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民为什么离开蒋勋】林怀民:书画蒋勋

2019-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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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林怀民和蒋勋是多年挚友,这次蒋勋画展,林怀民亲自作序<书画蒋勋>.文章既扎实朴素,又体己.很推荐大家一读.文后是蒋勋自己的文<文人诗画>,读了会更理解蒋勋,理解他的自我定位与艺术追求,也会更理解中国的文人传统.[林怀民为什么离开蒋勋]林怀民:书画蒋勋--by 非非马<书画蒋勋>作者:林怀民蒋勋写诗,写小说,写散文,写文学和东西方艺术的论述;蒋勋演讲,出版七十多本著作,读者.听众万千,是一位多才多艺的 Renaissance Man.蒋勋⽣于西安.两岁时随⽗母迁居台北.年

林怀民和蒋勋是多年挚友,这次蒋勋画展,林怀民亲自作序《书画蒋勋》。文章既扎实朴素,又体己。很推荐大家一读。

文后是蒋勋自己的文《文人诗画》,读了会更理解蒋勋,理解他的自我定位与艺术追求,也会更理解中国的文人传统。

【林怀民为什么离开蒋勋】林怀民:书画蒋勋

——by 非非马

《书画蒋勋》

作者:林怀民

蒋勋写诗,写小说,写散文,写文学和东西方艺术的论述;蒋勋演讲,出版七十多本著作,读者、听众万千,是一位多才多艺的 Renaissance Man。

蒋勋⽣于西安。两岁时随⽗母迁居台北。年纪太小,没有记忆;但随着学识的增长,西安,或者,汉唐古城所代表的古典文化逐渐内化为他心里的故乡。

【林怀民为什么离开蒋勋】林怀民:书画蒋勋

童年,父亲为他开笔习字。中学时代,蒋勋自己跑到民众服务处学书法,也跟萧一苇先生习山水,随陈瑞康先生习花鸟。这些,只是好奇和兴趣,少年蒋勋并未立志当画家,倒是花了更多时间阅读,写作。

【曾醒惊眠闻雨过】26×18cm书法2009

【林怀民为什么离开蒋勋】林怀民:书画蒋勋

大学主修历史,研究所进了文化大学艺术硕士班,蒋勋有幸追随庄严先生、那志良先生、李霖灿先生等多位故宫资深研究员学习。这些师长不只护送文物南徙,也把传统文化与中原文人的风范带给学生。

研究所学生少,老师在台北故宫博物院上课,常常调出库房珍藏的名作讲解,蒋勋和同学得以亲手展卷,徐徐反复鉴赏大量的书法绘画名作。正课之外,蒋勋跟毓鋆·爱新觉罗王爷研习国学,也有机缘随侍毓老师同辈的台静农先生、江兆申先生等南渡的文人画家。

1972年到法国留学,悠游于巴黎丰厚的文化美术底蕴中,也跑遍欧洲各美术馆,在诸多西洋名作现场读书、做笔记,为蒋勋的西洋美术史打下坚实的根基。那几年,打工赚取学费的工作就是在罗浮宫,为台湾及亚洲旅行团讲述名画。

【一次无憾的春天】80X116.5cm油彩、画布2010

1976年回到台湾,蒋勋担任雄狮美术主编。这段时期的作品多为文字。但是,不管多忙,始终维持书法的练习;他规规矩矩从汉隶「礼器碑」、魏晋「龙门二十品」、「爨宝子」临到清代金农,而心目中始终景仰弘一法师的「悲欣交集」,最后发展出清秀而崛强的蒋体。

【可以记忆的】52.5X25.5cm书法2009

他也延袭文人的传统,不时写下自己的诗句赠送朋友。友⼈生病,困顿,他抄经祈福。

1983年,蒋勋应邀创办东海大学美术系。这是他画事的重要转折。他带学生出游,认识台湾风土,写生画画,鼓励学生以山水为师。

蒋勋的绘画艺术源于生活。二十多年来,他不断尝试以不同的手法表现住家窗外的淡水河风景。蒋勋出游,笔墨相随,顺手画下心动的花卉、大树和小动物,以及台湾特有的大山大海。

如何表现东台湾地壳挤压产生的太鲁阁景观,成为他多年来不断练习的挑战。传统的山石皴笔是前人描绘北方山峦发展出来的手法,无法呈现太鲁阁大理石的高崖深谷的肌理。

实验多年后,2003年的「太鲁阁系列」中的两幅画作用水冲洗墨迹,直至那险峻的山岭只剩简单笔痕隐约游走在深深浅浅的灰色的光里,辽远无边,是记忆中的山,像一场梦。

【太鲁阁山高水长】62x171cm水墨2010

2012,在欧洲火车里,蒋勋随手用签字笔快速点画车窗外的阿尔卑斯山。他带着纸笔,随时随地点画台湾、日本、加拿大的山川,发展出精美细致,让人无法释手的册页连作。

晕染的大气,针笔的点画,以及其间变化无穷的墨色,蒋勋找到翱游的自在。花甲后,他每日早起散步,太阳升起时,已在案前书写、撰文或画画,半生积累的素养,水到渠成地喷涌出大量杰作。

2014年,蒋勋应「台湾好基金会」的邀请,担任池上驻村艺术家。位于花东纵谷的池上是台湾有名的稻米之乡,几百公顷的稻田在终年不断的风中翻浪,远处山丘白云连绵。

林怀民(左)与蒋勋(右)

两年多的时间,蒋勋以池上为家,轮流在居所的两个画室日夜创作。大幅油画以亮眼的黄绿肌理体现池上景观,细密如丝的色条如水,织成风动的田野,起伏的高山,以及向上飞扬的彩霞。

油画焕发大地的活力,水墨的山水宁静幽远:「山川无恙」、「天长地久」这系列画作,以纤细的层次推展群山,留白如镜;浓郁笔触堆垒峥嵘山势的「云山无尽」、「云岚」、「大山」里,白云漫漫,是时光的流动。

蒋勋的绘画不追逐潮流,他的山水是内观的思维,生活的修为。从故宫库房上课的青涩学子到银发生辉的艺术家,他延伸文人画的传统,而自成一格,像他的诗文,温润地与众人分享他的生命感悟。

旁观蒋勋绘画三十载,我获益最多;有如细览晨光中的「大坡池」,沈静如一方古砚,观者止步,平息静定,彷佛禅坐。安静,方能感知山川静好,人生祥和的大美。这是蒋勋为我上的课。

蒋勋画室

2018年6月佳士得将在上海为蒋勋办回顾展,从他二十岁文青时代手绘的「齐克果」「卡谬」素描,到近几年的长卷作品,长达半世纪,诗稿,散文,书法,水墨,油画,文字和有声出版品,现场也有他的朗读诗句播放,蒋勋以美为信仰,展览也有贴切的命名——「天地有大美」。

《文人诗画》

作者:蒋勋

中国传统里有一个特殊的词汇——「文人」。

「文人」这个词汇用西方语言来理解,并没有很准确的翻译。我常常想:「文人」如何定义?

有人译为「学者」,但是,「文人」并不只是「学者」。「学者」听起来有点太古板。「学者」案牍劳形,皓首穷经,「文人」却常常悠游于山水间,「渔樵于江渚之上」,必要时砍柴、打渔都可以干,似乎比「学者」更多一点随性与自在,更多一点生活吧。

也好像有人把「文人」译为「知识分子」,「知识分子」有点太严肃了,而且无趣,让人想到总是板着脸的大学教授,批判东批判西,眼下没有人懂他存在的「生命意义」,时代欠他甚多。

「知识分子」不会懂「文人」,「文人」不会那么自以为是,「文人」要的只是「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

「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不懂清风明月,可以是「知识分子」,但是不会是「文人」。确切地说,「文人」究竟如何定义?

于其「 定 义 」,不如找几个毋庸置疑的真实「 文 人 」来观察吧。陶渊明是「文人」,王维是「文人」,苏东坡是「文人」,从魏晋,通过唐,到宋代,他们读书,写诗,画画,但是或许更重要的是他们热爱生活,悠游山水。

他们都做过官,但也可以拒绝政治,高唱:「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他们爱读书,或许手不释卷,但也敢大胆说「好读书,不求甚解」,这是「博士」类的「知识分子」绝不敢说的吧。

他们或许常常是政治上的失败者,却或许庆幸因此可以从污杂人群喧嚣中出走。

「行到水穷处 ,坐看云起时」,他们失意、落魄,坐牢,在政治的陷害里饱受凌辱,九死一生,走到生命的穷绝之处,坐下来,静静看着一片一片升起的山间云岚。

这是「文人」,他们常常并不是琐碎知识论辩,而是观想「水穷」「云起」。「水穷」「云起」都是文人的功课。

他们在生命孤绝之处,跟月光对话,跟最深最孤独的自己对话:「我欲乘风归去」。他们写诗、画画,留下诗句,手帖,墨迹,但多半可有可无,没有想什么「传世」念头。

「奉橘三百枚,霜未降,未可多得。」王羲之十二个字,称为「手帖」,成为后世尊奉的墨宝, 上面大大小小都是帝王将相的传世印记。然而「文人」之初,不过是一张随手写的字条,送三百个橘子,怕朋友不识货,提醒是霜前所摘。

寥寥十二个字,像「指月」「传灯」,有「文人」心心相印的生命记忆。

《奉橘帖》

「文人」的作品是什么?

从西方的艺术论述,无法定位「奉橘帖」的价值。

文人作品常在可有可无之间,「世说新语」留下许多故事,都彷佛告诉后世,烂漫晋宋,其实是「人」的漂亮。看到「快雪时晴」,看到「兰亭集序」,也只是想象当年,不必当真,原来也只是摹本。

这也是西方论述不能懂之处。东方失去了文化论述主权超过一百年,学习西方尊重西方, 二十一世纪了,同时也期待一次东方文艺复兴。此时此刻,可以重新做好自己文化的功课吗?

《兰亭集序》

王维、苏轼的诗还流传,可靠的画作多不传了,但是历来画论都谈及他们的巨大影响。王维的「辋川图」不可靠,苏轼的「枯木竹石」也不可靠,艺术史如何定位他们的影响? 王维诗「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诗中有了「留白」,也有了「墨」的层次。

苏轼赞美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他必然还看到王维画作吧,八个字,也不像西方长篇论述,点到为止,懂的人自然会懂,会心一笑,「谁把佛法挂唇皮」?

大江东去,历史大浪涛沙,他们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可有,也可无。「作品」更只是「泥上偶然留指爪」,可有,也可无。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东坡在颓坏的寺庙墙壁上看到自己往昔的题记墨书残痕, 懂了生命与作品的关系吧?鸿雁已去,泥上指爪,没有斤斤计较,也可以不在意。「文人」写诗、画画,他们真正的作品或许不是画,也或许不只是诗,而是他们活过的生命本身吧。

陶渊明还在东边的篱下采菊吗?王维还在辋川与田夫依依话说家常吗?至于是夜饮东坡,还是在海南儋州贪看白鹭,懂了他的哈哈大笑,或许也就懂了一个民族「文人」的苍凉与自负吧。

我写诗,也画画,觉得好玩,有时大痛,有时狂喜,有时哭笑不得。哭、笑,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与他人无关。没有使命,也一点都不伟大。

青年时在太多「责任」「天下兴亡」「时代考验」一大堆政治教条里长大,后来写诗、画画,好像也只想借诗画批驳对抗自己根深蒂固的迂腐可笑吧。

更多时间,走在山里,看流泉飞瀑,听叶叶间的风声,明月如水,觉得可以随星辰流转,看一个文明的繁华如此,繁华都在眼前,而我端坐,凝视一朵花,心无旁骛,彷佛见到前身,繁华或许尽成废墟,看到一朵花堕落,不惊、不怖、不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