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纪忠与松江方塔园

2017-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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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    2009年12月11日,著名建筑学家冯纪忠先生因病在沪逝世,享年95岁.冯纪忠曾在维也纳学习现代建筑,回国后创办了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

    2009年12月11日,著名建筑学家冯纪忠先生因病在沪逝世,享年95岁。冯纪忠曾在维也纳学习现代建筑,回国后创办了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被认为是中国现代建筑奠基人和我国城市规划专业创始人,他也是我国第一位美国建筑师协会荣誉院士。

“北有梁思成,南有冯纪忠”的评价历来有之,不过还是有不少建筑师表示,“南冯”在国内建筑界的地位是被大大低估的。而冯纪忠的代表作,就是他晚年规划设计的松江方塔园。

在冯老“与古为新”的建筑理念指导下,方塔园呈现出古今融通的独特韵致,被称为“东方意味的现代空间”,尤其是园内一座竹草搭建的“何陋轩”,构筑起了一个诗意空间,创新的设计为他赢得了国际声誉。

    “与古为新”修方塔园

    1978年,上海市政府决定在松江文物宋代方塔遗存处建立一个遗址公园,特别聘请冯纪忠主持方塔园的总体规划,冯先生欣然接受。他倾其一生的才华,让自己的建筑理念精华在方塔园里一一实现。中国美术学院建筑系主任王澍断言说,方塔园可能成为中国建筑的一把尺子,无论谁撰写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中国建筑史,方塔园都是无法绕过的。 

    方塔原址上古迹很多,有宋代的方塔、明代的照壁、元代的石桥,还有几株古银杏树,其余就是一片村野了。市政府还打算在园中迁入位于市区河南路畔的清朝建造的天妃宫、松江城内明代建造的楠木厅等古迹。

多个时代的古建筑集中在一起,如何使得它们有机结合,错落有致?冯纪忠便构想将方塔园建成一个“露天的博物馆”,“与古为新”,在古上加新,打造一个既浓厚的历史文化和传统神韵,又有现代精神的全新空间。 

    当时上海在建的一些园林都是沿袭苏州古典园林模式,冯纪忠希望方塔园能体现不同的意境。在总体设计上,他很早就确定下来,把秀丽的宋代方塔作为核心,整体风格以“宋”为主。冯纪忠说:“我要通过一种新的形式体现一种气韵,让古今融合。我不希望只要一做园林总是欧洲的园林、英国的花园,或是放大了的苏州园林。” 

    方塔园的路没走中轴,因为中轴线上有一些很老的银杏树,冯纪忠认为这些古树应被保留下来。但他在塔的周边开了路,这样不会破坏到树,而且从这样的路线来看塔,塔反而会有动的感觉——“走路时候看塔,塔是会动的,因为塔是方的,你正着看的时候是1:1,但斜着看对角线,比例就不是这样的,这就是‘静中寓动’。”

    因地制宜巧用素材

    方塔园不是对称布局。冯纪忠就因地制宜,把园子分为草坪空间、水面空间和广场三个空间。这些空间是一体的,彼此互有联系。虽然塔及周边的空间,和别的空间之间有墙体,但也只是隔开,并没有切断,空间是自由流动的。

在空间上既富变化,又有规律。冯纪忠希望这种规律也如同“宋”文化,是灵动的。他说,确定了宋是主题,别的东西都得微压低一点,烘托方塔这个核心,四个角处理上也和塔院稍微隔开一些。 

    其实方塔园原址上有丁字形的河道、大片竹林,还有些土堆。冯纪忠在设计中格外尊重地形,保留了大部分基地现状。他曾经回忆说,从北大门进来原是有一排高大的树的,设计中墙的走向就是沿着这排树的左侧定下来的。

后来,有人以这种树易生虫为由要将其砍去,等他得知后去阻止时,发现已被砍去了不少,所幸还有一些树留下来,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竹林是原有的,水面是在原有河面基础上扩大的。

当时从塔身周围望出去,会看见与秀丽的古塔很不协调的公房一角,冯纪忠就想,何不因势利导呢?于是便决定在周围堆了一些土,在土堆到一半的时候,做堑道,做好了以后,再把另一半堆上,然后再在上面种上树,这样整个景观看上去都很自然,也很节省。 

    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有园门。同济大学文化批评研究所的殷罗毕说,方塔园园门钢梁连续变化,撑起一大片瓦顶,却如此轻盈。那是一扇几乎不再是园门的园门,以建筑师王澍的说法,“比一般的园门要大得多,以至产生了一种门房、亭子、大棚的混合空间类型”。空间被从单调、僵硬的建筑格式和陈旧观念中解放了出来。

    竹构草屋“何陋之有”

    然而谁也没想到,在上世纪80年代初,方塔园的超前设计竟然受到批判,有人匪夷所思地斥责园门和堑道是“精神污染”。冯纪忠为此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而且当时工程资金也很缺乏,公园本来只想要个竹亭、竹廊之类,但冯纪忠不想要一般的做法。他当时看到松江的传统民居的样式很特别,屋脊是弯的,有四坡顶。于是,冯纪忠就尽量节省,运用最普通的材料如竹子、稻草等,在方塔园东南角搭建了一座名为“何陋轩”的亭子,也运用了弧形屋脊,犹如新月,承接了松江当地的文脉。

冯纪忠说:“何陋轩设计的时候主要想跟普通的不一样就是了。蕴含的观念会更新一些,也可以说是对那种无知污蔑的反对吧。 

    这座亭子画龙点睛的一笔,令人惊艳。殷罗毕说,这个建筑,每个元件都自身独立,四个方向的屋面只是斜向交错,而没有缝合。换言之,像顶在天空中的四片稻草临时碰在一起,成了一处可以栖身的空间。

以完全现代的钢架结构,使用纯中国本土的竹材,冯纪忠为中国传统空间的旷远和轻盈意蕴找到了一种现代的表达形式。这个工作,恰恰是日本建筑师们在二战后所完成的东方空间经验的现代化转换。 

    武汉大学城市建设学院首任院长赵冰评价说:“何陋轩的形态是受了当地民居的启发,但它的曲线又恰恰是西方巴洛克式的,东方传统和西方古典完美地结合了起来。何陋轩虽然不大,但开启了新的空间概念,是和包豪斯典范、巴塞罗那世博会德国馆一样重要的建筑。” 

    有一次,冯纪忠陪两个英国建筑师来游方塔园,正值下雨,在何陋轩歇脚。他们问竹结构上面的节点是什么意思?冯纪忠说是“floatingeffect(漂浮感)”,他们点头称是。

黑色的节点,在视觉上造成了白线条断开的效果,产生飞动的感觉,也就是说如果把构件的节点模糊化,就会使杆件本身好像断开了,产生瞬间漂浮的感觉。在冯纪忠的设想中,游客一路行来,在这里就需要停顿一下,坐下来喝茶、聊天或者下下棋。所以何陋轩要塑造出一种“静中有动,动中有静”的情境,人们坐在其间,能感觉到光影的不断变化。 

    方塔园的设计给冯纪忠赢得了国际声誉。1986年下半年,美国建筑协会授予冯纪忠“美国建筑师协会荣誉院士”称号,建筑大师贝聿铭也发来了贺电。

    人文底蕴国学功底

    冯纪忠后来还为他设计的这座亭子写了一篇《何陋轩答客问》,人们读后无不为这位建筑师扎实的古文功底惊讶。其实了解他背景的人都知道,这都是他自小耳濡目染积淀的国学底子。

出身在书香门第,冯纪忠自小受到国学的熏陶,父亲和叔叔都是古文功底极好而入世的士官,祖父家里还专门请了老秀才教授国学,哪怕是他念书的北京外交部小学、上海南阳模范小学、圣约翰高中,都专有国文老师教课。 

    直至上世纪80年代,退休后的冯纪忠在美国居住十余载,无聊之余,竟然开始潜心研究屈原《楚辞》,翻译古诗。而冯纪忠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入骨髓的了解,最终在他的代表作方塔园中得到了完美发挥。 

    在圣约翰高中和大学就读期间,冯纪忠兴趣广泛,喜画画、爱话剧、勤书法,还很欣赏梅兰芳、程砚秋等人的京剧。贝聿铭、胡其达就是他当时的高中和大学好友。贝、胡两人后来赴美求学,冯纪忠则去了欧洲。 

    “文革”中,林风眠入狱四年,冯家一直在给他递送棉被食物等物品。两家是生死之交,冯纪忠的女儿冯叶是林风眠的关门弟子,她说,他父亲常常与林风眠聊艺术,聊历史,有时在厨房煮着饭就聊。而在外界看来,中国艺术和建筑界,北有徐悲鸿、梁思成,南则有林风眠、冯纪忠,两人分别代表了与北方不同的人文底气和现代精神。

    赤子之心名士情怀

    冯纪忠曾说:“以前,我们国家太落后了,看着真的是心酸。我当时就想啊,学建筑就可以盖房子,就可以让更多人住上好房子,有了好房子,城市就可以更美好……在我出国以前,我曾经看过上海的“大光明”,这个建筑和地形结合得非常好,里面的空间组织得也非常好,对我的触动非常大,也坚定了我学习建筑的决心。” 

    在众多学生中,所有人都众口一词地赞美冯先生高洁的人品,乃至于跟着他做学生,都是“人生的一种幸福”;哪怕只跟着他做一次设计,也是“终生难忘的幸事”。 

    他的学生、现任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景观学系主任的刘滨谊回忆说:“先生为人低调、平实,从不关心自己的俗事,是真名士自风流。虽说那时他已年近古稀,可还是不辞劳苦,对学生亲自点拨,每周一二次改图,风雨无阻。

治学更是严谨,对很多看似简单基本的问题总还是要刨根问底,常以充满好奇心的童真面对世界,这样做的结果,往往是发现了很多被大家习以为常的错误。” 

    凡跟冯纪忠接触过的人,也无不被他深深吸引和感染。深圳画院副院长严善錞曾与冯纪忠有过一次3个小时的访谈,事后评价说:“在冯先生的身上,集中了传统的中国文人和西方现代知识分子的一切优秀品质:他是那样的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的温良恭俭让,但又是那样地坚忍不拔和始终不渝地保持独立人格。

他既博学群览、学贯中西,又能剖析毫厘、擘肌分理。他深知传统的伟大,也更知通变的重要。他和他的至交——林风眠先生一样,理应得到中国学术界的重新认识。我认为,他们的思想和他们的艺术对我们今天的这种破坏性的‘建设’,有一种警策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