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首位世界冠军容国团之死

     ——纪念容国团为我国夺得第一个世界冠军53周年

   今年是容国团75岁诞辰,是他不幸离开人世44周年,也是他为我国获得第一个世界冠军的53周年。

   尽管自那以后至今50多年来,我国乒乓球拿了数百个冠军,但在50多年前一个体育积弱的中国,第一个冠军在当时是多么伟大也是多么艰难啊!

   这个冠军就是容国团拿下的。一个贡献非凡,对祖国忠心耿耿的人。他不仅拿到了我国第一个世界冠军,而且用智慧和心血,为中国男子乒乓球夺得第一个团体冠军做出了杰出贡献。要知道,那时中国男队实力要逊于日本队。

   可惜,这样一个对中国体坛作出巨大贡献的功臣,他却在文革浩劫中,被怀疑是外国特务而被迫害致死,当时只有30岁。

   我们永远不能忘记这位中国乒坛最杰出的英雄。

   49年后,受极左路线影响,凡是出身不好的,凡是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凡是从海外归来的人和有海外关系的人,都是被怀疑被歧视的阶级斗争对象,都是各种运动中斗争的对象。特别是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更是如此。

   1968年正是文化大革命最血腥的一年,6月20日,从国家体委大楼里走出了一位年青人,他刚刚参加完批判大会,双眉紧蹙,满面愁云,这种异样的表情,并没有引起人们的留意。

   ——因为那时,这绝望、憔悴的面孔,在凡有人群的地方都已司空见惯。

   在那个一切以阶级斗争为纲,打倒一切,怀疑一切,大抓特抓阶级敌人和帝修反特务的血腥年代,容国团作为出生在资本主义的香港,并生活在香港多年的境外人士,虽然现在是中国大陆的人,但不管他对国家曾经作过多么重大的特殊贡献,他必然成为怀疑的对象,运动的对象,斗争的对象。

   容国团在此时被怀疑为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反动派“潜伏在革命队伍里的特务”,被斗争,被批判,被勒令交代“反革命罪行”。

   1968年6月20日晚上,在绝望中的容国团,选择了自杀,终年30岁。在他之前,从香港来大陆的另两位乒乓球名将——姜永宁、傅其芳,早已经自杀了。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家里。他留恋地看着这个刚建立三年的温暖的小家。他眷恋着贤惠的妻子,疼爱着不满两岁的女儿,更牵挂着与他相依为命的老父亲。他知道,自己这样走了,会给家庭带来多么巨大的悲痛!

   但是,他是个男子汉,又有着十分执拗的个性,“士可杀而不可侮”,他无法承受无穷无尽的人身侮辱,他只能以死抗争。他颤抖地拿起了笔,用泪、用血、用生命,写下了临别的心声:

  “我历史清白!”、“不要怀疑我是敌人!”、“请允许我最后一次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

   他沉重地把遗书放进自己的口袋,又装进了一条尼龙绳……

   妻子要开会去了。他欲言又止地望着妻子,眼神中蕴含着深情、哀伤和歉疚。因为他决定远行了。他走了,走向遥远的“西天”。

   他是一个普通的人,却也是一个非凡的人──他为中华民族体育争得了第一个世界冠军,是我国体育史上当之无愧的英雄。

   容国团,你这响亮的名字,曾震憾了多少人的心灵。容国团,你不应该匆匆离开你热爱的球台,不应该离开你心爱的亲人,更不应该舍弃你的青春与生命。

   ——走上这一步,到底是为什么?

   文革那个年月太黑暗了,他们甚至不能象革命先烈那样,在公开的敌人面前,痛快淋漓地倾诉自己的愤恨。

   过去,我们看见革命者被敌人杀害时,总是喊着自己信仰的主义和领袖的名字,英勇就义,但是在当年苏联斯大林的“大清洗”中,上自布哈林,下至许多平民百姓,在被斯大林冤杀时,却是喊着“斯大林万岁”的口号被行刑的。这究竟为什么?

   其实,这道理很简单:在那个血腥的年代,是一个株连九族的年代。离世的人所留下的遗书和所喊的口号,也只能是经过筛选的话语,因为,他们还要考虑到尽量减少自己受刑时所受的折磨,和尽量少诛连自己的亲属。

   在人们印象中,凡是寻短见都是意志薄弱者。但是,一个在国际上从强手如林中冲杀出来的人,一个代表中国登上世界冠军奖台的人,必然是有着超人意志的坚强人。

   ——可是,任你再有多么坚强的意志,这一切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一绞肉机面前,都不堪一击。

   容国团是从苦难中崛起的。在50年代初,在还谈不上繁荣的香港,他13岁便因生活困难而退学。因肺病折磨得瘦骨伶仃的他,打过工,搬运过又脏又腥的鱼。在老板的喝斥声中,他没有半点的奴颜。

   那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五周年的时刻,16岁的容国团兴奋地参加了一场庆祝国庆的乒乓球表演赛。鱼行老板向容国团发出了警告:“你马上给我写悔过书!”

   容国团斩钉截铁地回答:“爱国无罪,不能写悔过书。”老板暴跳如雷,进一步紧逼:“你要考虑后果。”容国团更是义无反顾:“人头落地也不写!”

   他果真辞职了。鱼行老板自知赌注下错了,他小看了容国团。他为自己的球会少了根台柱子而后悔。老板不得不反过来加薪,请求容国团去球会打球。容国团不是为五斗米折腰的人。他一口回绝:“不去!给多少钱也不去,我人穷志不穷。”

   1957年,容国团怀着当主人的心情回到了大陆。在跨过罗湖桥的第一天,他激动地在日记中写道:

  “这是我走向新生活的第一天。当我踏入广州体育学院所在地时,早已相识的乒乓球运动员,纷纷向我握手问好,表示热烈的欢迎。这时侯,我心里充满了幸福感。很久以前,我就想成为他们当中的一个,现在终于如愿以偿。1957年11月1日夜。”

   多年后,他还这样评价自己的父亲:“我一生最感激父亲的,就是他支持我回到社会主义祖国来。”可是,这句话后来却成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无尽的后悔和悲伤。

                         容国团与父母

   容国团的意志和品格更体现在对待理想与事业上。他回来后,详细研究了世界乒坛的现状,认为自己应该为国争光,去夺取中国人从未得过的世界冠军。他在省体委表态,要在三年内夺得世界冠军。

   他身体不好,名望较荻村、别尔切克逊色多了,又没有参加过世界性比赛。不少人摇头、怀疑,他对此只是付之一笑,对他能力的怀疑,只能是促使他前进的动力。

   为了使自己适应未来的苦战,他练举重,练跳绳,练长跑。半年过去了,他的体质增强了,变得强壮结实。而他的技术也取得了长足的发展,抽、杀、削、吊、拉、搓、推、挡,样样精通,而被誉为“八臂哪吒”。

   在25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中,他先是淘汰三位欧洲大将,接着又连克欧、亚两颗明星:星野、别尔切克。半决赛中,遇上连挫中国强手的迈尔斯。

   打法刁钻的迈尔斯,起初以2:1领先,在大势将去的危急情势下,容国团不气馁,不手软,以大力推挡和多变的搓球,终于使迈尔斯节节败退。

   最后,在决赛中又碰上曾九次获得世界金牌的匈牙利老将西多,人们早已为西多准备好祝捷的鲜花。然而,容国团在落后一局的劣势下,却奇迹般地连扳三局,终于破天荒地获得了世界冠军。

   中国体育史上具有历史意义的一页被容国团掀开了!西多在比赛结束后对记者说:“只有钢铁般的意志,才能经受住严峻的考验,容国团的胜利证实了这一点。”这是多么恰如其分的评价啊!

   容国团这位叱咤风云,受人敬佩的人物,在文革中突然被推入污泥浊水中,这使他极端苦闷,无法解脱,只好以死消除苦闷。他珍惜自己的尊严和名声,远胜过自己的生命!

   我们把时间推达1959年的第25届世界乒乓球赛上。当他与西多激战三局,拿下最后一分,斯德哥尔摩的威斯法伦大厅里,掌声四起时,容国团却异常平静。他仿佛在向轻视中国的外国人宣告:为世界创造了灿烂文化与文明的中华民族,也能拿世界冠军!

   两年后,中国男队与日本队相逢,容国团在第8盘中迫使星野把最后一个球击出界外,从而结束中日决赛时,他再也抑制不住了!他扔掉了手中的球拍,像孩子似的在球场内,为中国队第一次夺得世界团体冠军而欢跳。

  “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侯,他怀着满腔热情去参加。他崇敬毛泽东同志,深信他老人家的英明领导是不会把中国引向歧路的。尽管各种怪诞的现象,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各种各样让人听了发笑的谬论充斥于世。

   他仍想尽量跟着运动去改造自己的思想,但他正直的心,又不能轻易就范。从感情上去接受自己接受不了的东西,这是多么痛苦啊!

   生活中没有了目标──世界比赛不许参加了,甚至成了罪恶;生活中没有了乐趣──书籍、电影、音乐、美术,几乎都成了罪恶的符号;生活中没有了友谊──朋友之间不能倾吐真情,人人要互相防范;……

   最使他难受的是失去了人的尊严,一个好人可以随时被叫到台上批判、凌辱、殴打,动不动就可以抄家。

   乒乓球队成了名副其实的“运动队”,他视为引路人的国家体委主任贺龙,成了“大土匪”;老领导荣高棠被打倒、游斗;从香港回来的傅其芳以及姜永宁,竟被逼得悬梁上吊;众多的优秀运动员进了私设的班房、拘留所;……

   这一切事情太刺激他了,他曾为他的领导,他的战友落泪,然而,他又无力扭转这一局面。

  “人生能有几次搏”,这个经典箴言至今仍在激励着中国人!这是他以往为人的信条,是男子汉就要抗争,如今,即使是鸡蛋碰石头,他也在所不惜。

   1968年5月初,他面对邪恶势力,受战友们的委托,执笔写下要求继续参加世界比赛的建议书,写下“为祖国争取荣誉”的誓言。他希望党中央能理解他们的热血衷肠,他和战友们一起盼着、盼着……

   可是,盼来的却是意想不到的结果。1968年5月12日,毛主席批示的《5.12通知》下来了,竟然莫明其妙地肯定了国家体委是所谓贺龙的独立王国,执行了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

   容国团听到这个消息,感到无比的震惊和痛心。苍天啊,你为什么这样不公平?!

   有毛主席党中央的《5.12通知》指航向,造反派更加有恃无恐。体育界被批斗的人越来越多。乒乓球队每次开会,都有一连串的名字被点,一些教练员紧张到这种程度:每听到一个名字,都会下意识地颤抖一下,他们随时准备被叫上台。

   容国团也被通知,必须揭发他人和交代自己的罪行,他依然公正地评价他的战友:“他们是好人,是热爱毛主席的。”

   自那一天起,容国团象变了一个人,他很少说话,眼神中总凄婉地若有所思。他感到已经走到了毫无希望的绝路──他发自内心地热爱国家,而自己却被革命派认为是掉进了反革命的泥潭,被怀疑成颠覆祖国的特务!

  《5.12通知》是中央文件,是毛主席亲自批示的,毛主席和中央的决定,在当时是万古不会更改的真理!

   容国团更无法平衡过去的欢乐与今天的忧愁,过去的喜悦与今天的痛苦……

   他离开了家,走到了体委训练局后面的龙潭湖畔。他在月夜下,一步一步地徘徊。过去训练时,他常在这里跑步,今天,他却感到无比的压抑,成阴的柳树象是催命的厉鬼,静静的湖水象深不见底的黑洞,凝聚着无穷无尽的哀怨,周围象死一般的寂静……

   凌晨四点半,体委接到派出所的电话,通知他们在离龙潭湖几里远的养鸭房旁,发现了一具悬挂的尸体,怀疑是容国团。

   大家赶到吊着容国团的槐树下,默默地看着他那清瘦的遗体,人们能说什么呢?整个体委都震惊了!

   一代球星,从香港返回内地的响铛铛的爱国人士,竟落得这样悲惨的结局!

   大家心里淌着悲伤的泪水。可以想象,容国团从晚饭后到凌晨两点半,一直在这一带不停地走,生与死的搏斗,不停息地在他脑海里翻滚,最后,终于让死的念头占了上风。

   遗体被放在地上,他的头上和身上被蒙上了白布,一双穿白球鞋的脚露在外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当他们听到这是容国团时,几乎无一例外地叹息:“哎……天哪……”

   但是,极左势力那时也是强大的,他们居然在容国团死后到他家进行了一次抄家洗劫!对死去的灵魂还不让其安息,往活着的亲人伤口上撒盐!

   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在他身上的口袋中,有一个字条,上面写着:“我爱面子胜过我的生命!”这在当时,已经是最大限度的抗议了。

   人们屈指一算,容国团死时恰好三十岁,离他拿世界冠军的日子仅仅九年……

  “士可杀而不可侮”,他没有白白地死去,他留下了他浩气长存的精神,留下了对“极左路线”的血淋淋的控诉,留下了对“文化大革命”的惨烈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