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雪峰丁玲 从新发现的信看冯雪峰对丁玲的情感

2017-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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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丁玲对雪峰的爱情,随着1933年<不算情书>的公开发表,早已成为公开的秘密.丁玲对雪峰的思念怀念之情,在<悼雪峰>和<我与雪峰的交往>两篇文章中,也坦露得详详细细,明明白白.我1982年到丁玲身边工作,那时雪峰逝世已六年,我没有见过雪峰,但听到丁玲每每谈到雪峰,都带着一种尊重.崇敬的口气,甚至在她弥留之际,还念念不忘雪峰.即使我这样的晚辈,也能感受到丁玲对雪峰的一往情深.雪峰对丁玲也这么好吗?我悄悄地问凤珠.她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给丁玲做过秘书,自然见过冯雪峰.&quo

丁玲对雪峰的爱情,随着1933年《不算情书》的公开发表,早已成为公开的秘密。丁玲对雪峰的思念怀念之情,在《悼雪峰》和《我与雪峰的交往》两篇文章中,也坦露得详详细细,明明白白。

我1982年到丁玲身边工作,那时雪峰逝世已六年,我没有见过雪峰,但听到丁玲每每谈到雪峰,都带着一种尊重、崇敬的口气,甚至在她弥留之际,还念念不忘雪峰。即使我这样的晚辈,也能感受到丁玲对雪峰的一往情深。

雪峰对丁玲也这么好吗?我悄悄地问凤珠。她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给丁玲做过秘书,自然见过冯雪峰。“雪峰对丁玲可说是感情深厚!”凤珠十分肯定地回答,还讲了两件小事:

有一次丁玲让凤珠到雪峰家去送一份文件,雪峰热情关切地询问丁玲的身体、生活起居、工作情况等,问得很多,很仔细。凤珠一一回答,告辞出来,雪峰竟送到大门外。凤珠走出很远了,回头一看,雪峰还站在那里望着。“我知道,这不是雪峰同志对我的客气,只因为我是丁玲派去的。”凤珠说。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丁玲、冯雪峰先后担任过中国作协党组书记和《文艺报》主编。五十年代中期,他们同时受到错误批判。在一次作协召开批判他们的党组扩大会会议上,在冯雪峰发言时,丁玲忽然插话:“我知道,你那样讲,都是为了维护我!”本来气氛森严的会场,听到这样的对话竟也一片沉默。凤珠说,我心里真难过,都什么时候了,还互相惦记着呢!

还有一件关于“眼睛”的事,在文人之间广为流传。1941年2月,“皖南事变”之后,雪峰被国民党反动派逮捕,关押在上饶集中营,受尽苦役和疾病的折磨,几度濒临死亡,却奇迹般生还。在狱中,他告诉难友、画家赖少其,他梦见了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是这双眼睛支撑着他,激励着他几次渡过难关。

赖少其根据他的描述,画出了这双眼睛。1949年7月,新中国召开第一次文代会,全国各地代表齐聚北京。赖少其第一次见到丁玲,马上醒悟了:呵!这不是雪峰心中的那双大眼睛吗?

1983年12月19日,骆宾基走访丁玲,他说1939年3月他到浙江义乌神坛村看望雪峰,一共长谈三夜,其中一夜,雪峰专门讲到对丁玲一见钟情。骆宾基说:“我印象当中,他见了你,有一个感想:完了,什么都完了,名誉呀,地位呀,都完了。我心里想,怎么会有这种感情呢?后来年纪大了,才懂得,那也是一种被俘虏的样子,一见就钟情的样子。”

丁玲听了哈哈大笑:“那他都没有给我讲过,没有表现过。” 丁玲说:“他就是喜欢谈长征的故事,谈毛主席。他给我写过一封信,这封信丢了,他说他在集中营里的时候,脑子就是想着三个人:鲁迅、毛主席、丁玲,这三个人的力量把他支持着,度过了那么多艰苦。”

雪峰有三篇评论丁玲作品的文章留存于世:《关于新的小说的诞生》、《丁玲文集后记》、《〈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在我们文学发展上的意义》。上海鲁迅纪念馆的吴长华老师称这些是“丁玲最满意的评论”,因为这是评论者基于对作者的生活、思想、感情、写作时代背景等真切了解的基础上,对作品作出的具有真知灼见的评价。

雪峰对丁玲的感情有没有更直接的材料呢?2007年终于有了新的发现。那年夏天,我在帮助陈明老整理信件时,发现了一封友人致丁玲的信,抬头称呼丁玲“冰之”,信尾署名像是“缄之”,也像“诚之”两个字。书信共两页,十六开大小横向展开,所用毛边白报纸已经泛黄,毛笔小楷自右至左竖写,落款日期为七月十五日,无年。

信的开头谈的是接到丁玲母亲的信,谈生活困难,后半部分与丁玲谈思想,谈心情,谈创作。从信的称谓和口气看,写信者是丁玲一位十分熟识的朋友,关系亲密非同一般,适在国统区。这位朋友是谁?问陈明先生,也说想不起来是谁了。

一、写信人是谁?

此信全文如下:

冰之:几次要写信,都因交通不便,怕你收不到,同时想谈的话也不知从何说起而作罢。今天也怕不能畅谈,——我常在一种匆迫的心境中,拿起笔来,就这样感到。先说些事务罢:(1)你母亲于五月间写了一封颇惨的信寄重庆给我转你,现在转给你,并附了一短信给我的。

此信由重庆转到上海来已是七月初,我收到的当日即写了一信,分抄两份投寄两个通信处,请她立即寄给我确实的地址,我可以很快先寄她一点钱救急。现在我在等她回信,回信到即可先寄她二十万光景,此数已有把握,因我曾向“朋友”们说过,同时蓬子亦说可寄一些,此外胡风处也存有你的版税八万余。

我的意思,你应立即写一信去安慰她一下。至于她的生活费,在年把之内,可由我代你负责在沪集一点钱,按月寄她若干,是没有问题的。

或者,她的情况和确实地址明瞭后,可整笔寄多点去。“文协”救济金,大概亦可由我等提一下,拨一点,此外则你的版税当可叫以群去收一下。朋友们亦都可挤一点。所以她的生活费是没有问题,你可勿念,现在就等她回信。(2)你请人带来的你编的小册子及陈明兄的“平妖记”都收到,你信亦收到。

读了你大略说你八九年来生活的经过和简单介绍陈明兄的信,我是很感到一种理解到什么叫真挚似的愉快的。你的性格,我觉得,大致上没有什么改变,但你的心情却的确有些不同了。这我很同意你自己的说法,是一种进步。“平静”是和“热情”一样需要,无论写文,无论做别的事情。

我们所要注意的,大抵“平静”须是见到深广,沉着而坚毅地工作的意思,所以这是“热情”之最高级的表现。否则,“平静”往往是开始枯萎或停滞,对革命或创作的探求力,冲动性减退了的表现。

那也是不好的,它的不好并不下于小资产者的“任性”。我忽然想起了这一点,是因为我相信你在长期的磨炼中已逐渐达到了深广明快的地步,并且能够沉着和坚毅的缘故,我很羡慕,因而我觉得我们在个人方面说,都才开始走路。譬如写文章,过去是练习与摸索,现在才是开始真的写作,所谓“平静”,就是开始的意思。你觉得我这样幼稚地给你注释是对的么?或者你在笑我罢。

我以前曾要你寄你的作品,无论印的未印的,现在也希望能读到你全部的东西。我是为了想理解你在创作上的发展,并且想写一论文,专论你在十五六年之间的“心”的经历的。我要你寄文章,并非拉文章,因为我不编刊物。现在你仍能搜集你的作品给我么?盼望之至的!

你工作了多年,生活了多年,斗争了(也被斗争了)多年,是否已准备从事比较概括性的,历史性的,思想性的较巨型的作品的写作?请告诉我,——这实在是我最关心的。你“平静”是我所希望的,但在写作上引起“野心”和燃烧起“热情”则更为我所希望!

陈明兄的作品,我读过一遍,没有特别意见,只以为为了需要,我从来就不曾反对这类作品,为了试验,我也不反对,不过一则在把握旧形式之先更需从社会生活及生活变革上去把握大众,二则特别注重语言的精髓,而不必全抄旧的调子,生出新的形式,——我觉得这两点是我们须特别注意的。余再谈,盼来信!握手!陈明兄一同握手!

缄(诚)之

七月十五日

在第二页信纸的空白天头上,还另外添加了两行字:

与此信一同带上“论民主革命的文艺运动”单行本共五本。除你自己留一本外,送仿吾一本。假如可能,请各转毛与洛甫一本。

最近翻阅包子衍编的《雪峰年谱》,忽然有两个发现:其一,冯雪峰曾经写过一篇著名论文《论民主革命的文艺运动》,1946年7月由上海作家书屋出版单行本;其二,1965年秋至1966年夏,冯雪峰在河南安阳参加“四清”时,曾经使用过一个化名“冯诚之”。至此,我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封友人书信,出自冯雪峰之手。落款应是“诚之”而非“缄之”。写信时间应该是1946年的7月,《论民主革命的文艺运动》一书刚刚出版。

按着这个思路读下去,这封信丰富的内涵和异常饱满的情感,就越来越清晰地展现出来。不论是作为文学史料,还是作为丁玲与雪峰两人之间的情感交流,这都是一封十分有价值的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