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侠与绿灯侠 闪电侠和绿灯侠都有什么好的故事?
剧透提示:本文包含大量剧透,建议尚未欣赏过漫画的读者暂缓阅读,《欧米伽人》[1]这部作品的第一遍阅读体验是极为珍贵的,希望不要因我这篇文章而损害到你的体验。
“如果这一生并不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战斗,如果赢得这场战斗的胜利无法给这个宇宙带来某种永恒之物,它就不过是一场业余的戏剧演出,任何人都可以随意退出。但它又似乎是一场真正的战斗 — — 就好像宇宙中有些荒蛮之物,唯有耗尽我们全部的理想和信仰才能得到救赎。” — — 威廉·詹姆斯[2]
每个时代都应该有自己的《守望者》[3]。
遗憾的是,其后的超级英雄漫画却再未攀上如此巅峰,直到《欧米伽人》出现。
这两部作品有着许多相似之处,小到以十二册讲完故事,贯穿全篇的九宫格式单页布局,乃至选择群像描绘而非单一主角的叙事方式;大到对当下世界时局的影射,对充斥超级英雄漫画中那黑白分明的道德观不留情面的讥讽,以及对超级英雄这一概念本源的反思,都让它们远超同辈,跳出了满溢着俗套设定与浮夸叙事的美漫窠臼,拓展着超级英雄漫画,甚至是漫画本身的边界。
就连两部作品的最后一页,也都不约而同的回到了漫画本身,轻轻戳破横亘在读者与画作之间的那页纸,让他们在合上书页之后仍然清晰的知道,不论是《守望者》还是《欧米伽人》的故事并未就此完结。这些故事源自你我所身处的现实世界,它们也将在这里继续发生下去,只不过这一次故事的主角,变成了你和我。
《欧米伽人》的作者,是近年来以《格雷森》[4]、《幻视》[5]、《巴格达警长》[6] 声名鹊起的汤姆·金[7],自“DC重生”[8]以来,他也开始执掌《蝙蝠侠》[9]的主刊创作。金曾经在911事件后于中央情报局[10]服役七年,从事反恐工作,这段经历对其未来的漫画创作至关重要,他将自己对于反恐、民族、宗教等等现实问题长期以来的观察与思考灌注到一部部作品中,在化身“37号特工”[11]的迪克·格雷森[12]、《巴格达警长》里的军事任务承包商克里斯·亨利[13]身上,你都可以看到这位作者自己的身影。
《欧米伽人》虽然是一部以绿灯侠[14]为核心人物的科幻题材漫画,但在剥去这层太空歌剧[15]的外皮之后,它真正在讨论的,仍然是“恐怖主义”这个当今世界无法去回避的问题。在接受Newsarma访谈[16]时,他谈道:“你想要做个好人。
你也希望别人是好人。但你认为是好人的往往并非如此。而你认为不好的人同样恰恰相反。生活比这要复杂多了。而漫画应当抓住一切机会,尽力去反映我们现实生活里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情。”
要反映现实,并非只有通过描绘现实才能完成,纵使在超级英雄漫画这一充斥着套路与限制(这些限制大多源自其漫画宇宙漫长的历史)的特殊门类中,也同样可以做到。“欧米伽人”并不是一个多么火热的漫画形象组合,这个源自绿灯侠漫画的小队在创作之初,可谓是DC漫画宇宙版本的“银河护卫队”[17],但在连载4年后(1983–1986),仅仅于38册便宣告终结。
也许正是这不算成功的过往,再加上闪点悖论[18]之后整个DC宇宙的重启,反而给金留出了闪转腾挪的创作空间。
在之前的设定中,欧米伽人来自织女星系[19],这一星系的统治者是“城塞[20]”,他们与绿灯侠达成了协议,后者将不会干预该星系内政。城塞近乎独裁的统治形式遭到了该星系内部人民的反抗,而反抗力量的组织,便是本作标题中的“欧米伽人”。
在12册漫画连载之前,《欧米伽人》曾经配合DC出过一册“预览”[21],在这短短8页的预览中,欧米伽人悉数现身,九宫格的构图形式亦初露端倪,这部作品对现实的戏仿也徐徐拉开了大幕。自愿摘下力量戒指[22]进入织女星系进行调停的白灯侠[23]凯尔·雷纳[24]被欧米伽人绑缚在椅子上,欧米伽人的“首领”普莱玛斯[25]则在一段慷慨激昂的演说之后,指示手下“老虎”[26]割断了雷纳的脖子,而这一切都经由摄像机的镜头被传送到整个宇宙眼前。
眼熟吗?没错,就像ISIS组织在Youtube上直播斩首欧美记者一样。
欧米伽人,就是织女星系的ISIS。
“这是我的星球,我的人民。而他们是一群简单的人。大多数时候他们以服务那些来此寻找阳光和沙滩的城塞旅客为生。他们一辈子都跪着过活,烹饪饭菜、打扫房屋、卑躬屈膝。总是在问自己还能做什么。我花了许多年的时间来教导他们站起来。
只是要他们站起来,和平地、得当地站起来。无需杀戮。不必战斗。只是站起来。只要站起来我们就赢了。但今天他们仍将跪下。一切都将如此进行。跪着、排好队、缚着双手,等待枪声响起。” — — 普莱玛斯
普莱玛斯来自织女星系中的OGYPTU星球,正如星球名称不禁让人想起“埃及”(EGYPT)一样,这个星球的信仰也是“愉悦与默祷”[27]。面对“城塞”的威压,OGYPTU的当权者唯其马首是瞻,而人民则选择了逆来顺受,就连普莱玛斯这个想要让民众从屈膝跪地的现状中站起来的反抗领袖,也主张以非暴力的形式来解决与城塞之间的冲突。
可惜这位织女星系的“甘地”无法让OGYPTU像现实世界中的印度一样迎来胜利,静坐、罢工、游行都无法摆脱其被奴役的命运,OGYPTU的当权者甚至“欣然”接受了城塞以“一百位公民比一位城塞士兵”的比例,处决四千个公民的要求,仅仅是为了平息来自对方的怒火(城塞在追捕欧米伽人的过程中损失了一队士兵)。
顺从无法改变现状,非暴力也无法为OGYPTU的人们赢来最低限度的生存权,“一百比一”的比例已经明确了两个种族之间的主从地位,甚至是两者存在的价值之差,但更为令人心寒的是OGYPTU的当权者面对城塞要求时的态度。
当城塞总督[28]让其在“一千八百名城塞指定的民众”与“四千名OGYPTU当权者指定的民众”中进行二择时,这些当权者毫不犹豫的选了后者,只因他们可以借此清除异己势力。当一个社会的存在是建立在不同种族之间权利的不平等之上的时候,这种不平等就会如同瘟疫一样蔓延到整个社会的方方面面,于是统治阶级视人命为草芥,为一己私利牺牲反对者的利益,便是自然而言的结果了。
“我的父亲强迫我杀死这些人。每一个清晨,在太阳升起之时。他们不是婆罗门。他们是土著。他们有武器。他们是很棒的战士。而我则用自己的剑刺穿他们。每天清晨都是如此。我从六岁起就开始这么做了。那时他们告诉我我是阿尔法王座的继承人……而这就是我肩上的重担。
我要训练。要通过杀死这些人,并不被他们杀死来展示……我是王室的一员。我想要拒绝他们,但是他们说如果我不这么做……我试过,我试过太多次。他们会说这是我的责任。他们说,继续下去。他们说,这就是公主该做的。” — — 卡莉丝塔
欧米伽人的真正领导者,来自信奉“王与剑”[29]的EUPHORIX星球(这个名字显然在影射欧洲)的公主卡莉丝塔[30],同样要面对这种残酷的等级划分。虽然她贵为公主,与普莱玛斯的下等身份截然不同,但面对城塞时同样无力反抗。
在城塞威压之下他们背井离乡迁至这个星球,又以同样的残酷手段镇压着这座星球上的土著居民。卡莉丝塔自六岁起就在父亲的命令下被迫每天早上与土著居民进行真刀真枪的决斗,在日复一日的屠杀中向土著强化着自己的地位。她最初经常在决斗中伤痕累累,但很快便越战越勇,成长为父亲所期待的勇士。
只有一个问题,她并不喜欢无谓的杀戮。
在漫画的第三册结束后,我们很快得知被欧米伽人掳走的公主只是在逢场作戏,卡莉丝塔才是欧米伽人真正的幕后首脑。而他们所想要做的,不过是将隐藏在织女星系看似秩序的表面下,那具衣柜里的骷髅展示给全宇宙。在这部作品的设定中,超人[31]的故乡氪星[32]毁于过度开发引起的内核爆炸,而宇宙中几乎每个星球都不得不面对相似的命运。
唯一能够阻止这一场又一场浩劫的,只有组成织女星系的六枚星球内部一种名为“Stellarium”的特殊矿物,而开采这一物质将给整个星球带来严重的生态灾难,使其变得不适宜任何生命体居住。
简而言之,拯救一个星球的代价,就是毁灭另一个星球。
城塞已经做过一次了,他们将信奉“反抗与自由”[33]的VOORL星球居民屠戮尽净以开采这种矿物,只不过一切都被星球外侧用来隔绝外界的防护层掩盖,不为外界所知[34],欧米伽人中的斯凯普斯[35]便是这个星球唯一的幸存者。
城塞在VOORL星球上的所作所为与纳粹曾经针对犹太人执行的种族灭绝政策并无本质区别,甚至更为恐怖,因为驱动他们摧毁一个星球的,仅仅是利益而已。又或者,若是我们将这种神奇的矿物替换为石油,将城塞替换为美国,将织女星系替换为海湾地区,将VOORL替换为伊拉克,一切其实就相当清晰了,不是吗。
讽刺的是,即便欧米伽人将这一切展示在整个宇宙眼前,也并不能改变每一个仍然健在的星球,都要依赖这种物质来稳定其核心的现实。在死亡面前,一切是非黑白似乎都不再重要,唯有“适者生存”这个无从反驳的真理仍然有效。
既然如此,就只有以暴制暴,以力量对抗力量,以恐怖应对恐怖。也许在预览中的欧米伽人所行与恐怖分子无异,但随着故事的展开,你会逐渐意识到,轻描淡写便处决上千人,为了利益不惜摧毁整个星球的城塞,或许才是整个故事中真正的反派。
“你得知道,我仍然相信非暴力,我相信这才是救赎之路。但是现在,现在我的朋友们,现在不是救赎的时候。他们不是来羞辱我们、饿死我们、或是殴打我们。承载是来屠杀我们的!不,我们不需要救赎。我们只需要生存。我要你们像之前一样跟随我!
我要你们像我一样做出牺牲!你想让你们的孩子活下来!你想让你们的兄弟活下来,你们的姐妹,你们的父母活下来?你们的家?!你们的世界?!?你们想要和平?!那就抛弃你们的灵魂。战斗。” — — 普莱玛斯
当一切都简化到极致后,对于生存权利的争夺本身就将文明存在的一切合理性彻底剥夺,因为所谓“文明”,本就是建立在生存的前提之上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们在寻常的超级英雄漫画中总是自然而然地将自己代入英雄的角度去理解周遭黑白分明的一切,而在《欧米伽人》这部作品中,不再有英雄,也不再有反派。
每一位欧米伽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战斗理由,普莱玛斯想要拯救自己星球上的人民,卡莉丝塔想要推翻城塞的统治,斯凯普斯只想为了自己逝去的家人向总督复仇,“老虎”则想要赎回自己曾经的罪孽。
金耗费了大量的笔墨在推进主线故事的同时,细细讲述了每一位欧米伽人的过往经历,构建起他们行为的动机与内核,亦将这一段段属于个人的心路历程与推翻城塞残暴统治的革命之路融于一炉。(是的,就像《守望者》一样。)
而在诸位欧米伽人中最为关键的角色,却是最后加入的前白灯侠:凯尔·雷纳。
“说实话,你想听些好笑的事吗?我是唯一一个没有达到必备条件的绿灯侠。其他人都达到了。每个佩戴戒指的人,不论什么颜色的戒指。所有人。上百万人。他们是被选中的。戒指看到了他们内心深处的什么东西,某种类型,或是某种力量。
某个命运。但不包括我。我只是个错误 — — 我是指,我只是刚好在那里。那时发生了一场危机,每一个灯侠都倒下了,而守护者需要某个人,随便谁。而我就在那里。这不是命运或是力量。也不是因为我无所畏惧。我很害怕。该死的,我真的很怕。我几乎吐在那家伙身上了。不,我拿到它的方式,所有的力量,所有那些责任,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我赢来的。只是机缘巧合。只是将硬币弹起来而已。” — — 凯尔·雷纳
在预览的八页故事中,曾因掌握了全部七种情感而成为白灯侠的凯尔·雷纳,将自己的力量戒指交给了城塞总督,孤身进入织女星系试图与欧米伽人进行和谈,却未料到身陷囹圄,被这群“恐怖分子”绑架并公开处决。而读者直到第二册才得知这场处决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欧米伽人对凯尔·雷纳还有更大的图谋。
他们称他为“炸弹”,意图在与总督进行谈判之时,通过让雷纳过载戒指的能量来炸死总督。为了让他心甘情愿的配合这一计划,欧米伽人费尽千辛万苦把他带到已经成为“死星”的VOORL星球,利用阿尔法之钥解开防护壁,将残酷的真相展示在他的眼前。
与哈尔·乔丹出身飞行员不同,在成为绿灯侠之前,凯尔·雷纳是一个超级英雄漫画家,他成为绿灯侠只是因为在某时某刻出现在某地,并不是因为他心中了然无惧。然而在获得这种能力的同时,他的肩膀也就担上了莫大的责任,当普莱玛斯等人将他绑离OGYPTU,任由城塞总督完成对四千人的公开处决时,萦绕在他脑海中的只是无法拯救所有人所带来的绝望。
如果说“英雄”这个词还与牺牲存在一丝关联的话,“超级英雄”本身就是一个附着了大量浪漫色彩,甚至在内里就抗拒悲剧的概念。
金将这个概念置于与其惯常语境全然相异的环境之下,同时通过雷纳的反应展示出了这一概念在现实中的脆弱不堪,和在另一层意义上的坚韧不拔。于是在这一过程中,我们也得以越过“超级”,重新审视何谓“英雄”。
当雷纳可以行使“炸弹”功能的那一刻到来之际,他并没有按照欧米伽人的设想行事,也并未选择屈服于城塞的暴政。正如即便绿灯军团[36]背后的控制者守护者们[37]与城塞缔结协议永不主动进入织女星系,他仍然孤身进入一样,被夹在独裁暴政与恐怖袭击之间的他,仍旧选择了第三条路:战斗。
于是在故事的后半段,恐怖分子化身为反抗军,反抗军演化为革命军,并在推翻城塞政权之后,成为了新的当政者。在金的笔下,这场战争既令人兴奋、又令人疲惫不已。这不是超级英雄以一己之力拯救全世界的故事,而是整个织女星系人民推翻暴政的故事,我们可以感受到隐藏在每一场血腥战斗背后的精疲力竭:战斗似无尽头地持续着,每个欧米伽人手上都沾满了城塞士兵的鲜血。
战争持续的天数不断增加,而在接连不断的一格又一格、一页又一页中,充斥读者双眼的,唯有杀戮,以及死亡。
在织女星系的居民的心中,存在两个相对的神,阿尔法和欧米伽,前者代表生命,后者代表死亡。而正如有死必先有生,每一场悲剧的背后,也必能寻根溯源到一个原点。而这场战争的导火索,需要为VOORL星球的毁灭负上全责的,正是织女星系的总督自己。
在这场战争/革命的最后,欧米伽人终于突破层层障碍,将他逼到绝境。但此时总督的一番话却让雷纳出言阻止了即将扣下扳机为自己星球复仇的斯凯普斯,他所坚信的第三条路,能够超越暴力的那条救赎之路,似乎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斯凯普斯最终选择了放弃暴力复仇,但凯莉丝塔却割下了总督的首级。
也许是漫长的战斗让她醉心于成败,也许是打一开始,她就从未相信过普莱玛斯的“非暴力”理念或是雷纳所谓的正义。但如果她不选择出手,一切就真的能够如雷纳所设想的进行吗?总督得到审判、VOORL的悲剧大白于天下、正义得到伸张,织女星系从此走上民主的发展之路?
很可惜,那是属于超级英雄漫画的结局,而金则再次向我们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
在一场血流遍地的革命之后,一切如常,凯莉丝塔攫取了总督的位置,称自己为女王,使用武力镇压异见者,“老虎”所在的KARNA重新陷入混乱,普莱玛斯被信奉非暴力的本星球居民视为叛徒,斯凯普斯下落不明,成为赏金猎人追逐的对象。如果说这个新的织女星系与城塞总督治下有什么区别的话,就只有一点:女王凯莉丝塔拒绝在下属五个星球上开采Stellarium矿石。
雷纳也许推翻了一个残酷的专政体制,但织女星系的居民们却在这一片真空中,自行仿造出了另一个专政体制。从被欧米伽人绑架,到自愿加入欧米伽人,再到掀起并赢得这场战争,雷纳一步步走出了自己从前宇宙警察的身份,但在跳出黑白两分这简单世界观的同时,他也同时失去了对自己行为正当性的把握。
虽然拒绝并阻止了斯凯普斯以复仇为由处决城塞总督,但这种对于“原则”的坚持若是放到整场战争中去看,几近可笑。也许牺牲VOORL一个星球去拯救其它遭遇危机的星球是不可原谅的罪行,但选择拒绝难道就不是基于自身生存出发的一种泯灭同情心的行为吗?每当我们试图将简单的善恶观念套在这个故事中去的时候,都会感到一丝无力。
金早已在其描绘的太空歌剧表面之下,打上了一个个难以轻易解开的死结,而质问每个欧米伽人在这些绝境中的行为,正是这部作品的真正魅力所在。
“如果是正面:你沿着小巷走下去。回家。喝点水免得宿醉。你醒过来。你画出自己的梦。你是一名画家。你靠画画过活。你娶了你的女孩,你有了孩子。漂亮的孩子。他们看起来真像她。你长大,也同时未曾长大。然后你死了。你的女孩和孩子记得你。他们记得那个画家。那个父亲。如果是反面呢:你瞧,现实就是反面。一切就变成这样了。现在这一切,就是硬币的反面。” — — 凯尔·雷纳
金从未试图对这部作品中的任何一位欧米伽人进行评断,甚至连城塞总督,都绝非刻板的反派形象,在某种意义上,他不过是努力想要维持整个星系的存活,通过牺牲VOORL这一个星球来避免整个宇宙对织女星系的侵略。在这层意义上看,城塞与守护者之间达成的关于禁止绿灯军团进入织女星系的协议,就显然不再是纯粹的利益交换,我们甚至可以称之为“必要之恶”。
当然,一切都取决于你从哪个角度、以哪种身份来看待。通过这种“展示而非说教”[38]的方式,金质问着“超级英雄”的意义,而在对雷纳心路历程的描绘中,我们也可以感受到他的矛盾与疑惑,以及最终带上戒指后的坚定不移。
正如雷纳对卡莉丝塔所说的,他与所有绿灯军团成员不同的一点在于,从一开始,他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如果说哈尔是因为内心的无畏而赢得了戒指的信任,那么雷纳则根本没有这种天生的自信,戒指之所以落到他的手中,只是因为命运使然。
而在这一前提下,他反而成了读者最能够联系到自身的一位绿灯侠。这也是为何金所描绘的一个又一个道德困境,都能够透过雷纳让读者感同身受。他既是恐怖袭击的受害者,又是夹在两股力量之间艰难求生的第三方,更是那个时而绝望、时而充满希望的,想要抓住那不断游移的信念的英雄。也唯有透过这无法可解的困境,他的力量与信念才能够超越单纯的暴力,抵达每一位读者的心中。
尽管这一次,他所取得的并不是绝对意义上的胜利,然而正如绝对的正义无迹可寻,绝对的胜利也不过是一个虽可追逐,却只存在于脑海中的幻象。但也许“超级英雄”的价值,就在于面对这个世界的复杂时,仍然保持对于信仰的坚守,纵然一切都无法尽善尽美,也尽自己的一切努力去一点点改变这个世界,让它能够朝着更加宽容、更加温柔的方向前进。即使在这个过程中,要使用暴力、要做出牺牲,甚至双手沾满鲜血。
即使会成为“欧米伽灯侠”[39],成为“死亡灯侠”,也在所不辞。
“我们都准备好为了某些目标爆发野性。而好人和坏人的区别,就在于选择何种目标。” — — 威廉·詹姆斯[40]
宗教信仰是《欧米伽人》除政治隐喻之外,大幅涉及的另一个语言体系,对于“生”(阿尔法)和“死”(欧米伽)的信仰则构成了织女星系的基本信仰体系。而生死不仅是这部漫画最为重要的剧情线索(所有欧米伽人都在故事中不止一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包括雷纳在内。
VOORL星球的死亡也是整个故事中隐藏的最大秘密),也是构建所有冲突的源泉所在:每个人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争取尽可能长久地生存下去。普莱玛斯想要引领自己的臣民不再引颈就戮;卡莉丝塔想要避免VOORL星球的命运再次发生;斯凯普斯要为自己星球的死亡报仇;而雷纳则先是要在争斗双方的夹缝中求生,随即要为了推翻城塞的统治而作战。
但整个故事中真正牺牲了自己生命的,却是“布鲁特”[41]和“博士”[42]两个再普通不过的角色。前者在争夺阿尔法之钥的过程中牺牲,后者则引爆自己摧毁了VOORL星球,逼迫城塞总督去摧毁织女星系内的另一座星球。
布鲁特与博士的牺牲让其后的革命得以成行,但这种牺牲却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英雄式牺牲,而是恐怖分子式的牺牲。这是无人哀悼、无人铭记,甚至将遭到整个织女星系人民憎恨的死亡,而在某种意义上,这两个人也都曾经是造成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和刽子手。
金刻意回避了一切传统英雄故事在处理牺牲时那套充溢着光晕的美妙说辞,以令人难以直视的笔触向我们展示着死亡的残忍:布鲁特浑身是血地击碎了包含阿尔法之钥[43]的巨石,揭示出隐藏在VOORL星球防护壁后面的种族灭绝真相,而博士则以自爆摧毁了整个宇宙所有星球唯一的救星。
城塞选择了用“欧米伽”来追求“阿尔法”,而欧米伽人所做的,其实并无不同,在追求生存权利的残忍争斗中,没有人能够全身而退,保持自身的单纯与清白。
但问题是,那条代表了“原则”的线,究竟划在哪里,阿尔法与欧米伽之间的界限,究竟又在何处?
凯尔:“我想问,博士,你是欧米伽人吗?” 博士:“哦,是的,当然了。也很自豪。就像你一样,雷纳先生。”
凯尔:“为什么你们老是这么说?” 博士:“哦,我想是因为成为欧米伽人并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真的。只需要知道在天堂有一种力量。这力量可以终结这一切痛苦。当你抬起头,雷纳先生,难道看不到吗?难道你不期盼它在那儿吗?”
而当博士这个机器人的口中说出那段对于终极力量的期盼时,这条界线也终于随之消失无踪,或者说,它其实只存在于我们的理念之中。在试图以二元对立的世界观去简化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矛盾冲突之时,我们也在某种程度上误读了阿尔法与欧米伽。
而金所做的,就是还原出这个世界本来的样貌,透过织女星系的这一场革命,我们不仅看到了所谓“正义战胜邪恶”的苍白,也可以看到现实世界中与之相对应着的那场战争的复杂与荒谬。我们无法在这场革命中寻找到正义的一方,正如在现实中所谓的正义亦不过是一套美妙的说辞,我们当然可以搬出数之不尽的信条来将杀戮正当化,但死亡就是死亡,欧米伽就是欧米伽,没有人有权力决定他人的生死,我们只是为了自己的生存,才不得不陷入无止尽的争斗之中去。
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要挂上“正义”的美名粉饰死亡呢?
这是人类的悲剧,也是人类的现实,只不过对这一切进行言说的超级英雄漫画,实在是少之又少。
“我过去是画漫画的,在这一切之前,在获得戒指之前。你知道漫画吧?格子、图画、冒险。我不知道 — — 你可能不知道,但想要将格子分开的话,你需要画这些线,它们叫做槽。你可以用它们做出一个九宫格。有点儿奇怪。
我会看着它们,这个九宫格,他们看起来很眼熟。我是指,我过了一段时间才看出来。那些悬挂的十字架。它是个笼子。对吧?他们就像笼子上的铁栏。而故事、冒险就锁在它们后面 — — 和我们隔开。就像它是什么野蛮的东西。而我们则是开化的一样。” — — 凯尔·雷纳
《欧米伽人》选择了与《守望者》相似的九宫格式结构来组织每一页的叙事,其实是一种无奈之举,将金所构想的故事压缩到十二册的连载中已经不易,每一册又只有20页的空间,为了让叙事尽量完整,他唯有将每一页划分成更多的格子,以容纳更多的剧情细节,让叙事更为顺畅。
但恐怕连金自己都没想到的是,这一副带着祝福的锁链也在某种意义上成就了这部作品。围绕九宫格式结构,绘者巴纳比·巴根达[44]进行了许多尝试,使得这部作品即便在第二次阅读时,仍然赏心悦目。你既可以在同一页上看到故事沿着格子推进,也可以看到在同一瞬间各个角色的不同状态,对于一部群像式漫画作品来说,这种构图形式所激发的专属于漫画这一介质的视觉魅力,是在任何其它媒介中都无从得见的。
而在故事的最后,雷纳的一番话则终于撕裂了现实与虚幻之间的虫洞,让我们意识到了这个九宫格的另一层含义。在他口中,故事、冒险是锁在九宫格后面的野兽,我们则是欣赏着这一切野蛮暴力的开化之后的种族;但他没有说出真相刚好相反,漫画作家将一切对于暴力的描绘倾注在九宫格内,只是希望现实世界能够因对暴力的反思而变得更加文明。
换言之,九宫格并没有锁住故事中的幻想,它不过是将故事与冒险保护起来,真正残酷、野蛮,甚至尚未开化的,其实是我们所处的现实世界。
相比欧米伽人,我们才是锁在笼子中的野兽。
我想这才是金想要透过《欧米伽人》去讨论的主题,让每一个读者都能够在织女星系的革命之路中,看到发生在现实世界中,那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残虐与暴戾,看破笼罩在这一切正义言辞之下的虚伪和贪婪,意识到每天都在上演战乱地区的离别与死亡。
他想让我们看到的,不过是我们自己。
“迄今为止,战争是唯一一个能够统御某个群体的力量,而直至一个对等的统御者形成为止,我相信战争仍将我行我素。” — — 威廉·詹姆斯[45]
直至最后一幕,金所构建的核心冲突仍然未能完全解决,大团圆结局并不存在。能够避免星球爆炸的矿物仍然只存在于织女星系幸存的五颗星球之上,即便是地球军事长官,也仍在询问雷纳会在地球与织女星系的战争中站在哪一边。面对有限资源之下的生存权之争,恐怕一切道德准则都将是苍白的,唯有暴力才可以解决问题。但话说回来,暴力不正是绝大多数超级英雄赖以存在的根本要素吗?
也许我们不该把金对战争、暴力、超级英雄的归同简单地视为一种嘲讽,毕竟这种暴力本身是超越道德层面判断的客观存在。但他确实完成了远较一般超级英雄漫画更为鞭辟入里的思考:我们对超级英雄漫画的喜爱,究竟有几分是建立在充斥其间的暴力描绘之上的,又有几分是因为它迎合了我们心底那头野兽的怒吼呢?
没人说得清楚,也未必要说清楚。
《欧米伽人》的故事仍将继续,织女星系在整个宇宙贪婪的注视之下,已经危如累卵。即便赢得了这场战争,凯尔·雷纳却既无法改变人们对于死亡的恐惧,也无法避免人们为了消除这种恐惧而采取的暴力行为。正如在《守望者》的最后,漫画店店员即将打开罗夏[46]的日记一样,《欧米伽人》也以雷纳这位前漫画家的一番话作为结束。战争仍将继续,人类仍将继续存活在这个宇宙之中。
正如属于我们所处的现实世界的战争,也将永远持续下去。
[34]: 城塞总督利用彼时义子“老虎”弑父后抢得的欧米伽之钥突破了防护层,利用“博士”大军进行了种族灭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