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坚最有名的诗 解读黄庭坚——最能代表宋诗风格的诗人

2018-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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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解读黄庭坚--最能代表宋诗风格的诗人本次直播于2017-04-07 19:30:00开始    雪窗老师,笔名帝乡子,诗词世界副主编,诗享课堂专职诗词讲师,中华诗词学会会员.第三届国诗大赛诗部榜眼.词部进士.曾参加中华诗词学会举办的第十一届"青春诗会",获第二届"谭克平青年诗人奖".诗词作品发表于<人民日报>.<诗刊>.<中华诗词>.央视网及各大诗词网站论坛.著有<雪窗先生诗词稿>.雪窗(帝乡子)嘉宾解读黄庭坚--最能

解读黄庭坚——最能代表宋诗风格的诗人

本次直播于2017-04-07 19:30:00开始

    雪窗老师,笔名帝乡子,诗词世界副主编,诗享课堂专职诗词讲师,中华诗词学会会员。第三届国诗大赛诗部榜眼、词部进士。曾参加中华诗词学会举办的第十一届“青春诗会”,获第二届“谭克平青年诗人奖”。诗词作品发表于《人民日报》、《诗刊》、《中华诗词》、央视网及各大诗词网站论坛。著有《雪窗先生诗词稿》。

雪窗(帝乡子)嘉宾

解读黄庭坚——最能代表宋诗风格的诗人

本次课,我们先从一个有趣的寓言故事讲起。唐人裴炎有一篇《猩猩说》,记载了关于猩猩的一则趣事。猩猩在山谷间,数百成群。这猩猩有两大爱好,一是喜欢喝酒,二是喜欢穿鞋子。人们为了捉住它们,事先在山下摆好了各种大小不一的酒坛子,同时把草鞋相互连接,放在酒坛的周围。这猩猩来到山下看到人们设的圈套,就笑着说:“这定是人类设的诡计,想要捉住我们。他们以为我们会上当吗?简直太好笑了。”于是,扬长而去。

可是,走了没多久,心里还是惦念那酒和鞋子,于是就互相说:“那酒也不知道怎么样?想来味道很好吧,咱们就喝一点,也没什么关系的。”结果大家又返回去了,试着喝了喝酒,喝一点不满足,再喝一点,还不满足,再喝,结果就喝得醺醺大醉,而且兴高采烈地穿起鞋子来。最后人们跑过来要捉这些猩猩,猩猩拼命逃跑。但根本跑不掉,因为鞋子都被互相绑着,而且猩猩们又喝得大醉,也没精力跑,最终全部被人们擒获。

黄庭坚有一位朋友叫钱勰,字穆父,曾任中书舍人,出使高丽国,得到一枝猩猩毛笔,据说是用猩猩毛制成的。钱穆父写了一首诗《咏猩猩毛笔》,黄庭坚见了,就和了一首诗,叫《和答钱穆父咏猩猩毛笔》,我们来看内容:

爱酒醉魂在,能言机事疏。平生几两屐,身后五车书。

物色看王会,勋劳在石渠。拔毛能济世,端为谢杨朱。

这首诗是黄庭坚的经典名篇。我曾经在直播间讲过苏轼、黄庭坚的课程,宋人富于学养,写诗富于妙趣,能把生活中很细小的事物写得精彩纷呈,富于诗趣。像苏轼写喝茶,黄庭坚写下棋,功力极为深湛。黄庭坚这首咏猩猩毛笔的作品,也是充满机趣,用典繁多,不流于浅薄纤细,能写出第一流的水平来。“爱酒醉魂在”,这是用前面寓言的典故。猩猩爱酒,因此丧生,结果被制成猩猩毛笔,这笔上似乎还留有猩猩嗜酒的醉魂。

“能言机事疏”,机事,是指机密之事。《易经》记载:“几事不密则害成。”就是说,如果你藏不住机密之事,泄露了,往往就会遭害。古人认为猩猩能说话,《曲礼》记载:“猩猩能言,不离禽兽。”黄庭坚说,正是由于这猩猩会说话,口无遮拦,泄露机事,因而“害成”。这都是调侃的笔法去写,很幽默。我们注意这首诗的写法,此诗是咏猩猩毛笔,前四句是咏毛笔的前身猩猩,后四句是咏制成后的毛笔。

我们看前两句,就能发现,黄庭坚诗的大致风格,能写得很风趣,有诗味,同时字字有来历,典故信手拈来,毫不费力,并且他用典用得很活。接下来会怎么写呢?“平生几两屐,身后五车书”,前面寓言里不是说猩猩爱穿鞋吗?可是他这么爱穿鞋,一生又能穿几双鞋呢?几两,就是几双的意思。这还是调侃猩猩,可是此句还有另外的典故出处。据《晋书·阮孚传》记载:阮孚很爱屐,自己亲自制作。曾叹息说:“未知一生能著几两屐。”

联系到这一点,你不得不佩服黄庭坚用典的精妙,“平生几两屐”,既能契合寓言的典故,又能契合《晋书》的典故,两典合写一事,寥寥五字足矣。而且联系到阮孚这句话,你就会发现,作者不仅仅是在调侃,大有感慨在内。“平生几两屐”,一生能穿几双鞋呀?看似写猩猩,实则人何尝不是这样。

人生之短暂、无常,想一想我们一生能穿几双鞋?能走多远的路?下一句“身后五车书”,这猩猩虽然死了,穿不了几两屐,可是制成猩猩毛笔,身后却能写成五车书,可谓功德一件。

这“身后五车书”,又有典故出处。按《庄子》记载:“惠施多方,其书五车。”这两句写法,“平生几两屐”,是抑,是调侃;下一句“身后五车书”,是扬,是赞赏。可是这表面说的是猩猩毛笔,实则还是可以移到人生道理上。

尽管人生短暂,一生穿不了几两屐,不一定走很远的路,但起码我们可以勤学苦著,身后留下不朽的著作。黄庭坚这首诗,咏毛笔,通篇都是拟人手法,故而表面看是写毛笔,实则更像是写人生。后面四句,就专门咏毛笔,不再停滞在猩猩上了。

“物色看王会,勋劳在石渠”,很多人一看到这种句子就头疼,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其实还是怪自己读书少,知识浅薄。作者毫不费力地写来,我们却绞尽脑汁看不懂,那说明我们跟作者之间的学识差距有多大。物色,是访求之意。现在,我们如果得到一个好东西,还会说:“我今天从某某处物色到一个好东西。”关键是王会,这里涉及到一个典故,《汲冢周书》有《王会篇》,郑玄解释是周王城建成后,大会诸侯及四夷所作。

这里点明,钱穆父的猩猩毛笔是从夷国高丽物色而来。下一句,“勋劳”,自然是指功劳了。这里“石渠”,很多人不知道,说明现代人对古代常识了解太少。班固《西都赋》说:“天禄、石渠,典籍之府。”古代天禄阁、石渠阁都是朝廷收藏典籍之处,是国家级的图书馆。这一句是说,这支猩猩毛笔可以写下大量著述,收藏在石渠阁,立下极大的勋劳。这两句,一句写它的来历,一句写它的作用,都是采用拟人着手,口吻、语言都极有意思。

最后两句仍然很幽默。“拔毛能济世,端为谢杨朱”,据《孟子》记载:“杨朱氏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杨朱这个人,拔一毛而利天下,他都不愿意。黄庭坚在这里反用典故,你看,猩猩身上拔出的毛,制成毛笔,能发挥济世的作用,看来真要把这种“拔毛济世”的道理告诉一下杨朱。这首简短的五律,山谷处处用典,但精准恰当,让人叫绝。连评诗极苛刻的纪晓岚也说:“点化甚妙,笔有化工,可为咏物用事之法。”

并且这首诗,你观察,“身后五车书”、“勋劳在石渠”、“拔毛能济世”,就能发现,作者并不仅仅停留于咏毛笔本身,而是表明了一种更深广的人生态度,深含着对人生价值的追求。李白也说过:“屈平词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

”做人要博学多识,艰辛著述,以期给后世留下有价值、有意义的东西。最后倡导“拔毛济世”的精神,这都表明了作者积极的处世态度。这是因小见大的写法,而且这种写法倘若不用典,直接写,绝对枯燥无味,像是宣教说理,陈腐之极。

山谷运用典故,采取拟人手法,以风趣之笔出之,就把腐气扫除了。本诗中,颔联“平生几两屐,身后五车书”,是千古名句。看似调侃,实则极为郑重,上下句对比很鲜明。人生在世,能著几两屐?然而,我们却可以发愤有为,勤而著述,便能不虚此生。像李贺,像王勃,生命虽短,却能百代不朽。这样的道理,容易说得空,作者借助毛笔来写,结合典故,以幽默的态度传达,便是小中见大,寓庄于谐,甚为高明。

   一般来说,唐诗神韵丰腴,宋诗筋骨瘦硬。宋诗的典型代表是“苏黄”,苏轼相当于宋诗中的“李白”,黄庭坚相当于宋诗中的“杜甫”。但苏轼的诗博杂多变,包罗万象,黄庭坚的诗相对来说风格更为突出,自成一家,人称“黄庭坚体”或“山谷体”。

宋代文人,凡写诗者,对黄庭坚往往推崇备至。黄庭坚所建立的“江西诗派”,是整个宋代诗坛声势最浩大的诗派,也是影响最大的诗派。还不止是宋代,可以说是整个古代声势最大、影响最大的诗派。

“江西诗派”几乎牢笼了整个南宋,影响直至晚清、民国,乃至当下。山谷诗备受宋人推崇,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他把典故用到了极致。黄庭坚用典,用得巧,用得活,用得怪。像“管城子无食肉相,孔方兄有绝交书”、“平生几两屐,身后五车书”、“世上岂无千里马,人中难得九方皋”、“露湿何郎试汤饼,日烘荀令炷炉香”等联,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激赏不已。李太白将夸张用到极致,黄庭坚何以不可将用典推向极致?

黄庭坚写诗,岂是天天翻阅故纸堆,绞尽脑汁从里面搜索诗句?无非由于学识宏富,当他被某景某物,某事某人所触动,想要吟诗表达自己的情感时,那些学问、典故自然而然地便从脑子里跳出来,而他又不甘心像前人那样只是一般地用典,因而又加以改造,便成了我们今日所见的奇句。龚自珍说:“欲为平易近人诗,下笔清深不自持。”黄庭坚与之相似。

只不过夸张之句,人人易懂,能给读者带来直接的感动;而用典过密,过奇,往往会给读者带来阅读障碍,缺乏直接的感染,故而当下大多数人对于山谷诗接受的程度不深,未尝不与此有关。就单说“管城子无食肉相,孔方兄有绝交书”,这两句妙在何处。古代文人爱写自己的落魄、贫贱,往往写得悲苦不堪,更有甚者,写得寒酸之极。我国的诗词,其实特别缺乏幽默精神。山谷也写落魄、贫贱,却能写得幽默风趣,写得妙趣横生,这也是水平。

何为“管城子”?唐代韩愈专门为毛笔写了一篇传记,叫《毛颖传》,有几句说:“及蒙将军拔中山之豪,始皇封诸管城,世遂有名。”大抵是说中山国有一种兔,它的毛质很好。蒙恬将军拔下兔毫制成毛笔,秦始皇将它封在管城。其实,封在管城,是形象的说法,就是把拔下的兔毫束缚在笔管中,制成毛笔。因为毛笔被封在管城,便有一个爵位叫“管城子”。这以拟人的口吻来称呼毛笔。何为“食肉相”?

这又是一个典故。据《后汉书·班超传》记载,看相的人曾说班超“燕颔虎颈,飞而食肉,此万里侯相也”。大富大贵,万里封侯,便是“食肉相”。山谷在这里反用此典。“管城子无食肉相”,他说,管城子这个人呀,生来落魄,不是大富大贵,“生而食肉之相”。这是戏谑的说法,其实是说,像我这等靠执笔写文章过活的人,生来就没有封侯拜相的命了。

“孔方兄有绝交书”,何为“孔方兄”?古时用铜钱,铜钱中有方孔,故称钱为“孔方兄”。这个有出处,鲁褒《钱神论》说:“亲爱如兄,字曰孔方。”而“绝交书”也有典故出处,西晋竹林七贤中有两位叫山涛(字巨源)和嵇康。山涛入朝为官,并且推荐好友嵇康也来当官,嵇康写信与山涛绝交,书信的名字叫《与山巨源绝交书》。黄山谷这里,“孔方兄有绝交书”,是说孔方兄这个人呀,最近写信过来,跟我绝交了,不再与我来往了。

言外之意,就是说我最近没钱了,与钱财无缘了。一句写落魄,一句写贫贱,难得没有悲苦相,没有寒酸相,写得这么幽默,而富于学养,这是山谷的风范。而且这拟人口吻,用得惟妙惟肖。他还有一首《送王郎》的七古,我们看开头几句:

酌君以蒲城桑落之酒,泛君以湘累秋菊之英。赠君以黟川点漆之墨,送君以阳关堕泪之声。酒浇胸次之磊块,菊制短世之颓龄。墨以传万古文章之印,歌以写一家兄弟之情。江山千里俱头白,骨肉十年终眼青。

这种开篇如长江大河自深山高谷咆哮而来,汪洋恣肆,而后语句渐缓,如河流大野,开阔无垠,而依然波澜起伏,且笔意一转再转,恍有无穷之景杂沓而至。写抱负,写遭际,倾泻情感,劝勉友人,真是开合自如,难以揣测端倪。

这首诗最后的部分,突然转入家事,一变而为清新明丽,充满自然亲切的口吻。以安享天伦之乐、煮茶读书的闲适生活,表现王郎不汲汲于功名富贵的志趣。方东树说,黄山谷诗歌深邃的思力,奇崛的语句,健朗的笔势,可以疗救世俗诗风滑熟之弊,确实如此。

不过,黄庭坚更为今人熟悉、传诵的佳句,往往是较少用典而写得明快自然的诗语。像《寄黄几复》中的“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登快阁》中的“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雨中登岳阳楼望君山二首》中的“未到江南先一笑,岳阳楼上对君山”,《鄂州南楼书事》中的“清风明月无人管,并得南楼一味凉”等等,颇写得意象开阔,而用语自然,含味隽永。

黄庭坚也有一类感情低沉,而语句仍不失明丽畅快的诗句,比如寄杜涧叟的“我自只如常日醉,满川风月替人愁”,奉答李和甫的“长为风流恼人病,不如天性总无情”,过洪福寺题的“春残已是风和雨,更著游人撼落花”等句,从表面上,诗写得清新流利,而内在的情感极为沉郁悲凉。

此类诗虽为今人传诵,然而这种风格唐诗早已齐备,因而并不能代表山谷诗的本色。如果黄山谷专写这类作品,即便传诵之佳作,多如牛毛,也不能奠定其在诗史上不可移易的独特而崇高的地位。

凡古今大家,虽有学习前人处,而终能以其独特面目,在诗史上书写其与众不同的一笔,显得光彩熠熠。苏东坡推崇黄山谷,便是因其诗能道前人所未道,而开后人不少法门。山谷诗自成一体,无论后人认可与否,终是不能忽视的。

     我读黄庭坚的诗,首先感觉作者那一枝凌云健笔,纵横挥洒,笔力直有千钧之势,字字下得实,下得响,读着铿锵,而意脉之转折跳荡出人意料。语句竟丝毫不凝滞,如水行巨涧,虽千回百转,终能流走自如,且意境之雄浑,气象之高远,不由人不折服。

黄庭坚遣词造语,在追求陌生感的同时,力求笔力矫捷,力避圆滑软熟,故而诗句始终神完气足,即便是抒发低沉的情感,亦不凄凄切切,哀哀婉婉,依然贯透着健朗的骨力。

如果我们多看看黄庭坚的诗,再反观自己,就会发现自己的诗词,笔力有多弱了。

     山谷诗笔力雄健的例子,举不胜举,写下棋,如“心似蛛丝游碧落,身如蜩甲化枯枝”;追念远祖,如“清谈落笔一万字,白眼举觞三百杯”;送兄长,如“急雪鹡鸰相并影,惊风鸿雁不成行”;题画作,如“胸中元自有丘壑,故作老木蟠风霜”等等,行文之处,笔力半点不弱,颇有“淋漓纸背透精神”的功夫。老杜说:“字向纸上皆轩昂。”

我觉得,山谷足以称之,你看他的下字,真觉字字皆活,有挺拔、轩昂之势;而李太白说:“句句欲飞鸣。”你看山谷造句,当之无愧。他的诗,有飞鸣、轩昂之势。

     太多人看诗,只看意思,而忽视笔力。笔力,是极见作者功力的。山谷诗,笔力强悍,极令行家折服。我们看这一首简短的七古:

次韵黄斌老所画横竹

酒浇胸次不能平,吐出苍竹岁峥嵘。卧龙偃蹇雷不惊,公与此君俱忘形。

晴窗影落石泓处,松煤浅染饱霜兔。中安三石使屈蟠,亦恐形全便飞去。

 黄庭坚写步韵诗,往往能做到游刃有余。这首诗将题画、咏物以及绘画者和作诗者的情感,融为一体。诗写得突兀,情感表现得傲兀。诗意层层转折,而内容安排得从容不迫,丰富的联想与奇突的语句结合起来,表现内心的昂藏不平,让读者深受感染的同时,为之一快。

开端即言胸中块垒难平,急需好酒来浇。而好酒鲸吸海饮,仍是不能浇此崔嵬的块垒。你可以看出,作画者何等抑郁难解,充满不平之气。故而黄斌老需要饱蘸浓墨,挥笔作竹,一吐胸中抑郁不平之气。

作者说,那纸上之竹,并非黄斌老用笔细细画来,乃是胸中的郁气从口中吐出,化而为竹,这就显得更生动、形象,且非常富于艺术感。不独这画本身是艺术,连黄斌老作画的动作、神态,都是一种行为的艺术。这竹,非普通之竹,作者用“峥嵘”形容。

“峥嵘”二字,见出横竹是既深溟,又突兀。竹,可以说是人之化身,既显现出黄斌老的气质、人格,也与作者黄庭坚的气质、人格相近。“卧龙偃蹇雷不惊”,以比喻手法,点出横竹如卧龙一般,不为雷霆所惊,更不为雷霆所屈。

偃蹇而卧,蛰于此间,而其硬朗、倔强亦可想见。这里明言物,暗言人。黄斌老与黄庭坚,坚持理想的人格,不为政治风雨所惊慌、所折服,也是与此竹一般无二。至于“公与此君俱忘形”一句,彻底将竹拟人化,黄斌老与竹相对,画家看着竹子,竹子看着画家,彼此如同心心相印的好友,甚而至于忘我的地步。

竹不知自己为竹,黄斌老不知自己为画家,二者心与心交通,神与神交融,那种心领神会的境界,真是妙不可言,正如李太白独坐敬亭山时,与敬亭山“相看两不厌”的契合一样。

后四句另换一副笔墨,先是追述黄斌老绘画的情景。窗外,一轮斜日透过竹丛照来,竹丛稀疏之影映入窗内案上,黄斌老一边赏着竹子,一边就着石砚,磨着松烟墨。待到胸有成竹,而墨已磨浓,霜毫一蘸,挥笔而出。竹的形象、精神,跃然纸上,怕是与窗外之竹真伪难辨了。还不止于此,黄斌老担心纸上的苍竹,会化龙飞去,不可复寻,故而于竹丛中勾出三块石头,使竹子安然地栖息下来,蟠屈于此,真是煞费苦心了。

这苍竹化龙的联想,并非黄庭坚无端生出,而是用了一个典故。东汉费长房学道之后,骑竹杖而归,归后以竹杖弃葛陂,视之乃青龙。“形全飞去”之言,则是借用张僧繇“画龙点睛”的典故。至此,黄庭坚所题画中之竹,不但形象逼真,而性情、气质也是展现无遗。写竹,即是写人之风貌,写人之风貌,即是寄托个人的情感、志趣。这首诗开篇来得突兀,如风雨飒至,中间勾出忘我之境,继而追写作画之时,最末以联想作结,尤为隽永。

此诗瘦硬处则有,生硬处则无,用典则有,卖弄学问则无。总之,是以十分之笔力,见十分之性情,极为不易,所以是大家风范。今人不喜欢黄庭坚的诗,实在不是黄庭坚的诗不好,而是理解的思维还跟不上人家创作的思维,被甩得很远。

我国几千年诗坛,卓然大家者,无非屈原、陶渊明、王维、李白、杜甫、白居易、韩愈、李商隐、杜牧、苏轼、黄庭坚、王安石、陆游、杨万里、龚自珍、陈三立等人,宋诗是仅次于唐诗的高峰,黄庭坚作为宋代极卓越的大家,无论如何是一个里程碑式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