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月生命 林文月:书 是有生命的

2017-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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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其实在很久以前,我曾写过一篇文章,题名即是<一本书>.记述在一个阴沉的元旦假期,偶然闲步古书店,与一本外表丝毫不起眼的旧书相遇的经过.那是一本半个世纪前于日本大阪出版的现代诗集.出版社及诗人们,都名不见经传.我把那本略微残损的书从古书店一隅层层堆放的旧书籍中挑出购回,可能是一时好奇,或者竟是价钱便宜,抑或是其他更微不足道的原因,如今已不复记忆.然而,在些许慵懒的假期夜晚,随兴浏览那些不认识的作家们所写长长短短的诗章,内心渐渐不由自主的情思汹涌澎湃.那种感动,我却一直没有忘记.为了对一群不相识的

其实在很久以前,我曾写过一篇文章,题名即是《一本书》。记述在一个阴沉的元旦假期,偶然闲步古书店,与一本外表丝毫不起眼的旧书相遇的经过。那是一本半个世纪前于日本大阪出版的现代诗集。出版社及诗人们,都名不见经传。

我把那本略微残损的书从古书店一隅层层堆放的旧书籍中挑出购回,可能是一时好奇,或者竟是价钱便宜,抑或是其他更微不足道的原因,如今已不复记忆。然而,在些许慵懒的假期夜晚,随兴浏览那些不认识的作家们所写长长短短的诗章,内心渐渐不由自主的情思汹涌澎湃。

那种感动,我却一直没有忘记。为了对一群不相识的异国诗人表示敬意,我选出一首诗译成中文,题名为《陈旧了的Sentimental》,作者是我所不认识的泉浩郎。

我把自己二十余年之前翻译的那一首日本现代诗重录于此。我心远处的地平之极小小的生活的过去啊……它与现在的心仍牢牢连接着尽可以将这么麻烦的过去舍弃掉却赶不走地藏着陈旧了的Sentimental。我现在忽然取出西装走在寂寞的野径……外套的口袋里有一封未及寄出的信如今已不想投函于将忘的人的心只好珍藏在怀中陈旧了的Sentimental哟。

在我绞痛的心象里将忘的人的悲伤的心情溢涨着滴落不已的回忆。未及寄出的信的心哟无人访的青春的暗室哟伫立路旁的徒然的感情哟独行于旷野我的心热烈跳动。

经由一字一句,我感受到泉浩郎的“小小的生活的过去”,那种珍藏着的隐秘的“陈旧了的Sentimental”。一个个铅印的文字,在我阅读的刹那,如此鲜活生动地变成低沉微弱的又似乎十分热烈的声音。

想当初那一位心象里溢涨着多感绞痛的回忆的作者,必然是诚诚恳恳将他的心情借由文字说出来给自己听。多么幸运,过了不知几多年后,我遇到了那一本书,阅读那一些文字,于是,文字都还原成为他当初的声音,进入了我的心象里,让我分享了那种“滴落不已的回忆”和“徒然的感情”。

我听见泉浩郎对我的交谈,如此真挚,如此诚恳。文字,是鲜活的,而书,是有生命的。

是怎样一种因缘,让我遇到了一本书,得有机会阅读一些文字,丰富了我的生命!其实,我大概是一向关心围绕一本书的心情转折的,关于书的内涵和与我相遇的因缘,以及某些人和事的记忆。书,不但其本身有鲜活的生命,并且与我自己的生命如此密切地关涉着。

我把那种面对一本书的心情转折记录下来。成稿三数篇之后,由于偶然的机缘,在《联合文学》发表。自去夏至今,每月一文,倒也持续了一年。似乎成为一个专栏。专栏的名称,初时颇令我踌躇犹豫;不如姑且称其为《写我的书》吧。

所写对象,未必是善本孤册,多数只是平凡普通的书,然而都是我自己书房里的一部分,对我有特殊的意义和感情。重新翻阅时,犹如翻阅自己的生命,种种的情绪涌上心头来,愉悦美好的,或感伤激越的,时则清晰,时或幽微。

我把那种感觉记录下来了,也把一部分的书和相关的资料隐藏起来。每一篇的书写,顺其自然,初无次序安排,只是写到今年五月份,想起我略略知悉的“五月画会”的缘起,同时也是为了纪念亡故已五年的人,遂书成《郭豫伦画集》,并附制了一些图像。

都是遥远的过去了。回首迢递缈约,似已无法把握。然而,当我执笔为文,试着记述那些逝去的往事时,文字本身仿佛有其神奇的能力,会将缈约的迢递的过去一点一点牵引回来,于是,许多遥远了的过去,又都在我眼前了,十分鲜明、十分生动。

写我的书,便如此在书写的过程里,自自然然地呈现出一些人事点滴了。感谢《联合文学》在过去一年里,把我这些“写我的书”系列的文章刊登于杂志的前端,并结集成书。

书名仍沿用专栏当初之题称《写我的书》。排在后面的三篇,是系列以外的文章,性质上却是一贯的,故并录之。“陈独秀自传稿”虽非一本书,但一度为我所有,原稿已捐赠于台大图书馆。

文章稍早亦发表于《联合文学》。LienHeng, Taiwan’s Search for Identity andTradition,刊登于《联合报·联合副刊》。“清昼堂诗集中所显现的诗人的寂寞”,系为郑因百师百岁冥诞国际学术研讨会所撰写的论文,所写的是郑因百师的两本著作,并透过其文字呈现了他的人格特色,亦系于书末。(摘自《写我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