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恺赵普 赵恺、赵锐:拿什么来拯救人性

2018-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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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    今年4月中旬,父亲赵恺应邀加入一诗人团,回访了震后的汶川.回来后,他久久不能平静,连说这是他此生继以色列之行后,最深刻.最重要的人生体验!父亲当过22年"右派",年纪轻轻就遭遇各种坎坷.后来他曾出访波兰.以色列,亲身呼吸过奥斯维辛的空气,亲手抚摸过耶稣基督的墓石,亲耳聆听过犹太人在哭墙前无力的抽泣--"奥斯维辛之后没有诗."我以为年已古稀的父亲历尽沧桑,早已"望断天涯路",没想到他还会激动.还会失眠.还会流泪,甚至还会愤怒--真是改不了的

    今年4月中旬,父亲赵恺应邀加入一诗人团,回访了震后的汶川。回来后,他久久不能平静,连说这是他此生继以色列之行后,最深刻、最重要的人生体验!父亲当过22年“右派”,年纪轻轻就遭遇各种坎坷。

后来他曾出访波兰、以色列,亲身呼吸过奥斯维辛的空气,亲手抚摸过耶稣基督的墓石,亲耳聆听过犹太人在哭墙前无力的抽泣……“奥斯维辛之后没有诗。”我以为年已古稀的父亲历尽沧桑,早已“望断天涯路”,没想到他还会激动、还会失眠、还会流泪,甚至还会愤怒——真是改不了的诗人脾气!于是不久前,我草拟了一份提纲伊妹儿父亲,与他就地震话题进行了如下对话:

    赵锐:地震周年祭快到了,很多人奔赴四川,五一节期间汶川被迫实行了交通管制。听说您最近也去了汶川,请问您为什么要去呢?年龄大,身体也不算好,为什么还要选择直面灾难呢?     

    赵恺:作家直面苦难不仅是责任,而且是道德。

    赵锐:你们此行到了哪些地方?看到了什么?您印象最深的是什么?为什么?

    赵恺:去了绵竹和映秀。仿佛穿行地狱,仿佛死过一次。绵竹的汉旺镇全军覆没!一座幼儿园的黑板上写着“诗歌朗诵比赛”。孩子们和诗歌一道死去。

    赵锐:听说您从灾区带回了一些地震遗物,请您介绍一下这事好吗?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恺:在汉旺幼儿园里,我看见一只大约4岁女孩子穿过的塑料鞋。风吹雨打,时已一年,那一只鞋子孤独凄凉地匍匐在瓦砾一侧。一看见它,我就流泪了。我想,这个孩子穿着一只鞋子往天国走,那么遥远的路程,是要磨破脚的呀。

我想,我得拾起这只鞋子,等我死去,走遍天堂地狱也得找到这个孩子,把鞋子给她穿上。我得告诉她:天堂里的孩子不许赤脚。还有其它遗物,有画笔,有墨水,有录音带,有药水,有照片,一共10件。带着10件孩子的用品,仿佛带着10个孩子返回故乡。

赵锐:地震发生以来,人们写作了很多诗歌、歌曲和文章,请问您写作了吗?有什么作品给您留下印象吗?什么样的作品才配得上这场灾难呢?您觉得作为一个诗人,除了一般意义的流泪、悲悯和叹息,他还应该做什么更有价值的事情?

赵恺:地震第二天我就写了一首叫作《我的诗歌骨折了》。痛定思痛,之后又写了《哭墙》。苦难尊严,眼泪是金。纪念尊严是民族的尊严。以色列有自己的哭墙,“9·11”有自己的哭墙,为什么我们不能构筑自己的哭墙呢?

    体现价值有多元的方式。以勇气和良知写勇气和良知本身就是价值。一个人一生只能作好一件事。每个人一生都努力作好自己的事。诗人一生写好一首诗,足矣。

赵锐:地震一年以来,发生了许多令人不解的事情,比如迄今一直没有一份完整的遇难者名单。艾未未先生正与一批志愿者着手搜集名单,可他们的工作遭遇了重重阻力。请问您在四川对这些情况有进一步了解吗?灾民们有无反映什么情况?

赵恺:我知道许多父母至今也不知道自己死去孩子的下落。我站在映秀一埋葬死者的大坑边。一位86岁的老汉告诉我:这是一座万人坑。

    赵锐:听说灾区有筹建地震纪念馆的说法,您认为有无必要建设这样的博物馆?如果建设地震博物馆,它的核心理念应该是什么?遇难者名单是否有必要一一发布,还是就像南京大屠杀遇难者同胞纪念馆一样,只有一个“30万”的数字?

    赵恺:建筑是三维历史。汶川当有建筑。但不要叫博物馆,应该叫纪念馆。必须要有死者姓名、性别和年龄。以色列600万二战遇难犹太人纪念馆就是这样。找不到姓名的用无名者纪念碑。在600万二战遇难犹太人纪念馆一侧,政府还专门建筑一座遇难儿童纪念碑。

    对于社会,尊重死者是人权水平的标志。对于生者,是自尊。中国也是这样。中国叫“死者为大”。尤其是孩子。因为孩子是上帝。

赵锐:听说灾区地震光盘销售十分热火,这涉及到一个问题:我们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灾难?中国一向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即把历史、把泪水、把情感等等一切可演绎的东西演绎成商品。您对此有何评价?这涉及到人性的麻木吗?

赵恺:光盘记录历史,它无可非议。汶川有一种由不同人、用不同方式、在不同地点但却相同时间拍摄下来且没有经过剪辑的碟片,更是非常宝贵!

赵锐:关于人性,现在我们已有了更多清醒、理智的认识。人性有光明、灿烂的一面,也有丑恶、罪恶的一面。您去过奥斯维辛集中营,对比奥斯维辛,汶川灾区是否带给您新的体验和认识?

赵恺:如果奥斯维辛是过去时,汶川则是进行时。如果奥斯维辛是世界史,汶川则是中国史。无论间接无论直接,无论遥远无论贴近,它们都呐喊出一个声音:尊重人性,珍惜生命。

赵锐:地震发生时,人们为抢救生命不遗余力,可地震之后不少人选择了自杀。尤其是最近冯翔的自杀,引发大家强烈的议论。拯救一条生命,也许我们只需搬开压在他身上的砖石,可我们该如何拯救人性呢?当冯翔选择离开人世时,您认为他是否软弱?面对灾后有形和无形的废墟,他及我们,是否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到?

赵恺:冯翔是一个优秀坚强的人。我不相信他确实或仅仅死于心理压力。对于社会,任何个人的力量都微弱渺小。优秀的社会让微弱渺小变得强大自信。要素在于人的尊严。个人尊严民族才尊严。不要总是或过分苛求平民百姓。老百姓应该而只能拥有的愿望是“安居乐业”。地震是不能安居。对于不得安居,老百姓要求知情权和话语权。老百姓要求了,老百姓做到了。还能要求他们或我们再做些什么呢?

赵锐:“9·11”事件对于美国、对于世界,是历史转折性的,汶川地震对于中国是否具有同样的意义?它到底意味着什么?象征着什么?汶川地震能为中华民族积淀出什么吗?还是仅仅就是一场自然灾害,而且最终也将同唐山地震一样被历史遗忘?我们知道,只有当事件转化为情感,只有当这情感被充分理解、尊重和呵护,历史才不会轻易被后人遗忘,作为一位文化前辈,您认为我们对此该做些什么?

赵恺:我们只能从起点开始,那就是“说真话”。说真话或不说话,但不说违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