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风流倜傥半辈坎坷蹉跎——记文化名人文怀沙

2017-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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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早在四五十年前就活跃于中国文坛.学苑的"风流才子".年轻教授文怀沙,如今已90高龄,却松柏后凋,傲骨嶙峋.比年仍扶杖奔走南北各地,弘扬"骚韵

早在四五十年前就活跃于中国文坛、学苑的“风流才子”、年轻教授文怀沙,如今已90高龄,却松柏后凋,傲骨嶙峋。比年仍扶杖奔走南北各地,弘扬“骚韵”。用他自己的话说:“借讲学为名,行旅游之实。”

我清晰地记得二十年前第一次电话中与他预约采访,我表示与他这样一位学贯中西、精通古今的老前辈对话,实在感到“书到用时方恨少”。文老抛出一串响亮的笑声:作为女人,“略输文采”没关系,不可“稍逊风骚”……直惊得我半晌说不出话来。心想,不幸而言中,这位屡遭磨难、锐气不减的老先生的确“恶习”不改。

▲柳亚子怀着无限深情赠诗文怀沙

▲郭沫若与比他小一辈的文怀沙“称兄道弟”

▲焦菊隐穷屋陋舍的抽屉里总给文怀沙留几毛钱

▲文怀沙咬文嚼字给刘海粟大师挑错儿

也许是文怀沙祖籍湖南,浸润三湘灵气,沿袭文氏家族的世代书香,他20多岁就以飞扬的文采崭露头角。

抗日战争时期,他的爱国主义思想更为明确,他反对独夫政治,抨击恶浊、腐朽的反动统治,用他那支注满热血的笔去参加战斗。1944年夏天,文怀沙在重庆任教,听到了一则笑话:冯玉祥与蒋介石曾结拜兄弟。一天冯玉祥在烈日当空的中午打着灯笼去见蒋介石,蒋介石大惑不解。冯将军对蒋介石说,您这屋里用不着灯笼,可一出门就伸手不见五指了。

文怀沙为此感慨万千。正是当时,他与许多进步人士呼吁废除党禁,建立民主联合政府,并在《新华日报》头版的《对时局宣言》上签了字,因而被学校解聘失业。失业后,文怀沙就住进重庆城里焦菊隐临时租赁的小屋里,两人挤一张小木板床,两人分吃只够一人充饥的一日三餐。

虽然焦菊隐在欧洲留过学,回国还办过戏校,但抗战期间,这位大戏剧家生活极为困苦。据作家林斤澜记述,焦菊隐那时与文怀沙相濡以沫的友情很是感人,曾有朋友在那空空荡荡,没一样值钱东西的屋里,见到蕉菊隐留给文怀沙的字条:怀沙,抽屉里还有×元×角,你拿去买“锅盔”吃……(“锅盔”是无油盐芝麻最便宜的川式烧饼)。

重庆的夏天又长又热,夜晚经常停电,文怀沙在黑暗的小院中,远眺江对面蒋介石住所彻宵不灭的灯光,想到冯将军打灯笼的笑话,愤笔写下一首充满愤恨的小诗,发表在《新华日报》上:“残山星月黯,剩水漏更长。隔岸繁灯火,光辉不渡江。”

“光辉不渡江”,高度浓缩的五个字,在诗人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柳亚子先生也从心里喜爱文怀沙这样的诗,但他实在为这鲁莽青年担忧。柳亚老当时住在还在中央大学外语系任教授的儿子柳无忌家里,他特地把文怀沙请到沙坪坝,劝他斗争要讲策略,要善于保护自己。

因为他知道文怀沙曾因写反对国民党腐败的文章在皖南被捕。出狱后到重庆,他仍然是满腔怒火,无论在酒馆茶楼都敢破口大骂国民党。柳亚老为他的侠肝义胆和他的铮铮正气所感动,满怀深情地为文怀沙写下一首诗:“抱石怀沙事可伤,千秋余意尚旁皇,希文忧乐关天下,莫但哀时作国殇”。诗中告诫文怀沙,不仅要抛弃一切属于个人的忧乐,而且要学会机智,牺牲也要有价值。

柳亚老的寥寥28个字,寄托了他对当代屈原精神继承者文怀沙的不尽深情。

抗战后期,郭沫若先生也住在重庆,他的别居在市郊赖家桥,这个地方既可防空袭又是避暑的好地方,文怀沙常常到郭老家住上几天。当时郭老50多岁,文怀沙30出头。郭老没架子,喜欢年轻人,他们可以平等地讨论时局,研究诗文,探讨个人的感情世界。郭老对文怀沙十分关心,无论在旧社会找工作或后来走向革命,郭老都热情而又责无旁贷地充当文怀沙的介绍人。

在文怀沙心目中,郭老是师友中谦虚的典范。郭老事忙,有时请文怀沙代为修改文章;郭老给文怀沙写字、写信一律称“怀沙兄”。1951年文怀沙的《屈原九歌今译》出版,郭沫若将“怀沙兄嘱题”为一首诗作为题词写在卷首。而今,文老为了怀念他的这位敬爱的师长,把五十年前——也就是郭老作《甲申三百年祭》那年写赠文怀沙的精品横幅醒目地高悬于中堂,朝夕晤对,那流溢生动的墨迹竟化为一股激励自己不敢稍事懈怠的力量。

文怀沙是略具魏晋遗风的文化人,他似乎是很爱嵇康的影响,所以他始终备受争议。尽管如此,文老先生从不“为尊者讳”的傲骨赢得不少人称道。当年,毛泽东诗词一公开发表,全国一片喝彩,而文怀沙欣赏之余,通过认真推敲,竟指出毛泽东诗词中文字上的瑕疵,这在当时“句句是真理”的年代,后果不问自知。

按理说这“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可在我与他的交往中却发现老先生“秉性难移”。

1993年2月,文老去香港讲学,期间去看望少年时代就认识的刘海粟大师。老友相见,兴奋的泪水还没抹去,海老就取出自作七律递给文怀沙。老人眼神里没有一丝的“自我陶醉”,而是恳切地请这位诗词专家指教。文怀沙一见到诗词格律之类的文字,职业病大发,他在海老身侧摇着头踱着步反复吟咏。

然后挥笔进行“剜心”——把律句改为绝句。显然,这意见过于严苛,举措过于唐突,旁观的朋友们一时不知所措,但海老无愧大家风范,他沉思良久后,喜上眉梢,同意照改不误。

久阅春秋的一代宗师,具有可贵的丛善如流的高贵品质,海老的谦逊使文怀沙突感内疚惶恐。他对我说,那时他忽然感到自己变得非常渺小。我说:不!能认识自己渺小的人,就已经向伟大迈进了。

▲文怀沙与个体小老板的一段奇缘

▲两件珍藏,五次婚姻是文怀沙一生的财富

▲文怀沙美美地享受了一番“死”的愉悦

知情人都知道文怀沙“惜墨如金”。近年来他只给“炎帝陵”、“炎帝祠”题过字,一字万金,他却分文不取,悉数捐助政府。可是有人发现北京东四北一间铺面不大的餐馆是他题写的匾额。

原来文怀沙与这家餐馆的小老板有一段感人肺腑的奇缘。

文怀沙一生浪迹天涯,临财廉,事亲孝。“文革”中锒铛入狱,出狱后老母瞌然长逝,妻离子散,生活无人料理,便常常到街上吃馆子。一次他在住家附近找了一间小餐馆,照例要了一个红烧肘子解馋。这是文怀沙最爱吃,也是他母亲最拿手的一道菜。谁知文怀沙越吃越觉奇怪:这红烧肘子不仅香嫩松软,而且色香“似曾相识”,就像母亲当年亲手烹制的一样。

文老越吃心事越重,便召来小老板问掌勺师傅是何方人士?小老板笑答:本人亲自掌勺。文老更觉奇怪:“你跟谁所学?”我师傅只有一位——文婆婆。文怀沙大惊,摘下眼镜仔细端详眼前这位已过而立之年的小老板:这不母亲楼下那间副食店的小朱吗?睹人思旧,文老心中打翻了五味瓶,不由涕泗滂沱,老泪长流。

文怀沙当年以“现反”被捕入狱后,文母孤身一人苦熬度日。副食店的小朱为人正直有同情心,常常偷偷上楼照料老人。老人干不了的活计他都包了,副食店里有点便宜又不易买的东西他总是悄悄留点给老人送去。文母无以相报,攒够了肉票买一只猪肘烧好了等小朱来吃,有心的小朱边吃边问,一来二去学会了老人烧菜的手艺。

后来文老平反了,报刊频频登载他的文章,小朱却从来没有找过他,只是心中默祈文老先生健康长寿,但愿有一天文先生贲临能吃到他亲手所烧的“文氏红烧肘子”,也算告慰文婆婆在天之灵。文老不由对这小老板肃然起敬,更觉这红烧肘子味道非同一般。他破例挥毫题匾,并题句曰:“大嘴吃八方还是这里香,小口细品尝谈笑吐芬芳”

我面前的文老先生银髯飘拂,儒雅绝俗。一支拐杖,两轮破车,“三千银丝”,半儒半仙,浪漫飘逸。文老是以骚韵传世的楚辞大家,一张名片空旷旷总共七个字:“述而不作 文怀沙”。然而只要你听他讲过一次《离骚》,屈原的形象就会深深地镌刻在你的心上。

文老有两个他视作珍宝的本子。一个日记本,仅有巴掌大,破旧发黄,那是他“文革”中入狱,在数不清的寂寞日子里,追忆自己曾经淋漓尽致地挥洒过的感情。他一生经历过五次婚姻,他从不欺骗他的任何一位妻子,包括他自己。这在芸芸众生中,是没有多少人具有这份勇气的。他的小日记本里记述了他对每位夫人曾付出过的珍爱。离异后,他离异的妻子和妻子的丈夫都依旧是他挚诚的朋友,都能得到他亲切的关怀。

文老每年三月三日都要面壁禁食一天,这个自定的祭日他已经坚持了几十年,原因是为了一个曾在这天为他殉情的姑娘。

文老现在的夫人徐嘉秀与他相伴20载,他年年三月三如此,夫人亦年年三月三陪伴在侧,侍茶弄水……夫人戏称“我们家是文豪与文盲的组合”。文老听罢却说,我的日籍夫人虽已失“昭君之貌”,却有“昭君之怨”,“我们是爱国主义的结合”。文老心不老。

他珍藏的另一个本子精美绝伦,这是他想留给旅居国外的女儿文都的“遗产”。本子里面的每一段文字皆当代英隽的亲笔墨迹,都是尊敬文老热爱文老或文老尊敬文老热爱的人给文老所作的“鉴定书”。他认为这是他一生最宝贵的财富,比任何财产都更具价值。

遗憾的是女儿今年回国探亲,对仍不富庶的祖国多有抱怨;对西方世界则刻意谀颂。文老痛心地与其争执。他真想不到东西方生活的差别那么快地埋葬了女儿对祖国的依恋;他实在接受不了自己为之弘扬一生的屈原精神被自己的女儿蔑视如土。

他哭吐精诚地对女儿说:“屈原的爱国主义,不是你爱我,我才爱你,是一往情深,不是等价交换!”就为这,他将分别多年,在他身边没住上几天的女儿赶出家门。但我想,女儿毕竟是文老的女儿,她终究还会回来,那个本子还会属于她。

文老一生好恶分明,爱就爱得轰轰烈烈,恨就恨得天翻地覆。在他享用了一辈子爱与恨的恩赐之后,最令他引为欣慰的莫过于“死”的体验。一次上海广播电台的播音员在播放文老吟咏的诗词之前,怀着沉重、怀念、敬佩的心情告诉听众:这是已故著名诗词专家、吟咏大师文怀沙先生的遗作……他在上海的哥哥听到后,慌忙跑到电台询问;著名作家峻青和国内外的亲友们也纷纷来唁电。

文老接到哥哥的电话,看到那些唁电,快乐得几天几夜不能安眼,他赶忙给上海广播电台的总编辑写信,没有丝毫的责怪,真诚地感谢他们让他活着听到了身后的赞誉。他说这种“死”的感觉太幸福太美好了。

文老从来活得潇洒,潇洒得无所忌讳。在家中待客,赶上他不高兴,你就尽管听他数落不成器的人不成文的文,只能听不得问,听懂听不懂就此一回;他高兴的时候,你不说还不行,他听够了兴许还“摇头摆尾”地吟咏小诗一首。然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顺嘴溜达出点儿让你哭笑不得的“带色儿”的话来。但只要你能理解他坎坷蹉跎的几十年,就一定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在他许多的“污言秽语”下,埋藏着一个孩子般单纯的灵魂。

▲“咬文嚼字”——给毛泽东诗词挑错

▲“万口腾誉”——唯文君反复“推敲”

纪念毛泽诞辰110周年,人们怀念这位伟人。多少年来,有人成功地把毛泽东写成了“人”,也有人盲目地把毛泽东奉为“神”。无论是神或是人,从文化角度去评论毛泽东的,不多;而敢于给毛泽东“挑错”的,更是凤毛麟角。

文化名人、著名楚辞专家文怀沙老先生,是一位不仅“敢”、而且“爱”给毛泽东挑错的人,他因此曾饱尝铁窗之苦,被冠以当时人们最为惧怕的帽子——“恶毒攻击”。

我面前的文老先生银须垂胸,腰板直挺,全然没有龙钟老态。那飘逸的“三千银丝”,更增添了一种大家风范。

当年,毛泽东诗词一公开发表,全国一片唱采,许多诗词大家竭尽颂解捧释之功,而文怀沙却极为冷静。他在欣赏赞叹之余,也本能地指出毛泽东诗词中的瑕疵。比如《七律·长征》中:“金沙水拍”原作为“浪拍”,因与“腾细浪”之“浪”字重复,故改作“水”,而这又不得不与“万水千山”句中“水”字重复了;“万水千山”句中的“千山”又与“岷山千里雪”重复。

更显眼的是首句“红军”与末句的“三军”两个“军”字在同一位置……再如对“鸟儿问答”词中,“不须放屁”这句话,文老即十分不恭地说:“这就是放屁,就是败笔……”

文老是在诗词方面有独特造诣的专家,对于伟人作品逐字逐句体味吟脉乃至分析,本是极为自然正常的,也是希望伟人的作品能像伟大的人物一样更加完美。但在那“字字句句是真理”的盲目崇拜年代,敢给毛主席挑错,敢批点毛主席诗词中的字句,那可就是大逆不道了。

“毛泽东是诗人,但他写的词更优于近体诗。”在文老的会客室里,他侃侃而谈,让人丝毫感觉不到一个曾蒙受“文字狱”的人的牢骚与不满。“毛泽东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他不象一般诗人那样容易自我陶醉,而是具有可贵的自知之明。”

是啊,写诗的人和伟大的诗人其区别和高低之分,就在这“自我陶醉”和“自知之明”之间呀!

“毛主席在给陈毅的信中说:‘律诗要讲平仄,不讲平仄,即非律诗。我看你于此道,同我一样,还未入门,偶尔写过几首七律,没有一首是我自己满意的。如同你会写自由诗一亲,我则于长短句的词学稍懂一点……’毛主席的这封信,绝非庸人的谦卑作态,而是基于崇实精神和严峻的自省,是十分诚恳的由衷之谈。”

“毛主席是诗词学里手,但他‘得失寸心知’。虽然他自称对律诗‘还未入门’,据我看不是指一般的‘门槛’,而是指他本人心目中更高的‘门槛’。”

我一边惊叹老人的记忆力,一边赞叹老人那份执着与真诚;文怀沙给毛主席“挑错”,正是基于对毛泽东的理解和崇敬,就象毛泽东自称“不是什么伟大的谦虚”一样,文怀沙也不是什么“恶意贬低”,这完全是高文学素养人的一种不谋面的文字切磋与精神交流!

“就拿那万口腾誉的《七律·长征》来说,毛主席是改了又改。他是痛感‘这种体裁束缚思想,又不易学’呀!”

我细细品味着文老为我泡的龙井茶。时至今日我方弄明白毛主席为什么不主张青年学写旧体诗,也才理解了文怀沙老人30多年前的侠肝义胆与铮铮傲骨之可贵。

▲十三陵水库上文怀沙“欲与天公试比高”

▲监狱中“戴罪囚徒”给《我一张大字报》挑错别字

1958年,毛主席到十三陵水库视察。这是文怀沙先生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近距离见到这位历史巨人。

当时,吴玉璋先生把才华横溢的文怀沙带上主席台。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正准备为十三陵水库题字。“我见拿来的毛笔还没有开胶,便用嘴含开;没有预备研墨水,我便顺手拿了瓶汽水代水研了墨。毛主席挥毫写下‘十三陵水库’五个大字。”文老谈起往事,如同昨日。

我真没有想到如今横嵌在十三陵水库大坝上的毛主席题字和文老有这么一段情缘!

其实,文怀沙和毛泽东还沾亲。毛泽东的母亲文其美是文怀沙的七姑,其原名是“文七妹”。只是文老不愿也“不敢”“高攀”,故毛泽东询问文怀沙何方人氏时,文老竟撒了个“弥天大谎”,说自己是“湖北人”。这段秘闻他从不愿对人说起。足见其高风傲骨。

“毛主席写后少奇同志写下了‘劳动万岁’四个字。当时刚刚推行简化字,他把‘岁’字”的‘山’下面多写了一横;周总理看出来了,马上提醒他,少奇谦和的笑了笑,忙把写好的那幅字团了,重又铺就纸再写……”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不出错没有缺点的人是不存在的。唯物主义者敢于正视并改正,所以“批评和自我批评”绝对要坚持,特别是对名人、伟人、大权在握的人。

“也是我凡心未泯,觉得主席那样高大、亲切,竟凑到他身边挺直了胸想和他比比个。无论我怎么挺,比主席还是矮。”

我惊叹他的胆量:“你的举动没人注意吗?”

“别人没注意,倒是我自己在我与毛主席合影的照片旁边写下了‘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句子,给自己留下了‘罪证’,招至恶运……”

“文革”中,文怀沙因“恶毒攻击旗手”、“为邓小平翻案”和“恶毒攻击毛主席”被捕入狱。在狱中文老患了肝病。经监狱医院检查确诊为肝癌。这位老先生“痴”心不改,又给毛主席挑起错别字来。而且这次是从诗词“跃升”到毛主席的《我的一张大字报》,迎着“炮打司令部”的“炮弹”上了。别说是一个监禁中的肝癌患者,就是我现在听着都“肝颤”!

“当时我从让我们学习的报纸上看到了毛主席的‘最高指示’。发现《我的一张大字报》中最后一句话‘难道不是发人深醒的吗’那个‘醒’字肯定是错别字,应该是‘省’。”从文化大革命中过来的人都还有印象,当时有报纸赞扬毛主席这个“醒”字的文章比毛主席那张“大字报”还长。

“我的监室是20多人的的大号,我对着那些有文化的、没文化的、听得懂的、听不懂的犯人们说:毛主席是人不是神,既然是人,就不可能不出错。‘深’就是沉,可以沉睡,怎么可以沉醒?所以这个‘深醒’是错别字,应该是‘深省’。”

不用多问,我想象得到他为此又吃了多少苦头。

“后来,毛主席《关于红楼梦的批示》发表了,其中提到两个共青团员,他把‘共青团员’写成了‘共青团团’。我又犯了忌,挑出了这个错。不过,我认为这是笔误,毛主席日理万机,不可能不出错。多伟大的人也会有错误,这说明他是有血有肉的人。”

我想错误就象人脸上溅上了泥点,敢于指出并帮助擦掉正是出于爱护之心;而只有那些阿谀奉承的小人才会硬把麻子说成“美人痣”,硬把缺点说成优点。

▲“偷吃贡果”:一条狗鱼使文怀沙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妓女真言”:一代中国人对毛泽东感情的诠释

60年代初,文怀沙因病住进中苏友好医院(即今日友谊医院)。在那里他结识了毛主席的机要秘书高智。同是大知识分子,又都是对毛泽东“有研究”的人,自然话题离不开毛主席。

“住院期间,高智告诉我,毛主席因三年自然灾害,把最爱吃的红烧肉都‘戒’了。我听了非常感动。”毛主席爱吃红烧肉,把吃红烧肉当成“补脑子”的故事脍炙人口,而他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戒肉”之事更是流传广远。今天这些事对一些青年人来说似乎只是听个新鲜,可当时凡能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会为此而深受感动。

“毛主席是真君子!他当时经常收到湖南老家送来的一些特产,但他坚决不吃,而是让秘书把这些东西分给有病的同志或一些老同志。有一次湖南的乡亲送到中南海几条狗鱼,这是毛主席在家乡时最爱吃的。但毛主席硬是不吃,说全国人民还没得吃,我毛泽东怎么吃得下?高智便给我送来了一块狗鱼……,我是吃在嘴里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还有一次新疆的老同志带给主席几个哈蜜瓜。那时候可不象现在运输方便,一到夏天遍地都卖。以前能从新疆背出几个来很不容易,毛主席坚持不吃,又给我送来……”

看到老人说到动情处有些伤神,我忙开了句玩笑分散他的注意力:“你这是偷吃贡果啊!”

他不知是摇头还是点头说:“反正我常常是吃鲜的!”

我忽然觉得,深埋在这老人心胸中对毛泽东感情是那样的真,那样深,使你丝毫感觉不出他曾是在毛泽东时代受过大委屈,遭过大磨难的人。

“我还认识一位专门给中央首长修皮鞋的人,他悄悄告诉我:毛主席最‘抠门’,进城这么多年只做过一双皮鞋。按常理,就是草民百姓一、二年穿一双皮鞋也不为过,毛主席怎么就只做一双鞋呢?后来我专门问了高智,证明此事不虚。你说,做为一个人、一个伟大的人,这种小事不更证明了他的人格和品质吗?”

我知道,文怀沙老先生出狱后,每年12月26日都要到纪念堂去悼念毛主席,便和他探讨:为什么整整一个时代的中国人都对他怀有这样深的感情呢?

文老先生给我讲了三件事:“我是从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内心一直有一种自卑感和屈辱感。直到1949年我亲耳听到毛主席站在天安门城楼上说‘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我这种自卑和屈辱感才随着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从那天开始,我觉得自己腰板直了。”

第二件事:“解放初期,我去妓女收容所了解情况。一个不知父亲是何人的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子,解放前一直管生他养他的母亲叫姐姐。原因是他的母亲在接客时这孩子在门外叫她‘妈——妈’,嫖客知道她已是这么大孩子的母亲,便拂袖而去。

而这母亲为了养育这孩子,不得不叫儿子从此只叫姐。是新中国‘恢复’了她们的‘母子关系’。有一天晚上,儿子12点多才回到母亲所在的收容所,母亲怕他学坏,一把将他拉到主席像前,让他跪下,狠狠地打了他。

儿子流泪一声不吭,最后告诉妈妈,学校要在天安门前练队,分配他的任务是喊‘毛主席万岁’,他太荣幸太兴奋了,就跟着队伍一直喊啊,喊啊!孩子的话一落,母亲一把将儿子搂在怀里,连声说‘孩子,妈错怪了你,你喊吧,替妈也多喊两声毛主席万岁!’

文老讲的两件事深深震撼了我,我似乎开始理解,为什么从文坛圣手到妓女走卒,整整一代中国人都对毛泽东如此崇敬,如此难以忘怀了。

第三件事:“1991年毛主席98岁华诞,中央电视台在毛主席纪念堂采访我,让我用最简单的语言评价一下毛泽东,我‘备课’三秒钟,说了三句话:毛主席是第一个恢复我民族自尊心的人。尽管人们对他有这样那样的议论,然而他毕竟是一个最伟大的人。”

毛泽东是伟人,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伟人;毛泽东是一个使中华民族站起来的人,他的名字和生命已同中国的历史和一代人的精神融合在一起。所以才会有这经久不衰的“毛泽东热”,才会有这说不尽的对毛泽东的怀念,才会有各种各样的对毛泽东的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