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学与儒教许纪霖 许纪霖:心性儒学、公民宗教还是国家学说?

2017-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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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2014年6月21日,许纪霖.卢雪昆.许章润.秋风齐聚凤凰大学问沙龙第四期,以"儒家思想对中国现代化转型能发挥何等功用?"为主题,探讨新儒学

2014年6月21日,许纪霖、卢雪昆、许章润、秋风齐聚凤凰大学问沙龙第四期,以"儒家思想对中国现代化转型能发挥何等功用?"为主题,探讨新儒学能否帮助中国实现现代化转型?儒学应该作为政治学说还是仅限定于人文伦理?

华东师范大学教授许纪霖以《心性儒学、公民宗教还是国家学说?》为主题发表演讲。

许纪霖认为,儒家在古代中国有三个功能,第一个功能它是心性之学,它是教人怎么做人的;第二个层面,儒家对老百姓来说,它是一套以道德为中心的文化秩序;第三个层面,它是一套国家宗教,背后有强烈的国家背景,它是国家的一套意识形态,一套仪式的象征。

面对基督教文明的冲击,许纪霖提出尖锐的问题:儒家如果在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和政治世界里面要扮演角色的话,它怎么来获得自己的肉身?这个肉身是制度性的肉身,或者形态性的肉身。这个东西如果没有的话,用什么和其它的宗教抗衡?

许纪霖同时认为,儒家不必悲观,它是中国人的文化基因,扮演潜宗教的角色,儒家很多政治价值,包括它的公的天下观,包括它的精英主义,能够和自由主义结合起来,能够为未来中国建立一个自由的民主的宪政,提供儒家自身的中国本土的价值,但是我们最要警惕的是儒家和法家的结合。

中国儒家还有可能成为官学吗?今天有一部分儒家是希望有这个追求,许纪霖说,这是条死胡同。未来的中国不可能再有官学,也不应该再有一套官方意识形态,不管一种什么样的主义,什么样的学说出现。

以下为演讲全文:

各位北京的朋友下午好,今天谈的是儒家与中国,为什么会请我来讲?我要给自己一些理由,因为我在一般的意义上被认为是一个自由主义者。我们待会儿要讲的,我们姚忠秋教授他很痛心疾首,他一直觉得中国有些自由主义者是反儒家的。但是我是一再碰到他,向他证明说,实际上自由主义和儒家是好朋友。自由主义和儒家不仅不互相为敌,而且在未来中国应该以相互为友,因为他们有共同的敌人,那个敌人就是法家。

儒学在古代是心性之学、文化秩序和国家宗教

如果说自由主义当中有反儒家的话,那是80年代或者是80年代在今天的中国的余孽。但今天中国的大部分自由主义者都是儒家的好朋友,我相信倒过来也是这样。所以我在中国自由主义内部,前面如果加一个叫儒家的自由主义,我也愿意欣然接受,这是一个公的理由。

第二个,我发现我还有一个私的理由,就是从某种意义来说,我是孔孟的女婿,因为我太太是孔子后代的75代,令字辈。所以于公于私,我和孔夫子都有缘分。所以我想有这两个理由站在台上,讲讲儒家,恐怕今天坐在台下的两位,我们的真正的儒家的代表,一定不会见外,把我看作是外来闯入者,来谈什么儒家。

儒家未来在中国究竟意味着什么?要回答这个问题,我想首先要搞明白的儒家对传统中国意味着什么。今天儒家内部有个争论,说儒家到底是不是宗教,是儒学的还是儒教?事实上这个问题是一个近代的问题,是近代人才碰到的问题。也就是说基督教来了以后,用基督教的眼光来看儒家,那到底是一个道德学说呢还是一个宗教?

实际上在古代中国,这个问题是不存在的。儒家在古代中国,它是有三个功能,第一个功能它是心性之学,它是教人怎么做人的,那么到了宋明理学之后,发展出一套心性哲学。谈这个的读书人比较多,所以我们可以说在这个层面上,儒家对过去的读书人来说,也可以说是一种读书人的宗教。

第二个层面,儒家对老百姓来说,它是一套秩序,一套文化的秩序,以道德为中心的一套文化秩序。用今天的话说,如果说它是一种宗教的话,可以说它是一套秩序宗教。所以这是过去对一般老百姓而言。过去传统中国,儒道佛三教合一,儒家和道和佛,在民间并没有强烈的冲突,很多老百姓把他们合在一起祭祀,这是第二个层面。

第三个层面,它是一套国家宗教,比如说孔庙,这个全国各地都有孔庙,大部分的孔庙都是当时的政府设立的,背后有强烈的国家背景,它是国家的一套意识形态,一套仪式的象征。但这些东西你看,在传统中国,它有着三重的意味。你说它是不是宗教不重要,这个问题不重要,这是近代人的问题。但对古代中国人来说,儒家就是不管你信还是不信,它总是在那,这就是儒家。离开了儒家,就没有中国,也没有中国文明。

近代以来,欧风美雨冲击儒学,肉身解体碎片化

但是问题就是说,今天当我们重新来谈儒家的时候,因为它,我们现在知道,到了清末明初发生了问题,就是儒家作为一个整体,它在欧风美雨冲击之下,在中国3000年未有之变局之下,它作为一个整体,开始解体了。解体意味着什么?不是说这个社会没有儒家了,没有儒家的叫伦理,儒家叫做义理,它还存在。

这是11个多世纪以来,儒家一直在中国存在。但是就像袁伟时教授所说的,它似乎成为了一个孤魂。所谓孤魂就是它那套义理、价值还存在,但是那套孤魂悠悠荡荡,它却不像过去那样,在传统中国有它的肉身。

因为我前面讲,传统中国有它的肉身什么呢?对读书人来说有书院,就像我们今天去湖南长沙看到的岳麓书院一样,它有它的肉身。对老百姓来说,儒家当时有一套非常完整的礼仪,这也是它的肉身,这套礼乐到今天也不存在了,如果我们一定要寻找的话,要礼失求诸野到韩国才能找到。

第三个肉身就是我前面说的孔庙,这套祭祀,国家的祭祀,皇帝为中心的祭祀,这些肉身今天都没有了。所以今天儒家不是说它的义理不存在,在义理层面,我们发现儒学有很大的复兴,今天几乎每一个大学都有研究儒家的哲学的学者,历史的学者,文学的学者,包括很多企业管理的。

今天儒家在全面的复兴,在义理层面。但这种复兴我们可以看到,还只是一个灵魂意义上的、精神意义上的、义理层面上的。但问题在于,它的肉身在哪里?所以我今天着重想说的是提出一个问题,我今天和各位都有多次的同台讨论儒学,我们过去比较多在义理层面上。今天我想换一个角度,这个角度就是我想向,今天待会儿我们会一起坐到台上来对话,还会和台下的对话,我想提一个问题说,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困境的问题。

差不多20年前,我向杜维明教授也提出过,我说儒学如何肉身化,再肉身化。它魂还在,魂悠悠荡荡的,我此刻感到在我们这个枫蓝剧场里面,我们入学的那个精神之骨也悠悠荡荡在哪里飘荡,但是它的肉身在哪里。如果没有肉身的话,我们儒学的未来在哪里?我今天想提出的是这样一个问题,想在这个空间里面,获得各位的我希望来讨论,因为这是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差不多20年的困境性的问题。

那么这个肉身,为什么这样说我们会发现,今天中国所面临的一个很大的危机,这个危机就和心灵秩序的危机有关。

很多年轻人他们在一个所谓越来越物质的社会里边,却发现自己精神越来越贫瘠、贫困。上海的白领当中,流传着一句话,他说我现在穷的只剩下钱了,精神没有了。他们要寻找到一个所谓用中国的话说安身立命,用西方的话说叫终级关怀的东西,这个东西在哪里?我在大学里面是研究思想史的,我有好多个学生,他们因为是自身的人生碰到了困境,为什么要活着?怎么让自己能够有一种安身立命的东西?他们为这些问题而痛苦,结果来考我,他们觉得大概学习思想史可以解决这些问题。

结果学习了,读两年三年,最后发现实际上,知识和学术未必能够解决自己内心的,那些和信仰有关的问题,最后还得重新去寻找一种皈依。

但是我很奇怪地我发现,好像很少有找儒家的,有找佛教的,也有找了佛教以后说还是支撑不了自己,最后又去找基督教。那么前不久看到一个修远基金会的一个报告,他们这个报告也综合了其它的研究,说今天特别在中国北方的农村,信基督教的人口已经占到了15%。在农村中国北方,在整个中国现在有个估算,14亿人口当中,信基督教的现在有1亿到1亿5千万人,所以如果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似乎基督教将成为中国未来第一大宗教。

那么在这里我想说的就是,在这样一种背景里边,儒家的位置在哪里?我首先要提出一个问题说,儒家如果在未来中国,在中国人的精神世界里面,和政治世界里面要扮演角色的话,它怎么来获得自己的肉身?这个肉身就是我称为一个制度性的肉身,或者一个形态性的肉身。这个东西如果没有的话,用什么和其它的宗教抗衡。

儒学在当今中国面临三大困境:

儒学是精英主义的,与百姓关系不大

当然我并不主张抗衡,我是希望新的三教合一,各种不同的信仰,能够和谐,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个东西在哪里?儒家这个东西在哪里?所以我这里想提的几个问题,如果来讨论这个肉身化的话,第一个就是说,儒家有没有可能从心性儒学发展成一套心性宗教。

过去的儒学,这个孔庙实际上和老百姓是没有关系的,这是读书人去的地方,国家祭祀的地方,老百姓有很多地方要建个孔庙是很难的。书院,书院也是读书人去的,也不是一般老百姓去的。也就是说过去的如果说儒家,传统的儒家也是一种儒教的话,它并不是百姓的宗教,老百姓如果有一些什么愿望祈求的话和自己私人的生活有关的话,通常会去寺庙,就是去佛教的那个庙宇,而不会去孔庙。

也就是说我们可以看到,过去的心性儒学,它实际上是比较精英化的,这套心性的义理和老百姓是没有关系的。今天中国有很多地方也办了很多书院,但是我们也发现这些书院基本上是社会精英去的地方,和一般的民众实际上是相隔的。

我今天上午还特别看了一下,有一个记者采访了蒋庆,他在贵州几十年来如一日,办了那个阳明经社,但是那个记者却发现,这个经社基本上也是我们蒋庆的弟子们跟随着他读书,修身的地方,和周边的百姓没什么关系。和当年梁漱溟在山东邹平办乡村建设是差不多的,和农民没什么关系,农民甚至把他们的瓦都偷去,偷偷去旁边盖了个庙。

那么这里面意味着什么?儒学这个东西怎么进入民间,进入百姓的日常生活,它有可能发展成一种比如像基督教一样,像佛教一样,它搞成一种宗教吗?有没有可能?它建立一套像现代宗教一样,有一套所谓仪式,有组织,我们先不说政策允许不允许,先说你自己行不行,这个是让我很困惑的问题。

如果没有的话,它怎么走入民间,怎么来解决一般中国百姓当中的生死的问题,安身立命的问题,他们的内心日常生活的那种希望、愿望得以满足的问题,还是说OK,这个问题就像过去一样,儒家弃权,这个让佛教去解决。所以这个问题,我一直有困境提出来,待会儿我想听我们今天有两位儒学的大师在这里,想听他们的高见。

那么这个东西是一个实践的问题,不是一个理论的问题,台湾的确是一个开放的社会,但台湾到今天好像也没有那种所谓在这个意义上的儒教,就是私人的儒教。虽然有各种各样的,有以儒学作为一个基本背景的一种新型宗教小教派,但是它算不算儒教?所以这个问题,我第一个就提这个困境,来求教于今天的来的两位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