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僧苏曼殊名句】情僧苏曼殊:烟雨民国 醉酒红尘

2019-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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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本文选自于<萧然独立,清雅千秋>,述说那些民国才子的情怀往事佛家讲究前世今生与因果轮回,一切遭遇皆有因缘.因此一个人在出生之时,他的一切都已经注定,可惜我们总是猜出了开始却没有猜到结局.即使某些人从一开始就已经预料到结局,甚至想通过人为的努力去改变结局,可是兜兜转转就会发现,你所谓的努力只是画了一个徒劳无功的大圆,最终仍会回到原点,就如可怜的俄狄浦斯王一样,我们最终都逃不了命运的牵绊,逃不了因果的轮回.而苏曼殊的诞生似乎就和佛教结下了不解之缘.[情僧苏曼殊名句]情僧苏曼殊:烟雨民国 醉酒红尘1

本文选自于《萧然独立,清雅千秋》,述说那些民国才子的情怀往事

佛家讲究前世今生与因果轮回,一切遭遇皆有因缘。因此一个人在出生之时,他的一切都已经注定,可惜我们总是猜出了开始却没有猜到结局。即使某些人从一开始就已经预料到结局,甚至想通过人为的努力去改变结局,可是兜兜转转就会发现,你所谓的努力只是画了一个徒劳无功的大圆,最终仍会回到原点,就如可怜的俄狄浦斯王一样,我们最终都逃不了命运的牵绊,逃不了因果的轮回。而苏曼殊的诞生似乎就和佛教结下了不解之缘。

【情僧苏曼殊名句】情僧苏曼殊:烟雨民国 醉酒红尘

1884年的初秋,在日本,一个平凡却又传奇的生命悄悄来到这个世界。说他平凡是因为他的到来和其他生命一样,安静而美好;说他传奇是因为他的一生都令世人侧目,只身份这一项就有好多称呼:情僧、革命僧、诗僧、画僧。

【情僧苏曼殊名句】情僧苏曼殊:烟雨民国 醉酒红尘

他就是苏曼殊,在中国近代文学史中,他绝对占有一席之地。他的身体里,同时流淌着华夏民族和大和民族的血液,这样一个中日混血儿在中国近代革命进程之中也付出了自己的满腔热血。

苏曼殊出生于日本横滨,其父苏杰生是一个家境殷实的富商。苏家在当时的广东虽说不上是什么钟鸣鼎食之家,但绝对也是一个名门望族。

【情僧苏曼殊名句】情僧苏曼殊:烟雨民国 醉酒红尘

苏杰生有幸继承殷实的家业,远赴日本横滨经营丝绸贸易。明治维新之后,日本的经济得到大力发展,苏杰生遂改为经营茶叶。由于经营有方,两年前被山下町33番地一家英国人经营的万隆茶行聘为买办。

苏杰生在广东之时曾有嫡妻黄氏,育有一子一女,不幸儿子于6岁夭折,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苏杰生在日本又纳了一房妾室,名为河合仙。二人之后育有一子一女,但是仅有一个儿子未免太过单薄,于是又纳陈氏为妾。

无奈陈氏生性心肠歹毒,嫉妒心太过强烈,几次较量河合仙都未占到任何好处,最终被疾病缠身。因此其妹妹河合叶子搬来和姐姐同住,照顾姐姐的饮食起居。

河合叶子正值妙龄,身材苗条,秉性温柔,苏杰生在与其妹妹接触中情愫暗生,一来二去,河合叶子竟然怀孕了。为了隐瞒事情的真相,苏杰生让河合姐妹搬到别处。而这个在东躲西藏中生下的孩子就是苏曼殊。

为了抹去私生子这个污迹,苏杰生对外宣称这个孩子的生母是河合仙,而河合叶子在产下孩子不久被苏杰生安排另嫁他人。

幼年的苏曼殊是不幸的,他在以后的文章中总是提到自己“幼年失怙”,尽管有河合仙代为抚育,可是毕竟不是生母。可是苏曼殊又何其有幸,善良的河合仙对苏曼殊视若己出,给予母亲一般的关怀。

长大后的苏曼殊对自己的生母是谁一直不甚了了。每次言及自己的身世时,他总是闪烁其词,泫然叹息,俯首不答,甚至以假话应对。苏曼殊之后的人生凄苦和看似与生俱来的孤独感,可能正源自其不知生母是谁的“难言之痛”。苏曼殊与父亲的关系也并不融洽,一直忙于生意的苏杰生给予孩子的关爱实在是有限。

苏曼殊也许天生就和佛教有渊源。当时日本流行佛教,河合仙有时便把这些汉语、日语甚至夹杂着梵语的佛经念给小曼殊听,小曼殊听到后常常会侧耳问,“此句是何意?”

有一次苏杰生带儿子去马戏团看表演,看到满头金发的狮子时,小曼殊很是高兴,凑在笼子旁边静静地观察狮子。笼内的狮子发现小曼殊,竟然一纵巨大的腰身威立起来,张开大口,露出雪白尖利的牙齿,对着小曼殊大吼。

苏曼殊丝毫没有惧怕之意,微笑地和狮子招手。回家之后,苏曼殊拿出纸笔,伏在地上画出了今天看到的狮子,笔法老练,形神兼备。在佛教中,“佛为人中狮子”,佛讲经声音洪亮,人称“狮子吼”。小小年纪的苏曼殊就对佛经和狮子如此感兴趣,颇有慧根。

当苏曼殊5岁的时候,苏家承认了他的身份,他由“宗助之”改名为“亚戬”,排行老三,称为“三郎”。

6岁时他跟随嫡母黄氏回到沥溪老家,从此告别了幸福的童年。

苏曼殊的离开令河合仙的感受十分复杂。悲伤是因为自己辛苦养大的孩子却要被活生生地残忍夺走,高兴是因为苏曼殊终于可以成为苏家名正言顺的孩子。小小的苏曼殊站在轮船上,望着一望无际的碧海,看着越来越远的母亲,难过地流下泪来,今日一别,不知相见何时。

苏曼殊就这样进入了封建思想浓厚的苏家,开始了“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凄惨童年。不由让人想起了《红楼梦》中林黛玉进贾府一幕。也许“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贾府在别人的眼中是理想之家,但是这种欺软怕硬、等级森严的大环境使黛玉初进贾府就时时留意,处处小心,尤恐行错做错,察言观色竟是孩子想要生存下来的必备技能。

同样,苏曼殊在苏家虽然有祖父的庇护,但是祖父也没有办法把他昼夜带在身边,大多数时候还是沦落在陈氏的魔掌之中,折打、辱骂、虐待更是家常便饭。

唯一带给苏曼殊安慰的可能就是私塾生活,在那里他可以交到性情相投的朋友,而且因为苏曼殊天性聪敏,私塾先生也十分偏爱他。苏曼殊九妹在多年之后曾回忆说:“三兄曼殊素爱文学,书法极端整齐。所读的书,犹是如新,一圈一点,无不注重。”

1892年,苏杰生遭遇了经济上的波折,生意上的失败带来生活质量的下降,苏杰生带着大小陈氏由日本返回广州。

而远在广州的苏家即将接受一场考验,正如鲁迅先生所言:“有谁是从小康之家而坠入困顿的吗?我想这其中便可以看出世人的真面孔。”敏感多思的苏曼殊自然也是饱受这次经济危机的折磨,大陈氏动辄对曼殊拳脚相加,增加了他的心理阴影。

其后苏杰生又带着陈氏与其他子女去上海经商,以期东山再起,徒留曼殊待在广州,这给曼殊幼小的心灵带来致命一击。

没有苏杰生的苏家,曼殊独自忍受着万般欺凌。最可悲的是,在其重病之时,家人并不是想尽办法帮其医治,而是想要借此机会残忍地了断其生命,把这个幼小的孩子扔在冰冷的柴房让其自生自灭。

所幸曼殊福大命大,在嫂子的帮助下死里逃生。重获新生的苏曼殊似乎看淡了一切,对苏家再无丝毫留恋之意。当慧龙寺的赞初大师来苏家门前化缘之时,苏曼殊潇洒地跟随大师而去。

师徒二人最终停留在广州市一座萧萧古刹——六榕寺。曼殊当时还未满20岁,所以只受了沙弥戒,而沙弥戒规定是不能杀生的。可是生性好动的曼殊经不住诱惑,在驱赶乌鸦的时候抓住了一只鸽子,做了五香鸽子肉偷吃,犯了佛教大戒,最终被逐出寺院。

这是曼殊首次与佛结缘,但以被住持驱赶出佛门告终。这世间任何地方都有不可触及的界限,倘若越界,即使是慈悲的佛也会被迫无情,佛法无边却也无法扭转乾坤。

曼殊又成了一只飘零的孤雁,飞渡沧海,不是为了寻找避风挡雨的屋檐,而是将年华抛给了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流光。这段流光开启曼殊人生中又一段甜蜜而辛酸的经历。

枉将生死作相思

一代情僧仓央嘉措曾这样写诗描绘可遇而不可得的爱情: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日不见时。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用此首诗来概括年轻时候的苏曼殊的爱情恰到好处。在曼殊刚到广东苏家之时,有许多远房亲戚来“看望”这个中日混血的孩子,而其中有一个女子便奇迹般地成了曼殊的未婚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苏家老爷子看上的这个名叫“雪梅”的女孩子,按照亲缘关系来说应是曼殊的表妹,定情信物是一对上好的玉玦。这个玉玦在曼殊的生命中占有重要的地位,直至其去世的时候都一直央求友人寻找玉玦或者玉佩,握在手中方才去世。

当苏曼殊出家的消息传到雪梅家中,无疑是晴天霹雳。人们都认为佛门一入深似海,再无还俗那一天。为了女儿的未来着想,家人一再逼迫雪梅再觅良人。无奈雪梅钟情于曼殊多时,无意再嫁他人。

苏曼殊还俗后有一天路过雪梅家,而雪梅在窗户上看到了苏曼殊,便命丫鬟捎书予他,信中力陈对表兄的情意。

这封书信苏曼殊曾在其自传小说《断鸿零雁记》中有详细的描述。开头痛心陈述事情缘始:“先是人咸谓君已披剃空山,妾以君秉坚孤之性,故深信之。悲号几绝者屡矣”,后又交代不得已之处:“继母孤恩,见利忘义,怂老父以前约可欺,行思以妾改他姓”,可贵的是最后大胆表明心迹:“三郎,妾心终始之盟,固不忒也!

若一旦妾身见抑于父母,妾只有自裁以见志!”好一个刚烈的女子,仅有几面之缘,竟是情比金坚。在书信的末尾还再次表明心迹:“沧海流枯,顽石尘化,微命如缕,妾爱不移。”

然而这样一个情义深重的女子却早早地离世了,加上后来祖父的病逝,更坚定了苏曼殊离开冰冷家乡的决心。

1898年初春,曼殊终于随表兄林紫垣赴日。这是曼殊自从6岁离开河合仙之后第一次返回日本。返回日本的苏曼殊在亲友的帮助之下,进入横滨大同学校学习,林紫垣曾赞赏苏曼殊“好读书,一目数行”。

除了学习,苏曼殊还有一个愿望,便是与母亲河合仙相聚。数年的母子分离,世人的冷暖白眼,更加使曼殊怀念幼时在母亲怀抱中的生活。在曼殊以后的诗作中曾有忆及母亲河合仙的诗作,其中一句“我望东海寄归信,儿到灵山第几重”,对母亲的思念之情更是可见一斑。

母子相见,河合仙喜极而泣,随后决定带苏曼殊去自己的出生之地——逗子樱山村小住几日。而正是在樱山村苏曼殊经历了自己的初恋。

小住在樱山村的苏曼殊,爱上了这里浪漫的樱花,恋上了这里静谧的生活,喜欢上了这里的一草一木,有一种远离尘世喧嚣的感觉,奔波的心到此似乎归于平静。当一个如烟花般美丽的女子出现在他的身边时,枯寂的心又一次有了跳动的旋律。

关于这个女子的名字,后世并没有明确的记载,曼殊在自己以后的生活中每每忆及此事,总是把她称为“女郎”。我们无法去想象那是一段多么浪漫而传奇的邂逅,但毫无疑问,这位女郎牵系了他一生的情感。多情的女郎用她如水般的温柔抚慰了曼殊在广州期间的孤独与哀怨,两人甚至生死相许。

至此,曼殊第一次体会到爱情的滋味。那时候他单纯地以为,离开苏家故土就再也没有烦恼,然而当他的恋情被族人知晓后,长辈们一致以女郎是一位日本女子为由,反对他们结为夫妻。

当苏曼殊天真地以为,遥远的距离可以筑就一座世人难以到达的港湾之时,却不知晓伤害原来无孔不入,穿过时间与空间的距离伸来残忍的魔爪。苏曼殊的家人竟然瞒着他悄悄地去了女郎家里,向女郎的父母痛陈其女儿“勾引”曼殊一事,可怜的一对父母竟然对自己的女儿拳脚相向,并逼迫其另嫁他人。

女郎深知与苏曼殊此生无缘,在樱花烂漫的时刻跳入河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如污淖陷渠沟。她在最美的时刻绝尘而去,甚至都来不及亲口向苏曼殊告别。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星星之间的轨迹,而是轨迹纵然交汇,却在转瞬间无处寻觅。也许人生就是如此,当你祈求无风又无雨之时,殊不知狂风暴雨正向你急速走来。

多年之后,曼殊曾为女郎作诗《樱花落》一首来怀念女郎,其中一句“忍见胡沙埋艳骨,休将清泪滴深杯。多情漫向他年忆,一寸春心早已灰。”更是表明曼殊当时的肝肠寸断之情。

樱花之乡——日本,这个被曼殊误认为是故乡的地方,原来也不过是他孤寂生命中的一座客栈,暂时收留了一缕孤寂的灵魂。面对深爱的女子如水般的深情,他竟然连一句承诺都给不起,这位匆匆过客在樱花还未落尽之时就策马扬鞭远在天涯之外。

回到中国的苏曼殊再次遁入空门,于广州蒲涧寺出家为僧。

为了表明这次意志的坚定,他多次要求方丈为其剃度,甚至伤心落泪而言:“大方家请毋吝此区区一席之地,容我潦倒残生。不然,将自刎座前矣。”在苏曼殊的要求之下,方丈准许其“闭关”三个月,潜心修行。

于是,身着僧袍的俊朗青年坐在僧房的一角,听着暮鼓晨钟,度着寂寥的时光。青灯黄卷,木鱼长箫,老床石凳,这就是苏曼殊的所有。一扇小窗观看外面的世界。白日里,偶有稀疏香客,斑驳阳光,黑夜里,就只有清风朗月,数点星辰。

也许刚开始的日子苏曼殊是十分虔诚的,刚刚痛失所爱的他重新做回了孤雁,被狂风暴雨拍打的他已经失去了翱翔的勇气,于是他又一次选择了回到佛祖的怀抱。那里没有伤害,没有算计,没有争夺,每个人手捧经卷,常伴佛祖左右。

这种摒弃人间五味、清淡如水的日子,对于一个过久了纸醉金迷的人来说也许是一种滋养,但是对于一个初尝人世百味的少年来说,让他不染人间烟火气息,太过于为难。在这个充满魔力的人世间,我们永远做不到高蹈尘外,因为有太多的意念驱使着我们不得不前进。

今朝厌倦了俗世里拥挤的繁华,明天又惧怕了寺院里空寂的清冷,于是曼殊写下了“山斋饭罢浑无事,满钵擎来尽落花”的心境。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又一次离开了寺院,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丝檀香。随缘自在,自在随缘,佛门就是如此,来者不拒额,去者也不枉留。

人们常说,“灵魂和身体总有一个在路上”。如果说苏曼殊的第一次出家是一个孩子在绝望之时给自己寻找的一丝希望,那么这一次苏曼殊的离开寺院却是才开始真正了解与领悟佛家的真谛。

有人即使是酒肉穿肠过,但却佛祖心中留。如果虔心向佛,又何必纠结于地方。红尘若许大,处处皆是曼殊的修行之地。

兵火头陀泪满樽

离开蒲涧寺以后,苏曼殊选择重回日本横滨。

1900年春,他在大同学校升入甲级,兼习英文与日文。1900年对于中国而言,正是一个屈辱的时刻。帝国主义争相在中国划分势力范围,亡国危机敲醒了每一个沉睡的中国人民的灵魂,声势浩大的义和团运动也揭竿而起。

国难当头,大同学校的中国留学生们也掀起了一片救国热潮。教室内的黑板上,学生的课本上,都写着“国耻未雪,民生多艰,每饭不忘,勖哉小子”。刚出寺院的苏曼殊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刻,他将感情上的伤痛深埋在心底,投入广大的爱国热潮之中。

1902年,苏曼殊结束了在横滨大同学校的课程,转入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生部学习。由于东京的学校日常消费过高,苏曼殊选择了下等食宿条件,所吃的白米饭和以白灰,但他对此皆无怨言,安之若素。

在学校,苏曼殊孤介静默,表面看起来,柔弱似无能者,又操粤语,当时许多同学都不太乐意与他交流。苏曼殊曾对同学张世昌说:“你父母双全,真实幸福,但我则孤身一条,身世凄凉。”也许我们以为苏曼殊已经习惯了“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生活,但这世间谁又愿意孤独终老?但是苏曼殊很会掩饰自身的落寞,只有晚上才会静静地舔舐自己的孤独,白天则又意气风发地投身于爱国活动。

1903年春,学习成绩优秀的苏曼殊,被侨商保送,由早稻田大学转入成城学校。成城学校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预备学校,是日本方面为中国学陆军者所特设的。苏曼殊在国民教育会中表现十分突出,但是革命运动却没有取到切实的成绩,资助苏曼殊上学的林紫垣也扬言:“如果苏曼殊过于热心革命活动,将会取消对其经济资助。

”正好赶上该校要派学员回国之星任务,苏曼殊考虑借此机会回国,当然他的目的地是香港,林紫垣十分高兴地为他买了船票。

在回国的船上,看着滚滚的江水,苏曼殊想起了当年齐国的鲁仲连宁蹈海而死也不帝秦的壮举。同样,苏曼殊自己也是抱着为推翻清朝统治者而必死的决心,准备在浩茫的烟水中去寻找自己的归宿。他把心中悲愤的怨火化为悲壮的行动,为自己崇拜的老师汤国顿作一幅画,并题诗二首于画上,我最喜欢其中一首,读起来荡气回肠:

蹈海鲁连不帝秦,茫茫烟水着浮身。

国民孤愤英雄泪,洒上鲛绡赠故人。

然而,斗志昂扬的苏曼殊却由于缺乏路费,无法到达香港,只能到达苏州,无奈之下在苏州吴中公学留下任教。刚到苏州的苏曼殊并不会讲苏州话,大家又听不懂粤语,因此他极少说话。他当时没有留发辫,童山濯濯,全然光头,很像一个和尚。

当时中国涌现办报热潮,苏曼殊在《国民日报》上挥洒着自己的热血,后来还在上面翻译雨果的《悲惨世界》,改名为《惨社会》。而其中的主人公男德更加突出地表现了苏曼殊当时义愤填膺的心境。

曼殊回国的目的地是香港,暂居苏州只是权宜之计,后来苏曼殊使用调虎离山之计离开苏州,前往香港。当他离开上海之时,震惊全国的《苏报》案的审讯工作正在进行。12月24日,“额外公堂”对章太炎、邹容进行判决:永远监禁。而此时远在香港的苏曼殊听到审判的最终结果,无疑是晴天霹雳。而且他自从来到香港之后,所经历的大小事情也和自己想象中出入很大,更是对当时的社会万念俱灰。

于是苏曼殊离开了香港,前往广东东南番禺县的海云寺再次出家,接受比丘戒的洗礼。苏曼殊以为这一次出家会使自己静修成佛,忘却人世,进入超然自由的精神境界。然而因为海云寺是以富有种族革命思想传统而著称的,苏曼殊在这座古刹里面继续受到民主思想的熏陶。

宋亡于元时,陆秀夫抱幼帝殉国于南海。明末清初,名僧天然和尚曾在此住持,十分不满满洲贵族的统治。这一系列先烈的事迹与当时苏曼殊的人生抉择予以重合。

每一个人都是矛盾的集合体,在快乐的时候莫名地感伤,在喧闹的时候无名地失落。走过人生的悲欢离合,蓦然回首才发现原来许多悲欢都有数不尽的前因。

苏曼殊虽然有过人的悟性,但是却终究无法掐指计算人事。在寺庙的日子就像是一场无尽的等待,每一页空白都需要用佛经去填满。他也不知道自己哪一天会厌倦这里孤寂的生活,望着桌子上的那一盏孤灯,就如同自己越来越接近坟墓的日子。也许只有曼殊自己知道,他究竟和佛祖结了几世的缘分,是来世的几万次回眸才换得今生多次出入佛门的机缘。

人生真如一场戏,我们在不同的舞台上更换不同的角色,其实我们都是戏子,每个人一生所经历的事情都可以拍一部电影,而苏曼殊的却是一部好莱坞大片。

在庙宇,苏曼殊是一个悟性极高的年轻高僧;在政界,是一位独领风骚的革命先驱;在情场,又是一位处处留情、红颜无数的多情才子;在世俗,他又是一个毫无禁忌、洒脱不羁的狂人。每一个角色都是最真实的他,但是这每一个真实之中都透露着一些虚无的色彩,我们总是摸不清到底哪一张面孔才是最本真的他。

苏曼殊曾言“万里飘蓬双步履,十年回首一僧衣。”这轰轰烈烈的10年最终竟归于佛门,难以琢磨。尽管浮生踪迹已经渺如烟,但是心中尽有人间未了缘。

万般纠结中,苏曼殊终于决定再一次离开佛门。也许苏曼殊这次也是同上一次一样,于月黑风高夜离开了寺庙。正如他所言:“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他终究只适合做一个漂泊的大雁,在不同的地方筑巢,来去匆匆,不需要为任何固定的院落守着旧梦。

离开寺庙的苏曼殊再一次来到香港,探视自己老师庄湘。庄湘素来器重曼殊,曾有意将自己的女儿雪鸿嫁于苏曼殊为妻。但是苏曼殊以出家为借口,垂泪托词:“吾证发身久,辱命奈何?”庄湘也是大度之人,并未因学生的拒婚而恼怒于胸,反而更加疼爱曼殊。当听说曼殊有南游诸佛教圣地,学习梵语之心时,竟是全力相助,极力促成南游之事。

苏曼殊在南行之前,曾去杭州灵隐寺朝拜,然后又去上海告别诸位友人,溯长江而上,进入四川、云南,沿蜀身毒道而行。这一路南行所到之地收获颇多。在泰国的龙华寺青年会任教,探讨两国佛教的异同。经由缅甸、印度,到达狮子国斯里兰卡,驻锡菩提寺。经由马来西亚到达越南,并在越南重新受戒,臂上落有戒疤。他就像河流中的落花一样,不知漂向何方,但是从不曾有片刻的停留。

一切有情皆无挂碍

在苏曼殊21岁那年的7月,他回到中国,任教于长沙实业学堂,同时又在明德学校教授图画课,这只飘泊多日的孤雁最终厌倦归巢。

此时苏曼殊的精神已经出现问题,据他当时的同事回忆说:“曼殊背人兀坐,歌哭无常。见人时,目炯炯直视,数分钟不转瞬,举校呼为‘苏神经’。”更为可奇的是苏曼殊的痴,当时他的朋友李昭文见苏曼殊作画完璧,正要拿去欣赏,可是苏曼殊却说:“我为你另画一张。

这张是为我去世的女朋友画的,一定要烧,让她在冥中观画解愁,知我之不忘。”可是李昭文以缓兵之计拖得此画不曾被焚毁,又因二人以后不复相见,所以那一幅《远山孤塔图》得以保存下来。

1905年,又一件对苏曼殊而言打击极大的事情发生——邹容惨死于狱中,同时湖南的反清首领马福益也被杀害于曼殊所在的长沙浏阳门外。好友的接连去世使曼殊对当下的社会彻底失望,深知对于这个社会已经无法施救,从此他对待人生的态度多了一抹色彩:游戏人间,玩世不恭。

这一年秋季苏曼殊重回西湖,脱下了青春的彩衣,又披上了袈裟,过起了“白云深处拥雷峰”的日子,寄居在白云庵。也许苏曼殊对西湖是有某种莫名情结的,白云庵有一座月老祠,上书对联: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是生前注定事莫错姻缘。也许苏曼殊希望在西湖与一位女子花开断桥吧。

其后曼殊游冶于秦楼楚馆,就如当初的柳三变一样周旋于青楼歌妓之中,睡眠花丛中,醒戏脂粉群。

在曼殊看来这些为大家所不齿的青楼女子并非一无是处,青楼既多是非,也多孤高傲洁之人,正是在此时苏曼殊遇到了金凤,那个懂他爱他、愿意许身于他的女子。在曼殊看来,这些青楼女子更加惹人怜惜,佛说:“众生皆苦。”若不是到了绝境,哪个女子愿意用自己的青春去谋生。

但是曼殊性格之中似乎多有矛盾之处,当金凤提出要曼殊带她离开的要求,他却以沉默相待,继而用一贯的方式逃离。他以为“一袭袈裟锁火焰”,锁住了他的勇气,锁住了他的自由,给他的“懦弱”铸就了一个坚强的后盾。最后金凤无奈之下远嫁富商,已是伊人远去,阁楼久空,苏曼殊睹物思人,挥毫而作:

收将凤纸写相思,莫道人间总不知。

尽日伤心人不见,莫愁还自有愁时。

真可谓一段离情难忘怀,字字写来皆是泪。人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你爱的女子嫁作他人妇。从此天各一方,相忘于江湖。

其后苏曼殊再次东渡日本,想要再次探访母亲河合仙。孩子不管长得再大,在父母面前永远都是一个需要呵护的孩子,苏曼殊期望着可以回到父母的怀里,用亲情抚慰伤痛。在此期间,他的好友章太炎与孙中山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这次争论又一次给苏曼殊带来极大影响,他的精神抑郁症又一次加重。

不幸接踵而来,1908年夏,一直独身的河合仙与一日本男子结婚。这次婚姻更加使苏曼殊觉得备受孤独,母亲再婚之后搬走和丈夫同住,苏曼殊又想起幼年之时离开母亲去广州老家的阴影,瞬间感觉又一次被世界抛弃了。

虽然河合仙曾多次提出让苏曼殊搬来与他们同住,但是苏曼殊对于继父总是有着某种隔阂,母子在婚后见面的地点竟然是“料亭”,一个极具政治色彩的地方,对于母亲的殷殷嘱托苏曼殊频频点头,最终还是决定孤身一人居住。

其后苏曼殊又与花雪南、百助枫子陷入热恋,但是最终都无果而终,以逃避来结束这一段段感情。他和百助枫子相识于一场器乐演奏会,于万千人中苏曼殊将目光聚焦于百助一人,在她的古筝声中潸然泪下。

这次交集颇有一些白居易与琵琶女的味道,座中泣下谁泪多,古刹情僧袈裟湿。曼殊还写诗来记述这次观感:无量春愁无限恨,一时都向指间鸣。音乐会结束之后,两人又多次接触,百助深慕苏曼殊的才华,更为其坎坷身世而落泪,曼殊更是爱慕其才华,他们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深深的爱慕。但是苏曼殊又一次逃避了,留下了“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的千古绝唱。

苏曼殊是孤雁,爱上了流浪,恋上了漂泊。就像一只无脚的小鸟一样,只能够一直地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而苏曼殊也只有在重病的时候才会折断了自己飞翔的翅膀。

感情上的打击,友情间的纠纷,社会里的动荡,以及苏曼殊自身毫无节制的暴食暴饮的恶习,终于使他重病住院。然而即使是重病之时,他也没有谨遵医嘱,依然我行我素,死神似乎已经在缓缓地向他招手。后来,他由海宁医院移往广慈医院,却仍是无法遏制疾病的蔓延。

也许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苏曼殊对友人说此生唯有两憾事:一是没有去凭吊拜伦之墓,二是没有去意大利学西洋绘画。

真的是只孤雁啊,即使身在病床,还有一颗在路上的心。友人纷纷宽慰其大病痊愈之后,再亲自完成憾事,可是曼殊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了。最后留给世间的话只是一句大彻大悟之语:“一切有情,皆无挂碍。”

1918年5月2日,苏曼殊带着自己的遗憾离世,6年之后由孙中山出资,在陈去病的帮助之下归葬杭州孤山,与一代名妓苏小小毗邻而眠。

突然想起史铁生的一段话:“正如我曾走过山,走过水,其实只是借助它们走过我的生命;我看着天,看着地,其实之时借助它们确定着我的位置;我爱着你,爱着他,其实只是借助别人来实现我的爱欲。”

也许苏曼殊走过千山万水,爱过千万万人,只是想在漂泊中寻找自己的人生意义吧。可谓“生死契阔君莫问,行云流水一孤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