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杜维明 杜维明:儒家的人文精神与文明对话(一)

2017-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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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朱熹是<四书集注>的集撰者.他明确地提出我们应该顺着<大学>.<论语>.<孟子>.<中庸>的顺序去了解儒家的核心价值.<大学>所呈现的事步步

朱熹是《四书集注》的集撰者。他明确地提出我们应该顺着《大学》、《论语》、《孟子》、《中庸》的顺序去了解儒家的核心价值。《大学》所呈现的事步步扩展、层层深入的一种修身哲学。如果用一种形象的语言,就是我们可以想象,《大学》所体现的人文精神是一个逐渐向外扩展的同心圆,同心圆的外圆应该是开放的。

从个人到家庭、到社会、到国家、到世界,乃至到人类的群体、宇宙,它是向外扩展的。同时,它层层深入,由我们的心知,到我们的灵感,再到我们的神明,这个人文精神,一方面向外扩展,一方面向内深入,也就是后来孟子说的“掘井及泉”,尽量在我们存在的条件之中向内发展,一直要碰到一个能够向外通的源头活水。

这一思想体系,不仅在中国,而且后来在世界上也受到大家的重视。

儒家是为己之学

《论语》提出了“为己之学”,“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在1985年,我在北京担任了中国哲学系儒家哲学的课程。我第一次上课就先问我的同学,说儒家的思想是为己,还是为人?绝大多数北大的同学,包括研究生都说,当然是为人,为人民服务,儒家是为人之学。

我说这与《论语》里面说的正好相反,《论语》里讲得非常清楚,儒家是为己之学,求学不是为了师长,不是为了家庭,不是为了简单的社会要求,而是为了发展我们自己的人格,为了发展我们自己的内在的人格资源,是为己之学。

但是这个“己”不是孤立绝缘的个体,而是一个关系网络的中心点,从中心点来讲人的尊严,从关系网络来讲人的社会性、感通性和沟通性。所以儒家在《论语》里提出的“仁”的基本价值,有两个向度。一个是“为仁由己”,每一个人都可以阐发他内在的道德资源,每个人都可以发现他的独立人格。

同时人一定要感通,一定要通过同情,逐渐地展现儒家。从这个角度来看,儒家所体现的不是一般我们说的道德说教。有一个日本的学者,我与他在韩国的时候进行了学术交流,他说我们可以把《论语》中孔子的人格来作一种美学的欣赏,看他的人格怎么样发展,不是要怎么学他,而是要给我们一种灵感,从这个角度来看,《论语》所体现的人文精神有美学的价值,有伦理学的价值,有宗教哲学的价值。

在西方学术界,美学、伦理学、宗教哲学是完全分割的三块,美学是讲人的感性、觉情;伦理学讲道德的规约;宗教讲信仰。我们把感情彻底地转化,才能发展道德理性,我们要超越道德理性,通过信仰的飞跃,才能进入宗教的领域。

但儒学体现的人文精神,我们的道德实感是在感情之中体现的,是在人伦之中、日常生活中体现的,不是虚幻的、抽象化的、理想化的说教,它每一句话都有实际的意义。孔子和他的学生之间的交流,就是要体现这种人文精神。另外真正的道德理念必须要向外扩展,不仅要从个人到社会,而且要有人类全体,甚至要超越狭隘的人类中心主义,有一种终极的关怀。所以《论语》所体现的美学、伦理学、宗教哲学是贯通的。

人与禽兽有没有区别

孟子继承了孔子的思想,开始提出中国儒学史上的几个大问题。人与禽兽有没有区别,文化和非文化有没有区别,真正的公益和惟利是图有没有区别,霸道和仁道、王道有没有区别?这是孟子思想中的四个最重要的辩论,也就是所谓的人禽、义利、王霸、夏夷之变。

孟子所讲的人和禽兽不同,从孟子的角度来看,所有的东西都有气,只有植物才有生,只有动物才有知,只有人才有义,人除了气,除了生命,除了意志,还有道义。从儒家的角度来说,人是具体的,活生生的,存在于世界的人,不是一种抽象的观念,所以一定有特殊的族群,有性别,特殊的语言,甚至有不同的阶层,不同的年龄代。

每一个根源都是塑造人的不可或缺的条件。但条件不是限制,假如我们能把这些条件转化为成我们逐渐在发展中尽量体现的价值,那我们虽然是某一族群的人,我们也能体现普遍的人的价值;虽然有不同的性别,我们不会为性别所限制;虽然有各自特定的语言,但我们的价值可以超越语言;我们有特定的出生地,我们对出生地有非常深刻的情感,但我们的思想,我的价值,也可以通过转化,超越我们的出生地,甚至我们的年龄代。

由于这个原因,《孟子》里面对两种思想进行了批评。一种可以说是极端的个人主义,即杨朱;一种是极端的集体主义,即墨翟。孟子所要走的这条路,是中道,仁义内在,性由心显。所谓仁义内在就是这种价值不是外在强制的枷锁、教条,迫使我们成为有道德、有操守的人。

我们每一个人的内部都有足够的资源,通过我们的反省来发展我们的人格。我们的人性,可以从我们最根本、最有价值的感情来体现,比如说恻隐之情、羞恶之情,是非之情,辞让之情,即所谓四端。

这中间儒家特别突出同情。我们不忍心最心爱、最亲近的人受苦受难,可能在开始的时候,我们对路人、其他的人,没有这种感情,但我们希望把这种感情向外推,不仅对所有的人受苦受难我们都不能忍,甚至对植物、对动物也是如此。这是我们的“仁”逐渐扩展的过程。这个过程是非常具体的,但是又有非常崇高的理想,要把“仁”的差等性和“仁”的普世价值结合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