吴霜清晰地记得父亲最后岁月的点点滴滴。

吴霜说:父亲失语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近半年来,由于衰弱得厉害也很少看书看报。阴历三月初一是他的生日,每年这一天家人都会请他出去玩。但进入冬天后他不怎么能走动,等到4月2日过86岁生日的时候,家里的亲戚全来了,请他到附近的酒楼吃饭祝寿。吴霜那天和丈夫在上海参加一个活动,活动的举办者为一些已故的文化界名人立像,以供后人了解与吊唁,母亲新凤霞是其中一位。临走前吴霜告诉父亲这一趟的缘由,父亲听了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他越来越不讲话,但心里明白,也逐渐接受了自己这种状态的现实。

他原本是个有话就要说的人,而且非说不可,谁也拦不住。当年他看到两名女大学生在国贸超市遭到非法搜身的报道,一怒之下拿起笔要讨个公道。国贸将他告上了法庭,当长达五年的官司胜诉后,吴霜感觉父亲并不高兴。他说:“这场无聊的官司再闹下去更没意思了,我们可不能再让国家丢脸了。”

因为他爱说话,常常有人劝他:“您老少说点。”他也乐,说:“又来劝我少说话了。”

父亲爱管闲事也是出了名的,总有一副忧国忧民的心态。有年夏天,他从外面回来对女儿说:“我看那些站岗的太辛苦了,他们的制服太厚。不行,我得写信。”当即就给某部门写了一封信,说应该改良制服,不然导致中暑怎么办……隔了好几个月,他忽然对女儿说他收到一封很奇怪的信,信上写:“您老人家提的意见我们很接受,我们正在研究关于夏天着装的问题。”吴霜说:“不是你提的意见吗?”他想想:“原来这封信是对我那个意见的回答呀。”管的“闲事”太多,时间一长他有些忘了。

父亲去天堂与母亲相会了,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吴霜4月5日从上海回到家,父亲还好好的,小阿姨说,过生日那天爷爷特别高兴。的确,吴霜看见照出来的相片上父亲红光满面的。

9日那天,吴霜想想,觉得该给父亲上医院领营养药了,一早就回到家里。小阿姨汇报爷爷早上吐了一些黏液。吴霜问父亲饿不饿?他摇摇头。问他想睡觉吗?他点点头。睡醒后,小阿姨喂了他最爱吃的藕粉,吴霜就去了朝阳医院。刚拿号排队的时候,手机响了,小阿姨在电话里哭着说爷爷不行了,吴霜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子,护士在一边提醒:赶紧打急救电话吧。

她冲进家门,看见父亲平躺在床上,原来一直红扑扑的脸已经发白了,一个阿姨在奋力地掐他的人中。20多分钟前她临出门的时候,父亲知道她是去医院还点点头,他心里想些什么谁也不知道,在发病的一刹那他要说什么也永远不得而知了。救护人员判断是心脏问题,当即打了强心剂,又做人工呼吸。当他们得知老人是吴祖光先生,又延长了抢救时间,11点05分,父亲还是与世长辞了。

吴霜觉得:“父亲去天堂与母亲相会了,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我认为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所以有些死亡是不用哭的。父亲就是圆满地完成了一个生命的过程,也给我们留下了永久的美好回忆。”

母亲走后,内心深处,他的精神支柱倒塌了

在吴霜的记忆里,五年前母亲在常州突然去世后,父亲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去努力地平衡自己的心态。他们两人相濡以沫好几十年,彼此的依赖都非常深,这个打击对他来说简直不堪承受。

解放初期,父亲应周恩来总理的邀请回北京电影局开展新中国的电影事业。那时他还是个单身汉,一天突然接到母亲新凤霞的电话,请他代笔写一篇发言稿。热心的父亲骑上自行车穿街走巷来到母亲家里,写完文稿又一字一句教她背诵。母亲突然对他说:我想和你结婚,你愿不愿意?这些情景,在他守候在母亲病房外的时候,或许一一闪现出来了。不过父亲是个非常善于稳定自己的人,到底背负了多大的压力,只有他自己知道。

母亲刚走的那几天,吴霜曾经在晚上看见父亲一个人呆在妈妈作画的屋里静静地看,仿佛自己最熟悉的那个人依然还在。他承受着痛苦,但随着时间慢慢流走,他也在慢慢平静。记者来采访的时候,他又谈笑风生起来,还告诉人家他真的没事了。然而内心深处,他的精神支柱倒塌了。

父亲这人一辈子都在抗争,对病也是,不服气

母亲去世第二年的3月,一位作家想写关于他的传记,他接受了采访。采访持续了三天,他有些烦了,私下对女儿抱怨:怎么还说呀?谈到第三天的时候,他说着说着,突然词不达意,说起别的来了。比如问你上哪儿吃饭了?他回答我上吉祥剧院吃饭了。那位作家赶紧跑出来对吴霜说:我怎么听吴先生说话不对了?送进医院,检查的结果是中风,脑部小血管阻塞,因此意识有些混乱。

在医院住了20多天,病情稍好一些时,子女们告诉父亲:你说话张冠李戴,把这个说成那个。他很困惑地反问:是吗?我这么说啦?出院以后,吴霜感觉父亲有些慢了,说话再不如以前那么敏锐了。6月,父亲抄一个地址,写着写着写不出来,开始胡乱画,他自己惊讶地问:呀!我怎么回事啊我?又送进医院,还是脑部小血栓。父亲极其不喜欢医院,一生都没怎么进过医院,若要他长期住院就像要杀了他一样。他住到第十天就会烦躁:哎呀,不在这儿呆着,太烦了。他要走动,他要看电视,他要交朋友,他要玩。他一生最怕受人控制,需要充分的自由。思想要自由,身体也要自由,医生说他很不听话。所以只要能出院,子女们就会接他回家。

“接回家后我就一直陪着他,毕竟女儿细致一些。当时我丈夫在美国,我们很长时间没在一起了,因此家庭出现了一些矛盾。我就跟老爸商量我回美国一趟,那时他已经很正常了。”

圣诞节的前夕,一天聚会结束后回到家,吴霜听见电话留言里小阿姨说爷爷又不好了。原来父亲突然间浑身发软,第三次中风。医生说他会非常缓慢地衰弱下去。从那时起,吴霜再没回过美国,一直守在父亲身边。丈夫也换了工作,出任一所大学在中国部的负责人。

“我爸这人一辈子都在抗争,对病也是,不服气。能说话的时候,他从来不谈自己生病的事,我就没从他嘴里听见‘脑血栓’这三个字。别人对他说请你去美国,去不去?他说去。别人说请你去上海,去不去?他也说去。其实他根本去不了,我们也不会同意,他就是觉得自己跟好人一样。”

“我爸我妈也吵架,但这从不影响他们婚姻的实质,倒成为生活的伴奏曲了。”

父母的婚姻关系对吴霜有很大影响,父亲家是一个大家庭,兄弟姐妹十几个,到他们这一代人数更多了,但极少有婚姻不美满的家庭。父母都是直爽外露的性格,家里的气氛永远嘻嘻哈哈,整天说笑话,朋友随便来。吴霜的丈夫对这点印象特别深刻,他老对别人说,这个家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秘密,什么都开诚布公。“我爸我妈也吵架,他们两人的脾气都急,我妈急了还摔东西,俗说‘角儿’脾气嘛。但这从不影响他们婚姻的实质,倒成为生活的伴奏曲了。”

有一年吴霜刚从美国回来,一大早起来就听母亲发牢骚:吴祖光,你看我头发怎么这样了?你就瞎找人给我弄头发!其实是老爸关心她,说她头发留那么长,手又不好,干脆找人给剪短烫起来,结果没烫好。老爸一副招架不住的样子对女儿说:你赶紧去对付你妈,我不行了,支持不住了。母亲平常天天喊着父亲的名字,事事都要找父亲,然而后来从发病到送进医院抢救,却一句也没有叫,就匆匆离开了,这让父亲潸然泪下。

母亲去世后,父亲觉得自己的来日也不多了,他先是给照顾自己的两个小阿姨提供读书的机会,怕耽误了她们以后的出路,又将门外的楼道粉刷一新,算是对邻里多年来关照的感谢,最后把自己的藏书全部捐给了北京戏曲艺术职业学院。了却了这些心事,他心里轻松多了。

父亲曾对女儿说,他出生之前,他的奶奶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长长胡子的和尚,蹦蹦跳跳地闯进家门,问吴家三嫂在哪里,吴家三嫂就是他的妈妈。父亲的奶奶在梦里拦那个和尚,一下子挣醒了,就听见耳畔传来婴儿的哭声。当时就有人附会说父亲是和尚投胎,将来会是一个无私的人。父亲不信这些,只当这是一个乐子讲给女儿听,吴霜却觉得父亲恰恰是无私的人。

很多人谈起父亲,总会强调他一生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吴霜倒认为那恰恰造就了父亲的人格,没有那些遭遇也就不成为吴祖光了。母亲是4月12日去世的,父亲与她只相差三天,同在春暖花开的季节,她感觉是母亲在召唤他。19日遗体告别后,子女们会将父亲与母亲同葬在万佛园。有这样一对父母,他们一生都引以为傲。

“我爸这人一辈子都在抗争,对病也是,不服气。能说话的时候,他从来不谈自己生病的事,我就没从他嘴里听见‘脑血栓’这三个字。他就是觉得自己跟好人一样。”颜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