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飞舞舞蹈】正是雪花飞舞时

心然简介:陈艳萍,湖北天门人,现居武汉。从生命的原香出发,与美同行,抒写生活,乡愁,诗情以及远方。

进入冬天,就会像盼一件新衣服一样盼下雪。城市地处长江之滨,不南不北。有时,雪只是蜻蜓点水,刚一欢呼,没了。就像一场大家都知道的精彩讲座,主讲人到了,因为喉疾实在讲不了,沙哑着嗓子说声抱歉后匆匆离去,留下一场子人遗憾漓漓。有时来了,仿佛赶很远的路,天黑才到。第二天一早,明晃晃一片白。这种雪景不尽兴,像一篇好小说,被拍成电影,少了曲折和迷离的过程,让人觉得意犹未尽。

今年的雪,来得是时候。下午,手里做着事,随眼往窗外一瞟。天空“搓棉扯絮”。虽老套,但确实再没比它更好的词来形容大雪纷飞了。曹雪芹的语言如花枝招展如水草荡漾,当一场雪来,他也只能说“搓棉扯絮”。赶紧围围巾,戴手套,往沙湖边去。小时候,千呼万唤的雪一来,奶奶就不让我们出门,说是脏了衣服。窗子又高又小,钉着塑料薄膜,只得挤在门缝,往外看几眼。

草树叶儿们也欢喜下雪,恍如人间欢喜过年。渴了那么久,蒙尘了那么久,正巴不得雪花早点到呢!雪不像雨,爱发脾气,一不高兴就像算盘珠子,打在身上疼。它飘飘洒洒的,不光清洗,还妆扮。多一点白的点缀,像穿了一件新衣。没风,也见得树枝儿轻轻摇。人间过年,大人孩子穿上新衣,不都有一种隐喜在眼角眉梢漾着!

这雪哟,等你那么久,又好像很即时。这话真够矛盾的。等了那么久,仿佛是不到时候,白等的。只有这时候,来了,才最合适。

迎着斜斜的,绵密的雪朵儿走。冬季少雨,内心也好似干枯。微微张嘴,润一润心腔。仰起头,让它多撒些眼睛里,沾染冰清玉洁。仿佛有糖,比水味醇厚。立时,眼睛也舒缓开来。《红楼梦》里,妙玉典藏的那一坛子泡茶喝的雪水,用来点滴眼睛恐怕比药水好。如此一领会,就决定等雪落定后,也找个干净瓷坛,装满雪,存着。

“雨伞”。顾名思义是雨中的保护。雪不是雨,并不会湿了衣服,却有很多人打着雨伞。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如“叶公好龙”。总说喜欢,来了又挡住它。

纷纷繁繁,素雅,朴净,落满全身。想想,这世界,还有哪一种花儿能如此豪气如此铺张?这分明是享受一种馈赠,一场盛宴。这世界,还有谁能为我布置这样一场只在童话和梦幻里才有的洁白舞台?让我置身其中,是诗情,是画意。

沙湖边,我的到来,惊了六只栖在岸边的鸭子。扑棱棱下水的从容姿态,让我疑心它们是不怕冷的动物。但很快,它们就游到塘中心的草棚里躲了起来,使劲筛着羽毛上的水珠。刚刚惊吓了一群鸭,往前走几步,听到翅如车轮一般扑哧扑哧划过水面。哦,又惊走了一只野鸡。

想起自己,在这阒寂无人的湖边,倘若来了一个陌生人,我会先凭经验端详这人的好坏。认为他是好人,我就不动。觉得他面恶,也会如鸭子和野鸡一样快步疾走,落荒而逃。

我和这野鸡和鸭子比起来,多了一份属于人的复杂心思,也或者说是智慧。然而我的这种心思或者智慧和单纯伶俐的它们比起来,美感却尽在它们那边。所以,美在大自然。人只有傍着大自然,才会美。

看雪景,城市里很难尽意,那必得是荒野,是山岗,是静湖,是竹园……张岱的《湖心亭看雪》,读过后,老有一副雪景在心壁挂着。此时下雪,急急奔了来这湖边。一望,满湖沆砀迷蒙。这样好,湖在我的眼里有了无边的伸展,可以想象书里写的意象: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余舟一芥,舟中两三粒。那是大静!大美!

此时的湖边,还真泊有一叶小舟,只是太旧太破,很难联想到张岱划去湖心亭赏雪的那一芥小舟,反倒是“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意境。旷野里无边无涯,寂寞忧思,不知它在等谁?

湖边枯柳垂垂,梧桐苍苍。它们一个垂下地面,一个仰望天空。此刻,在我眼里,分明就是儒道两家的气象所在。看那枯柳,虽然是老,但仙风飘飘,长须髯髯,把头深深扑向大地,好迎接深埋地底下第一缕春天的气息。难怪,柳树总是最先发芽,最先得到返老还童的那一剂灵丹。梧桐不同,它日日里那么仰着,饱经风霜,容颜枯槁。不懂得躲避,总是以迎的姿态接受风吹雨打。

“蒲柳之姿,望秋先零。”柳树就是这样,落得很干脆很干净。古人说,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梧桐,不到不得已,绝不落下,就算憔悴,也要给世界留下坚持着的身影。不禁让人想起鲁迅那句名言:“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写到这里,记起屈子和金圣叹来,他们二人的性格极有这两种树的影子。看到梧桐,想起屈原“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地呼喊,是呕心沥血。看到柳树,想起金圣叹的遗言“花生米和豆腐干同嚼有火腿的味道”地彻悟,是恬淡从容。

如此说来,不是追究谁好与谁不好的问题,这只是两种不同的思维状态,表现在自然界也好,表现在人身上也好,都不是绝对的。就像林语堂先生说的:“我们大家都是生就一半道家主义,一半儒家主义。”

回到家,本来一身轻汗,却还要赶紧加衣服。此时,才真的理解了易中天说的那句话:武汉的夏天,屋里比屋外热。冬天,屋里比屋外冷。这话咋一听,让人不明就里,想不通。其实是说,武汉的夏天屋里闷热,尽管温度比外面低一点,但不如外面开敞和爽朗,显得更热。武汉的冬天屋里没有暖气,尽管外面的温度低,但人行走着,不免热汗涔涔,一进家门,歇下来,反要赶紧加衣服。如此,才显得屋里比屋外冷。

很简单的道理,却总要在一个契机得到体验,才明白那道理的真正意蕴。也忽然之间悟到,这个世间很多道理,我们以为懂了,其实只是一知半解。因为很多道理所应对的契机不那么容易得到,也或者容易漠视。而没有经过亲历得到验证,都算一知半解。

晚上临睡,翻开张岱的《湖心亭看雪》读了两遍。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短短几行文字,将那雪景描写得苍茫一片。与其说雪景美,毋宁说情怀美。那是生命的寂寞和辽阔。同是天涯沦落人,同是金陵旧朝乡。故国故园,幽心幽怀。

窗台上,我铺了一块干净的布。只等雪花你追我赶的,跌倒在上面,好装它进坛。用这天然的眼药水,滋润一年剔透。

关于作者:热爱大自然。热爱生活。返回搜狐,查看更多