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圣哲工匠 聂圣哲:最怕傻逼谈“工匠精神”创新

【按:这是网易今天对我的专访。由于“工匠精神”这次写进了政府工作报告,于是,一群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专家”,如“雨后的春笋”,都煞有介事的谈起“工匠精神”来。特别不愿意和媒体打交道的我,不得不站起来说几句话。下面内容是网易的专访,题目是我另加】

关于“工匠精神”的探讨,聂圣哲先生接受了网易江苏编辑的访谈。聂教授是德胜管理体系创始人,长江平民教育基金会主席,“中国精造”首倡者,“匠士学位”创始人,同时也是一位跨文、理、工、管理学、教育学等学科的学者、教授、博士生导师。

网   易:聂教授您好!您是“中国精造”思想首倡者,也是“匠士学位”创始人,有人称您是“中国精造”之父。现在大家都在谈论“工匠精神”,我们想了解下,您所理解的“工匠精神”是怎样一种精神?

聂教授:所谓“工匠精神”,也就是工匠的精神。说的直白一点,就是在工匠在手艺上有着无休止的追求——追求精细和准确,这也是手艺人的本分。工匠精神是离不开“手”和“心”的配合与协调的,是“手”与“心”合一的劳动。这和王阳明、陶行知所倡导的“心手合一”与“脑手合用”是一致的。

网   易:您刚才说,“这是手艺人的本分”,您是否认为,追求“工匠精神”仅仅手艺人的的精神诉求?

聂教授:之所以这些年来工匠被边缘化,是因为这些年来我们的社会越来越背离“人不分尊卑,职业不分贵贱”这个人类必须遵从的原则。工匠一般不著书立说,功夫都在手上。由于中国价值观长期存在问题,关注点都在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上,中国历史对工匠们的辉煌成就记载也不够详细,甚至根本就没有记载。

工匠是有自己的本分和操守的,他们会对自己的手艺活永不满足,手艺做到极致是他们一生的追求。其实,外科大夫、牙医、画家、木匠、车钳铣刨锻……从本质上都是工匠。美国就有一个牙科医生亲口告诉我,牙科医生就是手艺人,拼的是手艺绝技。

著名油画家李斌也告诉我,画家95%以上的活,都是工匠活。文艺复兴时的那些巨匠本身就是工匠,是职业工匠。 我个人甚至认为,小说家、编剧、导演……也都是工匠,张恨水就是一个写作匠。只不过,在我们国家,总是推崇“学而优则仕”,任何一件事情都喜欢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上去扯,这一扯,问题就出现了。你现在可以看到,MBA这个管理工匠的学位就这样基本被毁掉了。

网   易:精益求精,追求极致,这是否意味着“工匠精神”应该以“不断创新”作为基本价值观?

聂教授:中国人啥事都喜欢说“创新”。但对于“工匠精神”,动不动谈创新,我很不认同,甚至反感。

我认为“工匠精神”蕴含两个原则:第一,是基本功的不断提高,对手艺水平无止境的追求。例如,一个木工,只要眼睛瞄一眼,就知道卯榫的准确度;漆匠只要用手一摸,就知道这是第几遍油漆,是下雨天漆的还是天晴漆的,是冬天漆的,还是夏天漆的;总装匠,只要听一下发动机的声音,就知道是第几个缸稍微紧了一点……这些手艺都是超越自动化工具的绝活,是基础。

美国一个著名小提琴演奏家曾经如此对我说,他演奏的“活”98%都是工匠的活,他的理由是,“如果拉琴,你音都拉不准,还谈什么创作?”。

他的这个话是很有道理的,这就和木匠把木头刨平、车工的误差不能超过几丝、油漆工的底漆不能超过“纤维凸”、外科大夫的手术干净创面小缝合漂亮、牙科医生最快最准的修复病牙……是一回事。所以,工匠精神的第一部分就是基本功,没有基本功是无法进入工匠领域的,这样的基本功要靠多年的“心手合一”才能炼成。

其次,所谓创新,每个匠人只要基本功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就会创新。先从新的小工具、新工艺来突破,而不是偷工减料。举个例子,一个会打八仙桌、太师椅的木工,制作一把线刨,制作一个锯路规,那是小菜一碟。这些会打太师椅、八仙桌的木匠,用起电锯、电刨……和那些没有基本功的是有明显区别的。

有基本功的,一两天学会用电动工具,横平竖直;没有基本功的,手硬,出来的活儿宛如狗啃。所以,离开基本功的创新,就是偷懒,就是异想天开,就是不想好好办事。从这些方面看“工匠精神”和“科技创新”是有本质区别的。

目前大多数人把这两者搞混淆了,也正是因为这种认知上的混淆,使得这些年来工匠的培养进入了一个误区:重工具,轻手艺;重创新,轻基础。这个局面不扭转,“工匠精神”还会陷入绝境。

最后,我要说的是,谈“工匠精神”最忌讳想当然。希望大家谈工匠精神的时候,谈弘扬、谈鼓励……都是好的。但对“工匠精神”弘扬的具体措施、对如何培养工匠的具体做法要慎言,切不可把工匠精神的培养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上靠,否则,就是对“工匠精神”的破坏,甚至是毁灭性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