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宇驰子女 周宇驰之女回忆录:四十年有感

2018-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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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向红,退休干部.周宇驰(九一三事件之前的空军司令部党委办公室副主任)之女,1970年入伍,九一三事件发生时未满17岁,正在广州中山医学院读书(工农兵学员).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如今四个十年过去了.每年的这个日子,我会和许多受九一三事件牵连的人一样,思绪万千.在40年前,我就已经明白:政治上的我,已经随着我父亲死去了.   关于"九一三",的确是一个令我难以回避又难以把握的命题.鉴于我父亲在事件后已经被官方的广泛宣传.批判而为全中国家喻

向红,退休干部。周宇驰(九一三事件之前的空军司令部党委办公室副主任)之女,1970年入伍,九一三事件发生时未满17岁,正在广州中山医学院读书(工农兵学员)。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如今四个十年过去了。每年的这个日子,我会和许多受九一三事件牵连的人一样,思绪万千。在40年前,我就已经明白:政治上的我,已经随着我父亲死去了。

   关于“九一三”,的确是一个令我难以回避又难以把握的命题。鉴于我父亲在事件后已经被官方的广泛宣传、批判而为全中国家喻户晓,40年来我一直在探寻父亲怎么会走到那一步的心路历程,我想尝试一下谈谈自己的所知、所感、所想。

   我对历史知之甚少。我认为:研究历史就是要细,因为往往细节导致拐点或突变,所以点点滴滴,都要记录下来。作为个人回顾历史,又不能只看到一家一户的悲欢离散。尤其在这个事件上,要学着站得高一点,离自己的利益远一点,去看国家、民众的利益。

   听我奶奶说,我们的爷爷很早就是地下党,后来参加了八路军,一穿军装就是干部;曾任四野某部的后勤干部,一直随着四野打到广东。我父亲从小当过儿童团长,在XX中学毕业,入伍的前一年就入了党;他是搞宣传出身,入伍后不久在四野某部曾任干事并兼职战地记者,身上有两处辽沈战役中弹片留下的伤疤;组建空军时他所在的那个团去了空军第一航校,还是搞宣传。

他是个政治上很坚定,工作上很有能力,性格上很活跃,很要求上进的人,所以才被挑去给刘亚楼司令员做了几年秘书。

   我的小学经历,由于父亲的工作调动被分成了三段——从一年级下学期刚开学,我们家就从北京搬到了上海的空4军,住在4军军部对面门诊部的院子里;四年级暑假前,又搬回了北京空军司令部大院。

   去上海是1963年初,走的时候正是北京最冷的季节,大人的脸上也没有笑容,我隐隐约约听见什么“刘司令发火了”之类的话,给我的感觉,我父亲是犯了什么错误。

   记得刚刚到上海,我们都住校,奶奶在家,妈妈在门诊部上班,父亲却去了一个很远、很艰苦的地方,极少回家,回来了也是风尘仆仆,带着股农村的稻草味道,人又瘦又黑,但情绪饱满,他一回来就讲很多和战士在一起的趣事给我们听。

我们就又能听见爱干净的妈妈数落他脚臭,把他的简陋行李拎到门外,要消毒。他看着妈妈那认真样儿,还故意逗她。有父亲在,家里总是充满了快乐。后来父亲不再去外地了,他和妈妈在虹桥机场的空二师工作,在那里又安了个家。

   大概是19XX年,我们上的部队子弟小学接收地方生源以后,我们开始走读。但是周末都会坐着部队的大卡车回虹桥机场,从江湾附近的学校到虹桥机场,要穿过整个上海市区,孩子们一路上说说笑笑,一路高歌“像那大江的流水一浪一浪向前进,像那高空的长风一阵一阵吹不断,我们高举XX的火把,一代一代一代一代往下传!

XX先辈挥血汗,创立了人们的好江山,我们继往开来,建设这幸福的乐园……”非常快乐,妈妈也觉得在上海的那段工作生活,是她最轻松惬意的。

   再回北京时,大约是1966年5月下旬。“五一六通知”已经传达,在快要离开上海的日子里,有一次我随着父亲在空2师的干部食堂吃饭,广播里正在播送《人民日报》的什么社论。父亲停下了筷子,侧耳聆听,一脸严肃。

   我们到了北京,还在车站等着提取行李时,我觉得口干舌燥,鼻子就突然流血了,妈妈说是气候太干燥了的缘故。在上海市普通话比赛得过奖的我,拿着钱去买冷饮,丝毫没想到当我习惯地说“棒冰”时,却受到了嘲笑:什么呀?这叫冰棍!这两件事使我对北京顿失好感,现在想想,简直像是不祥之兆。

   好像是王飞伯伯和何汝珍叔叔来接的我们。我对何叔叔很感兴趣,因为在上海时我看到他写给父母的信,字写的非常端正秀丽,因此记住了他的名字。对于为什么要回北京我很不解,我已经适应了上海的生活,对学校很不舍。后来我跟王飞伯伯提起此事,他说我父亲离开空司以后,他们俩一直保持通信联系,前后长达三年多;后来父亲调回北京,也是经过他们劝说才同意的。

   我理解父亲参加XX以来一直对XX事业抱有极大的热忱,忠心耿耿,积极努力,表现优秀,才会被挑选去司令员身边工作。父亲很正直,他不想回北京,是伤心了。后来我终于明白了父亲为什么调来调去。

   他给刘亚楼当秘书时,有一次上午到的大开本“参考消息”,他下午才送给刘司令看。刘批评了他。他解释,这只是一本参考消息,不是文件,并没耽误工作,遂不肯认错。刘的性格很闻名,他岂能允许别人反驳和异议,尤其是自己的秘书!

就在一次党的会议上再次批评我父亲,好像说他工作“踢皮球”。但我父亲也很倔,有些不识时务,坚持不认错,刘亚楼大为光火!我父亲那时是少校,刘为此在空军就出台了一条新政:凡是少校军衔没有担任过指导员或教导员等职务的,一律下放一年,补课。这就是我父亲后来下放到江苏盐城高炮某部,担任了一年营教导员的原因。

   据我哥哥向阳了解,文革前我父亲曾经被借去上海党校讲过课。我也记得他在空2师五大队当政委的时候,五大队这方面的宣传搞得有声有色,我父亲和飞行员的关系很好,经常谈心。父亲还有副好嗓子,他喜欢唱《XX人永远是年轻》、《我们走在大路上》这一类激扬、向上的歌曲。

文革期间他被评为空军的“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在大院里讲心得。他身体很棒,在一航校时拿过东北军区速滑的名次,刚回大院还在灯光球场打过篮球,那应该是林立果还没到空军的事了。

   于新野叔叔的父母都是新四军,是ge命老干部;解放后他父亲是安徽人民广播电台的创办人,后来担任过上海人民广播电台理论编辑部的领导,1958年支边调到宁夏人民广播电台工作。

我也还清晰地记得林立果刚到空军时,穿着新军装,寡言少语地坐在我家床边上看着我进来,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后来他成熟了,也胖了,一下子像个干部的样子了,到哪儿都能听见歌颂他父亲和赞美他的话,每逢此时,他只微微一笑,颔首致意,应付自如,并不张狂,平时依然寡言少语,好像总是有事可做,从未见过他懒散的样子。

记得是1970年5月20号,那时我正在广州中山医学院医疗系读书,那天早上程洪珍开车到学校,把我接去度周末,“调研小组”的人当时都驻在广州白云山机场招待所。

因为他们那里可以看到香港报纸和很多的外国杂志,我去了就会翻看,对报纸上连载的言情小说很痴迷。一个上午,别人都各自忙碌着,洗衣机放在陈伦和房间的卫生间里,轰隆轰隆地响,我好奇地去看,顺便帮忙。

他们住的楼层上有一个大饭厅,里面有部电视机架在那里,平时大家可以聚在里面看电视。那天我看见饭厅没有人,椅子都折叠好靠在墙边,只留了一把椅子正对着电视机摆放着,不知是几点钟了,电视里开始转播在首都天安门广场举行的毛发表“五二〇”声明那个大会,我坐在椅子上看了看,就走开了。

一会儿,该林彪讲话了,林立果从房间里出来了,有人很默契地开了瓶桔子汽水递给他,他就坐在那张椅子上,聚精会神,边喝边看,别人都走开了。

我见大家都不进去,也不好贸然进去,就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记住了林彪代读那篇毛声明中“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那个“助”字的湖北口音特点。林彪讲完话,大会还没结束,林立果就站了起来,还是一副没有表情的表情,回房间了。我目睹了这一切,就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起来——不是说干部子弟应该谦虚吗?他只听自己爸爸的讲话,算什么呢?可是他父亲是林副统帅呀!……

   要是我爸爸在台上讲话,我好不好意思听呢?后来跟林立果见面次数很多,也没数过,但仍然完全不能把他和《“571工程”纪要》联系起来。所以我们一直在想:是什么让我父亲从当年一个学习毛选、宣讲毛选的“积极分子”,和那些空军党办的精英们,变成了后来的他们?可以说他们都已经有家有业,也有一定权势,他们还想干什么?怎么就愿意冒死跟着林立果干出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来呢?难道是贪图更多的权益?难道是脑子一热、自我膨胀,或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林立果折腾什么呀?林彪不是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吗?

   我清楚地记得1971年的9月5号,是个周日。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我像往常一样,和要好的几个同学去广空参谋长顾同舟家里玩,主要为了能解解馋。学校把我们部队学员的伙食费和地方同学平摊在一起,所以伙食不好,我们这帮孩子正在长身体,胃口大得吓人,加上是北方人,吃不惯广东的大食堂。

忘了是饭前还是饭后,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聚在客厅说笑着,顾伯伯把我单独叫到客厅外面的走廊,脸上还挂着和我们聊天时的笑容,四顾无人,很亲切又神秘地压低了声音,说:你爸爸12号就要到广州来了!

到时候我派人去学校接你!我不太理解他为何这样,但因为他一直很关心我,跟林立果他们关系又好,在那时“亲不亲,线上分”的政治观念里,他和我父亲是一条“线”上的,可能是想回避不让其他同学听见;于是我很有礼貌地应合着,答应了,但心里依然感到些许疑惑——广州是父亲常来常往的地方,这有什么好神秘的?也就认为他是一片好心,了解我们父女的感情,所以当成个好信息告诉我。

   事后才知道,其实就在那两天的前后,刘兴元(广州军区政委)给广州军区传达了毛南巡“吹风”的内容。12日我没有请假外出,怕来人找不到我,一直在学校等消息。但并没有人来找我,也没有电话来,可是我并没有觉得特别奇怪,因为我已经习惯了林立果和父亲他们神秘、机动的工作特点,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要办,正好休息一天。

我在学校只接过妈妈打来的长途电话,但我打不了,所以我也没打电话给任何人。

大概过了一周左右,同学汪京群(汪d兴的女儿)吃完晚饭和我在校园里散步。她悄悄地告诉我:一个大官坐飞机跑了,下落不明。我们俩就海阔天空地猜想,会是谁呢?其实我根本无从猜起,都是听她说。最后她说,可能是许世友!

这个人最不听招呼了!我根本对“跑了”没有任何概念,对中央的事情更是一头雾水,所以听了京群的分析,就觉得有道理,听说许世友的脾气很大,谁也不服,随身老带着枪,文革期间就曾经跑到山里躲了起来;所以这次“跑”的很可能是他。

   当年在广州听完传达“九一三”的中央文件,我和全国人民一样,没有一点思想准备,更不会想到此事和自己有关,尤其是文件说他们都死了,我根本不相信,听文件的时候感觉头晕耳鸣,全身麻木,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是:“这是‘笔杆子’在搞鬼!

”我旁边坐的是学校里睡我下铺的广空副参谋长的女儿,她悄悄地问了我一句:那个周什么的女儿是谁呀?我挣扎着回答:是我……声音极低,极粗,极哑,根本不像我平时。她一定是被我吓着了,马上搬着凳子往旁边挪了一下。

   听完传达文件,李X念接见我们这些父亲在文件上被点了名的子女。他特意点了我的名,他问我:你能不能像林立衡那样划清界限,大义灭亲啊?你要是知道了他们的阴谋,你会怎么办呢?向谁举报啊?我根本回答不了这种问题,但全场的人都在盯着我看,我勉强站起来,眼冒金星,感觉喘不上气来,眼前黑压压地一片人头,我跳过了前两个问题,朝着两步远的李X念,对他提出的“向谁举报”这一问题,哑着嗓子说了三个字——吴法宪。

   然这个答案令他很不满意,他也不让我坐下,就转过脸跟另外一个方向的子女们讲起话来。我既紧张又非常尴尬,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刚才听文件的时候隐约感到吴司令这次也要倒台了,但我说的是实话,谁让我听见林立果他们背后跟吴法宪叫什么“吴胖子”呢?谁让我什么都不知道呢?不向他举报向谁举报?空军大院最大的干部就是他嘛!

何况我在广州上学,更不知道该怎么举报;就算我去过几次毛家湾,但都是坐车去的,根本不知道地址,再说这次连林彪也死了呀……

   广州军区委托广东省军区把我们这些子女留下办学习班,而这四天我自闭了,像张春桥在特别法庭上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学习班结束的总结会上,其他子女代表都表了态、表示紧跟、要划清界限等等。我则被广州军区政治部于主任点了名,“听说这四天学习你没说过话,你是怎么想的?今天你要表个态。”我一咬牙站起来,倔倔地说了两句——

    中央文件是机器印的!

    我要看温都尔汗的照片。

   这两句和当时会议气氛大相径庭、完全逆反的话,让于主任措手不及、极为不满,后果可想而知。从此,就给组织上留下了我“态度不好”的史话。

   以至于1974年我复员后被空军流放到南苑空司生产队去,时任空军司令员马宁去那里劳动遇见了我。一开始以为我是哪个空军招待所去南苑轮流劳动的服务员,吃午饭时还专门坐过来,和颜悦色地跟我聊天,问东问西。

然而,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生产队长在一旁陪坐,几经犹豫,还是很尴尬地当着我的面把我的身份告诉了他。这个马司令立即把碗往桌子上一放,对我翻脸了!大声斥责道:你要划清界限,好好改造!

我也把脸一绷,二话没说站起来,把没吃完的饭菜往碗里一扣。在众人的注视中傲然离去。身后的食堂里一片寂静,鸦雀无声。事后我越想越绝望:我到底是谁?我代表我父亲吗?我竟如此之臭名远扬?空军司令竟如此没有水平?“党的政策”竟如此之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